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志骑着自行车，把李万年带到了王家洼。
李万年既是友道叔的同事，更是友道叔的知音。友道叔见到李万年就像俞伯牙见到了钟子期，一口一个李老师招呼着李万年炕上坐。李万年正犹豫着，友道叔已经伸手撩开了炕角的被子，放心坐吧，我娃他妈每天都会给我打扫的！李万年回头要夸草琴，草琴已经红着脸，出门打酒去了。
李老师脱了鞋，上了炕，友道叔靠在炕头的被子上，李万年就盘腿坐在他的对面。草琴给两个人炒了菜，斟了酒，摆到炕中央的一张报纸上。
李老师喝着酒，就没有了刚进屋时的拘束：
王老师呀，这个酒你是应该请我喝的。这个学期，你一病，可把我忙乱坏了。每天这升降旗不说，护着娃娃们放学也不说，单是语数美体搅到一起上，就让我找不到东南西北了。
友道叔脸上流露着内疚，嘴上还说着抱歉。友道叔爱岗敬业，虽不拿工资了，却还把自己看作主人翁一般。
娃娃们人数儿都够着吧？友道叔问。
又走了五个，两个转学的，三个不上了。本来还六个哩，这不，浩志又回来了嘛。
友道叔沉默着，却开始猜测起这五个学生又该是哪个村谁家的娃了。末了，友道叔抬起头说，俺浩志这狗东西，打工上了瘾，竟也要给我罢课哩！
这后生牛咬马挤得厉害哩！说到浩志，李万年精神增了一倍，便开始讲他是如何铆足劲给浩志争取到一个帮困名额，而浩志又如何把这名额轻率地拿脚踢了——更让人感到遗憾和气愤的是，这名额最后竟落到油老板儿子的头上。
友道叔听着，嘴里狗日的狗日的骂个不停，脸上却始终保持着微笑。为了不跟李老师的观点相差过远，友道叔坚持骂着浩志，俺这娃呀，迟早要让他这犟驴脾气害死了的！
一壶烧酒过半，日头也偏西了。李万年屁股沉，又斜了身子说起他的调动了。李万年说要啥没啥的，这学是没法再教了；又说要不是友道叔害病，他怕早都调到县上的油田小学了；还说现在他只有一个愿望了，就是乡上赶快给他再派个老师来，要不然，说不定哪天他也瘫到烧炕上了。李老师说着话，眼睛却没有离开过友道叔。
友道叔被李万年说得心事重重。友道叔拿起酒壶，跟李老师分了壶中的剩酒，自己先干了。
友道叔的脸上立即开了一朵墨菊。友道叔病后一直不喝酒，这下借了酒劲，竟神情激昂起来，李老师呀，我让娃叫你来，是要跟你说事哩！你回头见了乡领导能不能跟人家说，就说那个叫王友道的老师——如果人家还能记着的话——身子瘫了，手还能动教鞭哩。如果人家愿意，给我个轮椅，我还是能接着教书的！
李万年看友道叔不像是在说酒话，就一下子蹲到炕上了。李万年一口干了自己杯中的酒，激动地说，好兄弟呀，我就等你王老师这句话哩。明天我就到乡上说去！
李老师抹着嘴，推说着天太晚了，就下炕要走。打开窑门，却差点和草琴撞个满怀。草琴客气地留着李万年，李老师也客气着，却无意间逮住了随门而入的一段琴声。李老师侧耳听了，就赞叹道，想不到小小的王家洼，还有人能弹出这么好的调调儿哩！友道叔打断了李老师的赞美，大声说恕不远送。草琴把李万年送出门外，解释说，那是村上的一个放羊后生，胡拨乱弹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