氤氲不散的雾气蒸腾而出,萦绕在我周围,一刹那我仿佛置身云海深处,只看得见那双深如寒潭的眸光潋滟沉淀,有看不清楚的东西在其间飞快划过,再也捕捉不到半分。
这是客栈中的一间隐秘雅室。此刻,年望冬周身衣衫尽除,坐在及肩的木桶中,只伸出那条爬满黑丝的手臂无力的搭在桶沿上。
一副水墨屏障隔开了其余人焦急的视线,我便在这屏风后敛身坐于另外一只木桶中。
有袅袅白雾自桶中不断升起,模糊了我的视线,只感觉一只修长莹润的手指轻轻搭在腕间,指上微微凉意立刻激起我心中一阵异样的颤动。
“姑娘可准备好了?”鎏夕墨黑的眸子透过白雾看我,另一只手中赫然捏了一柄柳叶状的利刃,徐徐说道,“一旦蛊虫闻血而出,便再也没有退路……现在停手还来得及。”
我没有回答,却微笑着伸出手臂捋了碧色的衣袖,将莹白如雪的臂膀展现露空气中。
少顷,一声微叹滑过,鎏夕已利落在我腕间划下一道极细长的红痕,又迅速拉了年望冬的手来,在他右手中指上刺了一个微小的血洞,将那血洞对准我腕间的伤处,紧紧按着……
时间仿佛就此凝固,一时中,两双眼睛皆牢牢盯在那血色蔓延处,屏住全副心神瞧见年望冬臂上杂缠的黑丝以及其诡异的速度延伸着向我臂上传来。
果然,蛊虫闻见了血腥,蠢蠢欲动了……
满室氛围严肃索然。
我忽然笑了一声,略作轻松的抬起眼看着鎏夕紧张的样子,趴在桶沿上冲他眨眨眼道,“喂,你说李渫有话要对我说,到底是什么啊?”
鎏夕神色一顿,眉宇间的凝重随之稍稍纾解,只温润道,“姑娘不必心急,等一会蛊毒转移完毕,我再告诉你。”
“哼!小气,带个信还神神秘秘的。这混蛋,摆明想让我急上一急,再说些没营养的废话来气我!”我撇撇唇,一时忘了此刻自己正在经历万分凶险的事情,气愤的瞪他一眼,抱怨道,“你也是,一会虫子爬了过来说不定就换我做那个昏睡的人了,留着那几句话难道说给鬼听啊!”
不想鎏夕忽然浑身一顿,眸光骤然收紧,托着我手臂的大掌随之使出极大的劲力,攥的我立时吃痛的叫出声来,“你放开……好痛……”
“你不会有事!”他蓦然低喝着打断我的呻吟,语调微微颤抖,混杂其中的似乎还有极力隐忍的怒气。我呆呆的看他面上一改方才的温润,几分狰狞狠厉使得他褪尽如玉公子的气质,变得可怖起来,下意识的想抽回被他握紧的手,可随即想起现在正进行到关键时刻,只有浑身僵硬的由他拉着,小声嘀咕道,“那么紧张作什么?我有没有事与你又有什么关系……”言毕奉上一记轻嗤,别过脸继续看着自己已然爬满半片浓黑的手臂。
一丝懊恼在他面上转瞬即逝,他索性也垂了首盯向黑丝浓密处,不再与我交谈。少时,鎏夕忽然讶然出声,抬眉惊疑道,“怎么回事?这蛊虫怎么有了回转的迹象?”
我的眼光随他手指凝于一处,一觑之下心中不由一颤,可不是,只见那原本密密爬了我半条臂膀的黑丝忽然渐渐向后退去,有了重新向年望冬手臂回转的势头。
“这……这到底怎么了?刚才不是还好好的……你快想办法啊!”我焦急看向他,用尽全力才制止了自己没立时站起来。
鎏夕垂眸掩去其中神色,略略思索一番,淡然的声音便徐徐传进我耳中,“看来这方法不行,我们……还是把心思放到最后一颗夜蔻香上吧。”
“怎么会不行呢?你方才不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而且蛊虫明明已经有所动作,为什么又会爬回去呢?”我一听他说此法不通,再也克制不住,双手抓了他的衣领强迫他与自己对视,慌乱说道,“你……再试试?说不定……说不定虫子只是认为我的血不好吃,让它再吃一些就会上瘾了呢?”
“夏姑娘,这方法只是我从一位高人处得知,他当初告诉我时也曾嘱咐过,缠绵蛊虫自卵而始便有数十种喂养之法,方法不同,解蛊的方式也不可例循而一,看现在这种状况,大公子的毒只有夜蔻香方可一解,我们无谓耽搁时间而误了救命良机,孰重孰轻,姑娘该有抉择才是。”
鎏夕说完,乌衣一甩,转身便出了房去,留我一人瘫软在木桶内,愣愣盯了年望冬依然紧闭的双眸出神。
秦征……你到底有没有事?为什么一转眼就会晕倒呢?而现在在我面前沉睡的又到底是谁?
无数的疑问在我脑中掺杂一团,急于理清却又没有丝毫线索。我捧着昏沉沉的脑袋茫然万分,蓦地一个身影在我眼前晃过,眸中随即重燃几分希望,“景飒!夜蔻香一定还在他手中!”
