阳羡山上有个居慈斋。
在流云客栈的大柜中,我仿佛听到战无拘提到过。
可是直到眼前,我才发现,这里与我想象中的斋院一点也不一样——其实更应该把这里称作居慈宫。
偌大的一片房屋占据了阳羡山的整个山头,林林总总的,少说也有近百间。于庄严肃穆中隐约透露出几分让人不敢亵渎的神圣来。
“这里就是居慈斋?”我张大了嘴巴,“好大啊……”
李渫好笑的扫我一眼,戏谑道,“这就叫大了?你还没见过咱们的沐风王府吧。”
我伸手托回下巴,冷眼睨他,“要说我们刺史府也不是小地方,只是出乎意料这斋院居然这样宽敞罢了。”
说完一马当先的走到大门前,准备敲门。
“你干什么?”李渫快步走上前,拉下我欲动作的手。
“敲门啊!”我甩开他的手,忍下翻白眼的冲动,“这都看不出来。”
李渫听完倒退了好大一步,抱着胳膊似笑非笑的看着我说,“如果居慈斋只要敲门就进得去,我也不必大费周章的带你躲到这了。”
我一怔,见他如此动作,便知道这门不是这么轻易可以敲开的,于是收回即将扣上朱漆大门的手指,结结巴巴的嘴硬道,“那……有本事你来叫门好了!”
闪过身立在一旁,我故意侧过脸不看他脸上那抹得意的表情,眼角的余光却瞄到他的动作。
李渫淡定走至门前,又从腰间拿出那块造型奇特的碧玉,放到唇边吹了起来。一阵悠扬的声调过去,又待了半晌,“吱呀”一声,大门被人自内里打开了,走出了一位宫女打扮的小丫头来。
“公子驾临,我家主人吩咐领你们到前厅等候。”小丫头字句分明,一字一顿间听不出一丝情绪。
这就是所谓的训练有素吧。
我乖乖跟在李渫身后,随着前头领路的丫头走到一座宽阔的厅堂前。“二位客人稍待片刻,主人正在天歆坛养心,一会便来相见。”小丫头低头福了福,转身退了出去。
我俩依言在厅内的椅中坐下,不一会儿又换了个小丫头进来奉上茶水。
我见这帮下人言谨行慎,心中不禁猜度这家主人的身份,见李渫进了这里后便收起那身**气息,换上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气定神闲的品起茶来,心想他必定知道点什么,忍不住开口小声问道,“喂,我问你,这居慈斋到底是何人居住?看情形不似世外高人啊。”
莫非是某位皇室之人的行宫?
李渫回过头向我竖起一指,挡在唇边,故作神秘的样子更增加了我的好奇系数,“一会你就知道了,不过我们得想办法得到她的帮助,否则即使入了这居慈斋,一样会被战无拘那小子抓回去。”
我连忙噤声,猫儿似的眼珠子转来转去,心中暗暗忖度要怎么才能赢得主人的好感。
约莫等了半刻钟,门外一阵清脆而稀落的银铃声自远而近传来。在我诧异抬眸的瞬间,一位白衣女子依然逶迤入得门来。
她走得那样轻缓,脚下翻飞的裙裾如同一朵浮云,轻飘飘的托着她向前而行——一个恍如谪仙般的女子。
见过紫嫣那种浓烈而妩媚的风情,即使眼前的女子面上覆了一层薄薄得轻纱,我依然能够透过眉眼觑见她飘忽得恍若不真实的美。她肌肤胜雪,双目犹似一泓清水,顾盼之际,自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让人为之所摄,心下不觉自惭形秽、不敢亵渎。但那冷傲灵动中又微微露出勾魂摄魄之态,让人不能不魂牵梦绕——然而我只是看了一眼,便被她薄纱外露出的一双晶眸吸引了全副注意,这样熟悉的眉眼,依稀在哪里见过的,可再仔细思索起来,猛然一怔,心中顿时涌出一股难言的激动——这个女子,居然有双和年祈夏一摸一样的眼睛!
她是谁?她怎么会独自居住在这样偌大却寂冷的宫室内?
李渫见我呆愣不语,眼底显出一丝异样,随即被他很好的掩饰而过,只是拱手向女子轻言:“扰了凰月公主的清修,还请见谅。”
什么?她居然就是那位被天裕朝众多子民传得如同仙子的凰月公主?
凰月淡淡扫视我俩,待对上我那抹满是激动与狐疑的视线,眼底的淡然即刻有了瞬间的恍惚,黑白分明的眸子定定望向李渫,仿佛在求证什么。
李渫不动声色地向她微微点了点头,就见她脚下略动,人已经缓步向厅堂正中的软椅走去。脚踝处的银铃随着她的动作又是一阵清脆悦耳,在这好似不真实的女子身上,给人留下几分可以追寻的线索。
时间顷刻凝固于此,我眼前好像晃过无数个春夏秋冬,耳边忽然传入一个空灵绝艳的声音,正轻轻的唤我,“夏姐姐,夏姐姐,夏姐姐……”
她,到底是谁?
