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之介正在移动尸体的头部。为了不留下指纹,他用衬着手帕的手小心翼翼地举起了那个头,慢慢合到了横躺的身体的颈部切断面上。完成拼合以后,他就专注地俯视着面前这具接上了头的尸体,一面用手抚摸着双下巴陷入了思考。夜之介似乎因为专注于观察尸体和考虑问题,并没有发现阳太也正在观察着自己。
“真是奇怪的举动,应该是想到了什么吧。”阳太这么想着,没有惊动夜之介,转过身向八重洲方向的出口赶去。
出了通道,从剪票口方向,立刻有两名穿着制服的车站工作人员注意到了阳太,于是快速地向他走了过来。
“对不起,发生不得了的事情了—”阳太气喘吁吁地站在两位工作人员面前,把在旧自由通道里发现了站长尸体的事情告诉了他们。
“啊?”两个大人听得目瞪口呆。反应了一会儿以后,年纪较长的工作人员用责难的口气说道:“你,进到那里面去了?!”
“是的,对不起。我们进那个通道的原因以后再跟您解释,现在请赶快跟我走!”
“……”
于是,三人从八重洲方向的入口进入了旧自由通道,向着灵安室赶去。
在灵安室里等待的,依然是夜之介和新站长那具惨不忍睹的尸体。
阳太注意到,尸体的头部已经像当初被发现时那样,与身体分离着立在旁边。应该是夜之介摆回去的吧。不过,阳太什么也没说。
面对站长身首异处的尸体,两名工作人员也被吓得直哆嗦,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过了许久,年纪较轻的工作人员喃喃地说道:“站长,原来在这个地方啊……
所以才会……怎么找也找不着呢。”
耳朵里飘进了这句话的夜之介紧跟着问道:“你们在找站长?”
年轻的工作人员相当直率地做起了回答:
“是啊。傍晚,新东京站的庆典结束以后,过了没多久,就不知道站长去哪了。走的时候似乎说是跟谁有约的……然后,到了晚上很晚都没有跟站里联系过。上头说这不太正常,还命令我们去‘玫瑰’餐厅、咖啡吧这些地方找人—可是大家几乎把整个车站的角角落落都找了个遍,也没有发现站长的行踪,据说站长助理已经在考虑借助警力搜索了……”
“站长说过是跟谁去会面吗?”
“哎,我们这种低级别的小职员,怎么会去问站长这种事情呢—”“喂,村田!”刚才还一直说不出话来的年长的工作人员终于恢复了平时的风貌,教训起年轻的晚辈来:“别尽说些多余的话!赶快用手机打电话报告!”
被斥责的年轻人乖乖掏出了自己的手机,向似乎是站长助理的人报告起现场的情况来。
“是的,找到站长了。不过,已经遇害了……是是……是在旧自由通道里面发现的……是根据普通乘客的报告……是。在灵安室里……不,不,具体的经过还不了解……属下也觉得……
怎么会……那个……怎么说呢……站长看来是被杀害了,我看有必要跟铁路警队通报一下吧……啊,对不起!是属下多嘴了……是,遵命,属下马上就……”
于是,叔侄二人被带到了铁路警队的办公室。这个地方常驻着专门负责铁路犯罪案件的警官,也可以说是东京站的车站派出所吧。
在铁路警队的警官现身之前,夜之介小声地对阳太耳语道:
“你不是说过,傍晚的时候,在旧自由通道的入口目击到了心理医生伴平吗?”
“嗯。”
“只有这个事情,对铁路警队的警官也好,还有接下来很可能要出面的警视厅的人也好,你千万不要提起。”
“哎?为什么?”
“嗯……怎么说呢。”夜之介显得有些困惑,“……那家伙,因为你作文的事情,曾经很不友善地把我们两个当作可疑分子吧。我想,如果警方对伴平的情况进行调查,我们肯定会引火上身惹到大麻烦的。”
夜之介的话虽然也有合乎情理的地方,但听起来多少还是有些牵强。尽管如此,阳太确实也不希望因为自己的作文陷入混乱的局面,所以老老实实地听从了叔叔的忠告。
没多久,铁路警队的警官出现,向两人详细了解了事情的经过。两人把小学老师布置了暑期自由研究作业、因为抑制不住好奇而决定夜探禁入的旧自由通道这一系列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警官。只不过,阳太遵守约定,没有提起傍晚时分在旧自由通道入口附近目击了伴平这件事,而且,对于看到夜之介移动过尸体头部一事同样只字未提。
“那里可是,连工作人员都不让进的地方呢。”不出所料,铁路警队的警官板着脸说道:“这么说,那条通道通往八重洲方向的入口也没有上锁?”