急急从木桶中站出,凰月白色的身影已经转过屏风冲了进来,眉眼不安道,“姐姐,怎么回事?鎏夕公子说解毒的法子行不通……”
“秋儿,我们还有希望,你派人迅速掌握景飒的行踪,我们一定要赶在他把第二颗夜蔻香送出手之前将它抢过来!”我大声打断了她的追问,迅速将脑中想到的法子理出个头绪,“我们自绥矽镇中曾和他交手,你又放出风声引得江湖之人四处寻觅他的踪迹,以我的推断,他绝不可能如此轻易的将那夜蔻香交到藏阙手中。”
凰月听完我口中所说,敛眉思索一下,旋即点头应允道,“姐姐放心,我这就去办,一有消息就会立刻告诉姐姐。”说完身影一转,一阵银铃脆响过后,袅袅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外回廊处。
我缓缓舒了长长一口气,回头望着木桶中坐着的人出神。
其实,我之所以笃定景飒手中还有夜蔻香,刚开始只是推断他不会赶在我们前面到达明风城罢了。以他的境况和身手,那些江湖人不过只能稍稍牵绊他一会,并不能对他构成太大的威胁,我们当初放出那样的风声,不过也只希望拖延些时日好渡过淮江再图他计。而且淮江之上大部分是鎏夕公子的势力,李渫既然能请得动他渡我们过江,自然也有法子请他阻止景飒过来。说不定那个冷血杀手现在还被困在绥矽镇中也有可能。
而自从秦征穿越到这里后,年望冬便在他的支配下重新醒了过来,鎏夕和其他人不知道真相,只以为是另外一只蛊虫的宿主服下了第二颗夜蔻香,两蛊感应下使得年望冬得到几日的清醒罢了,我却是明白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的,这也是我断定夜蔻香所在的第二个理由。
心头忽然闪过一丝异样,我蓦然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测,秦征穿越而来年望冬便苏醒了,那这次年望冬的昏睡能不能理解为是秦征重回现世所致?
这个念头如野火一般瞬间在我心头燃成一片火海,下意识的咬紧下唇,我极力克制着自己因为这几分尚未证实的希望而战栗的身体,修长的手掌却因为用力握紧于关节处一片泛白。
我明白,这只是我的猜测,事实到底如何只有以那夜蔻香来证实了。在绥矽镇的客栈中,我曾经听那和景飒交易的陌生男子说过,一颗夜蔻香便可使得中毒之人吊住一口气,只要眼前之人能够清醒半刻,足够我弄明白他究竟是谁了——如果他是年望冬,就说明秦征已经安全回到现世去了,但如果他是秦征……我蓦然缓缓眯起眼睛,顷刻作了个决定——那么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将剩余的两颗夜蔻香拿到手中,即使只能让他时睡时醒,我也要尽力去延续他在这里的生命!
想到这,我转了身,刚要走过去把年望冬的身体从木桶中拖出,却在觑见露出桶沿上的光洁肩膀时,于面上霎时涌出一片潮红——额……忘了他现在是裸着的……
即使是哥哥,也不好占了未来大嫂的便宜吧……
我晃晃脑袋,清空脑中粉红色背景的乱七八糟画面一大推,举步朝外走去,边走边中气十足的喊道,“刚才谁扒了我哥的衣服,给我穿回去!”
笔直朝自己居住的房间走去,我脑中还在兀自回味……嗯,只瞧那露在桶沿的上半部分就可断定,我家哥哥的身材真是好的没话说啊!
可是偏偏有那么不识时务的人在这时候打散我满脑的旖旎,却是唐三那朵属孔雀的烂桃花满脸不耐烦的挡住我的去路,“公子有话跟你说,跟我来吧。”
说完,桃绯色的身影一转,被风吹起的衣袂堪堪拂过我的鼻端,若有若无的淡淡香气便引得我……打了个喷嚏!
“你干什么!”唐三身子一旋,退离我几步之远,脸上嫌恶的表情仿佛我的喷嚏玷污了他周围圣洁宝贵的空气。
我猫儿眼一翻,一记白眼丢过,口中嘲笑他大惊小怪,“打喷嚏啊,你没常识啊?”
“真恶心,唾沫星子都溅到我衣裳上来了!”他四下里手忙脚乱的乱弹一番,脚下避之不及的又退后几步。
他大爷的!又拿那点子洁癖来挑战我的忍耐程度?
我先是环视四周,发现周围并没有其余的人在,于是臭着脸朝他靠近,在他跳开前忽然张大嘴巴,对着他那袭宝贝的如同孔雀尾巴似的衣裳重重的……“呸!”了一口。
唐三便在我这大损形象的动作下瞬间石化,张开的大嘴中足以塞下一颗鸡蛋。半晌,他才回过神来,爆发了有史以来最强大的一次小宇宙,黑着脸跳脚怒喝道,“年祈夏!你、到、底、是、不、是、女、人!”
我被他来势汹汹的冲击波冲得晃了晃,将将站定身子,便不忘挑起半边眉梢轻蔑一撇,淡淡说道,“我不是?莫非阿三你是?”
唐三藏崩溃了……可惜啊,老徐不在……
一阵冲天怒吼下,我缓慢踱着步子朝鎏夕公子的房间袅娜而去,身后噼里啪啦的房檐倒塌声伴随着他的吼叫响彻云霄——“年祈夏,总有一天我要把你扔进淮江中喂鱼!喂鱼……”
好吧,阿三兄,我悠闲的掏掏耳朵,看向天空中浮着的那几朵白云,心想可惜我离这淮江越来越远了,你要把我打包抗回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