我的身体蓦然一阵战栗,脑中嗡嗡的犹如飞过一大群蜜蜂,有大片零散的片段伴随着那个白色的身影忽而涌上脑海,待我想要看清其间的画面时却又霍忽不见了……
头,好痛!冷不防身子一软,我忽然止不住身体滑落的趋势,向地上跌坐去。
“喂,你怎么了?”蓦地被拥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中,我抬起迷蒙的眼,正跌进李渫满是担忧的双眸中。
“我……见过她。”我不禁揪住他的衣领,信誓旦旦的样子看得他眉间微微皱起,“可是,怎么一点都想不起来呢?”是的,我确定我见过这个白色的身影,更确切的说,是“年祈夏”见过她!
凰月的眼中波澜不兴,淡淡的眸光如流泻的浮光在我面上划过,空灵的嗓音渐渐和我记忆中的声调重合,“公子先带姑娘下去休息就好,只要我不相邀,门外之人断然不敢进来。”话音已落,又侧过头扬声朝门外吩咐,“传我的话出去,告诉门外之人,居慈斋谢绝待客……无论是谁!”
她的保护之意不容置疑。我抹去额间细密的冷汗,心下不由松了口气,总算暂时摆脱祈弦那个讨厌的家伙了。
“谢过公主,这恩情本王记下了。”李渫翩翩有礼的样子让我十分别扭,刚刚恢复了清醒就忍不住瞪他一眼,低声嗤笑了句,“装模作样!”
他显然是听见了,侧过脸冲我扬扬一侧唇角,语带嘲讽的说:“本王装模作样惯了,总好过某人得了别人的帮助不想道谢就罢了,还硬拉着人家认亲戚。”
我一时气结,张口想要辩驳说自己真的认识凰月,可是眼角的余光扫到那抹白色的身影已经悄然离去时,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我“认识”人家的证据只是那些原本属于年祈夏的零散回忆罢了。
郁闷不已的随着领路的小丫头走进居慈斋的一座小院,我走进客房里一头扑到在雪白的被褥上,鼻端萦绕的馨香立刻驱走我心头的不快。
好香啊……我用力嗅了好几下,这种香味不同往日在刺史府用的熏香,清清淡淡的,香气却异常持久,一下子勾起我的兴趣来。
拥了被角抱在怀中,我给自己调整个舒服的姿势半靠在软榻上。连日来住在祁司的茅草屋内,虽说干净清爽,但是接连在冰冷的地上睡了两三日,再躺在这柔软不已还香喷喷的卧榻上,心中的畅快不言而喻。
我索性一边思索着连日来的遭遇,一边又给自己往后的日子重新做了打算。眼下祈弦和战无拘的人马就在斋外侯着,虽然取得暂时的安全,可万一他们打定主意守株待兔可怎么办?我们总不能一直待在这居慈斋里吧。再说这里毕竟是凰月公主清修的地方,就算祈弦他们一时不敢进来,待他们派人回去请来长公主的懿旨——到时候,我俩只有乖乖束手就擒的份了。
不行,一定要想办法离开阳羡山才行。我身上的千里追魂香已经解除,只要想法子再次甩开他们的视线,我大可以随便找个地方一窝,谅他们想抓住我也没那么简单了。
只是这前提是必须和李渫分开!
从李渫临行前留给祁司的那句话不难猜出,他一定拿了某样不属于他的东西,而祈弦和战无拘追着他不放的原因势必跟这样东西有关。如果我一直与他缠在一块,就别想去过稳当日子咯。
打定主意后,我渐渐放松心神,眼皮一下一下的相互触碰着,经不住睡意的汹涌厮磨,终是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天都黑了……
我揉揉惺忪的睡眼,腹中忽然涌上饥饿的感觉来。
对啊,从中午到现在,我还没吃东西呢。
想着不由小声抱怨这居慈斋的人小气,居然也不叫我起来吃晚饭。随意理理凌乱的头发,我拍拍衣角的褶皱走出门外,打算找点东西填填肚子。
夜色清冷,星子迷醉。
我寻遍整座院落也没找到厨房的所在,莫非这居慈斋上的人都已成仙了,不用吃饭?
我安抚的摸摸饿到咕咕作响的肚子,打算去院子外面转转。
外面,好黑啊……因为是在山上,夜间冰凉的风吹在身上,惹出阵阵寒意。我伸手搓搓立起鸡皮疙瘩的手臂,小心翼翼的转过小路的转角,眼底赫然映入一座依稀亮着灯光的院落。
咦?有人。正好去问问他厨房在哪好了。
我一步一颠的靠了过去,刚想唤人,却恍然听见两个熟悉的声音正在交谈。
那声音中的低沉戏谑,还有女子空灵特殊的嗓音,立刻使我一阵静默,借了残碎的月光仔细看去,立在院中的人居然正是李渫和凰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