“是的。”夜之介回答道:“那门也是开着的。”
“情况我已经基本清楚了,不过,还不能让两位回去。”警官的表情看上去略带歉意,想来他自己倒并不觉得夜之介他们有什么可疑吧,“出了这样的事,警视厅也要有所行动了。现在那边的人已经过来了,说是想请两位过去一下说明具体的情况。”
铁路警队的职责,主要在于维持车站内的秩序、逮捕现行罪犯,调查的警力和职权都很有限。所以,碰到这样的大事件,果然还是要由警视厅出面,认真进行调查才行。
“刚才听站长助理说了,站长室现在已经被暂时用作本次事件的调查指挥部了。所以,可否请二位跟我去那里走一趟,对警视厅的人把刚才说过的内容再说上一遍?”
“好的。”
于是,阳太和夜之介由铁路警队的这位警官跟随着,来到了站长室。
在始料未及的情况下有幸“参观”了站长室的阳太,仔仔细细地观察着这个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地面铺设着古典风格的红色绒毯,高高的天顶上垂下的吊灯透着柔柔的、算不上明亮的光,左侧墙壁上有一面大大的穿衣镜,边旁立着一个现在已经很难见到的像是用来挂大衣的架—或许是一个老款的衣帽架吧。另外的墙壁上挂着名家风景画,角落的小桌上装饰着一个看上去颇贵重的、同为名家之作的花瓶。阳太又想起南原曾经说过—东京站历史悠久,站内的古董字画、艺术名品数不胜数,堪与美术馆相媲美。
站长室的正面开着一扇窗户,望出去能看到丸之内一侧的景色。然而这扇窗户的前面,已经被放上了一张又大又笨的木头书桌,三个表情肃杀的男人站在桌边,严阵以待。
站在右面的、胖墩墩的穿着白色制服的男人正是两人在庆典上见到过的首席助理田沼铁雄;左面的小个子男人自称是所辖的丸之内区警署刑事科的桦山警部补a,居于中间的那个身材消瘦、眼神敏锐的男人则自我介绍说是警视厅搜查一科的大隈警部。
首先,助理田沼对两人说道:“我想南原君已经跟你们说得很清楚了,如果没有得到许可,就连工作人员也不允许进入旧自由通道的。”口气很是招人讨厌。
a 警部补:日本警察的职衔之一,位居警部(下文有)之下、巡查部长之上。相当于警察署的组长,派出所的所长等职位,负责担任警察实务与现场监督的工作。
日本警察官职序列阶级之外第1位第2位第3位第4位第5位第6位第7位第8位第9位警察厅长官警视总监警视监警视长警视正警视警部警部补巡查部长巡查“确实,实在对不起了。”夜之介先是坦诚地道了歉,然后反反复复地强调:他们只是为了阳太的暑期自由研究才想要深夜去那里“探险”而已。
“唉,就因为这样才碰巧发现了站长嘛,也不是什么坏事。”
大隈警部像在劝和似的插进来说道。“他们也不是车站的工作人员,不怎么懂规矩,请您就原谅他们吧。”
接着,大隈警部转向了夜之介。
“我听铁路警队的人说,你告诉他们,你们去的时候,旧自由通道入口的门是开着的?”
“是的,入口的门并没有上锁。”夜之介还没出声,阳太便出人意料地抢先做了回答。也许是因为这个大隈警部给人的感觉比较明白事理,他鼓足了勇气,想要利用这个机会反过来打听一些自己想知道的情报,“虽然,傍晚时我们问起这个通道的时候,东京站宣传部的南原先生说那里已经被封锁了。不知道那边的钥匙是否有专门的工作人员负责管理呢?”
大隈警部听罢,宽大地微笑着:
“呵呵,看不出来你小小年纪,说起话来倒像是个名侦探呢。”思考了片刻之后,大隈用对待大人一般谦和的语气回答道:
“似乎,最初这些门的钥匙是由专人管理的,但最终却变为由站长来统一管理和使用站内所有的钥匙了。”
“那么,也就是说,那里的通道入口和灵安室的门锁都是站长打开的咯?”
“有这种可能。因为据说站长出门的时候都是随身带着那一大串钥匙的。”
这时,一旁的丸之内区警署的桦山警部补态度谦卑地制止了他的回答:
“警部,我看还是不要透露太多调查情报为好。”
然而大隈警部却依旧微笑着,说道:
“不,恰恰相反,就在这一点上我还有想问的细节呢。你在现场没有发现掉落的钥匙串吗?”
“钥匙串?”这次接话的人是夜之介,“这种东西,没有见到呢。您看啊,推理小说里面不是都写着—现场必须保持原状、不能触碰任何东西之类的,所以我们什么东西都没碰过呢。”一旁的阳太自然没有戳穿夜之介的谎话—关于叔叔曾经动过尸体头部这件事,他只是默默地听着,只字未提。
“关于钥匙的事情,”田沼助理插了话,“如果确系钥匙串遗失的话,问题就很严重了,不过,如果仅仅是外人能够进出那个通道,或许问题的性质还没有那么严重……”
“这,又是为什么呢?”
“如您所见,东京站是一座年代久远的旧建筑,在安全警戒方面,如果是非重要场所的话,通常就只是用旧式的构造简单的锁锁上而已,所以……”
善于推敲的大隈警部听了这话,立刻接着说道:
“也就是说,不管是谁,想进入那里的话,只要照着锁孔的形状结构,自己就能轻易制作出一把钥匙来。对吗?”
被言中后话的田沼助理现出了略显无趣的表情,点了点头。
听到这些的阳太马上就意识到—如果存在着谁都可以获取钥匙的可能,那么他傍晚时看到的伴平,当然也就有可能可以随时进出那条貌似被封锁了的旧自由通道了。
阳太琢磨着,或许此刻应该把这件事告诉面前的大隈警部;然而,一旦这段情节被“昭告天下”,关于伴平的心理医生身份、自己前段时间的作文风波,甚至连他和夜之介叔叔曾经一道被伴平当作嫌疑对象这些,都会被警方们调查出来。想到这里,夜之介之前的嘱咐占了上风,他终究没能鼓足勇气说出这可能成为关键的一幕。
尽管想到伴平有可能就是嫌疑犯,阳太心中还是十分犹豫,毕竟现在解决事件的信息还太少,即便多一个头绪也不能得出什么结论。对他而言,继续保持怀疑却毫无进展也是一件很讨厌的事,而身旁的夜之介叔叔也对伴平的事情只字未提。
从这点来看,他的想法应该跟自己是一样的。所以,他最后选择了暂且保持沉默,等到跟叔叔讨论这件事情之后再做决定。
接着,大隈警部问起了他们两个进入旧自由通道的前后经过,两人又重复了一遍在铁路警队已经录过的口供。
问话结束以后,夜之介不甘心地向大隈警部打听道:
“我们,在北口的庆典上还看到过站长的,她在那以后就回到站长室里了吗?”
“好像是这样子。”
“那么,应该是从站长室去了旧自由通道的吧。—站长为什么要去那样的地方呢?”
“这个问题,我们也很想知道答案呢。据说,站长只是说了要去赴约就离开了站长室。”
“站长被杀的时间大概是几点呢?”
“这个嘛,确切的时间要等法医的解剖结果出来才能知道。
多半应该是从站长室离开后不久的傍晚时分……”
“警部,您跟外行人说得太多了哟。”一旁的桦山警部补,好像唯有此刻才能显示自己的存在,再次开口制止了上司的回答。
这时,代替了夜之介的发言,阳太有些唐突的大声问道:
“站长为什么藏着藏青色的帽子?”
“啊?”三个大人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哑口无言,待站在了原地。
115第十一章“难道不是吗?东京站的高层干部现在都应该穿着白色的夏季制服,那么头上戴的帽子也应该是配套的白色制服帽才对吧?可是,我们在灵安室里看到站长的尸体上却戴着不配套的藏青色帽子呢……”
三个大人一时语塞,最终还是大隈警部首先开口说道:
“这确实,是个奇妙的迷呢。请你也帮我们一起推理,寻找到事件的真相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