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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蛊宗妖法

德公瓦兰回忆录之四——初逢长白弟子

躲进岩洞后不久,我先就目击了一场血淋淋的屠杀。被我愚弄过的四个放牧人终于为他们的贪婪付出了生命的代价。穿白袍的冷血杀手活活掰断了受害者的下颌骨,抽出他们的舌头,就那么连血带肉地囫囵吞了下去。不幸遇上了一个凶残的魔鬼,我的第一批“追捕者”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成了别人的猎物。震惊,恐惧,还是暗自庆幸?我还来不及辨清心中的感受,岩洞下,沿着“映月峡”的溪水,以我为目标的第二批的追踪者也随后赶到了。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楚凤歌和他的师弟师妹们。可能这么说并不确切,因为四人中的一个,在这之前我是见过的——鲜于沛,节度使大人骄傲任性的公子。要不是今天早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妄想“驯服”我当马骑,恐怕还真没有什么机会,能让我从守卫森严的侯府监牢里逃出来。

不过,当时我怎么也没想到,除了鲜与沛,另外三个“追踪者”也都如此年轻。尤其是那个女孩儿,几乎还是个小姑娘,这甚至让我产生了一种被羞辱的感觉。可一想到鲜于沛制服蛇妖女王时展示出的实力,剩下的三人中,哪怕仅仅再有一个能和他不相上下的,这样的阵容也足够满足我作为战士那种渴望被敌人重视的虚荣心了。

起初,我完全是以一种敌对的心态审视着这四个年轻人,暗暗盼着他们也遭到与前一批人同样的命运。但是,那时的我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就在不远的将来,我和这四个年轻人之间即将产生那么多恩怨难分的联系,发生那么多爱恨交缠的故事;他们的某些行动将会深深地影响到我,把我的人生完完全全改变成另外一种样子。鉴于这样的原因,不妨在这里先描述一下我对他们最初的印象。

四人中最先引起我注意的无疑是楚凤歌,倒不是因为他漂亮的外表和出众的风度,而是因为他长得实在不像一个东方人,或者说,不像一个汉人。要是在瑟兰碰上他,哪怕他不是穿着落日城特产的戈威斯钢底靴,我也会毫不犹豫地把他当成一个来自塔库鲁河流域的撒克汗人。冥河水一样黑色的眼睛、末端闪耀着萤蓝色光芒的黑发,白皙得如同光母石一般的皮肤,这一切都无疑是黑暗之主赐予他所有子民最鲜明的特征。虽然这以前我从未真正见过一个萨克汗人,但自从那场绵延百年的“九王圣战”之后,萨克汗人的形象就和手持暗火剑的堕落天使一起,纠结成一个低语之森里所有半人马挥之不去的梦魇,深深地印在我每一位祖先关于战争与杀戮的痛苦回忆中。但尽管如此,我还是很快就排除了楚凤歌是个萨克汗人的可能,因为出于某种根深蒂固的想法,当时我坚定地认为,我们这个使节团绝对是第一批履足中土的西方人。

剩下三个看上去都是道道地地的中土人(同大多数民族一样,他们也认为自己的国家就是世界的中心),与我几个月来所见的大多数中土人并没有太多不同之处(当然,那时我还分辨不出“胡人”和“汉人”的差别)。最显眼的当然是鲜于沛,他的一切都是贵族式的:贵族式优雅的举止,贵族式英俊的外貌以及骨子里贵族式的高傲和不可一世——那种仿佛自己理应主宰一切的气质,几乎是他无论怎样努力也掩盖不了的。

贵族,我认为,其实这个字眼在东西方并没有多大区别,看着鲜于沛的脸,我马上可以联想起东来这一路上见过的每一个像他一样拥有高贵血统而且踌躇满志的年轻人,几乎每张这样的脸下面都暗藏着战争和变乱的祸根,贵族的血液里永远流淌着对至高无上权力的崇拜和****而年轻又让他们敢于铤而走险,放手追求他们本来永远无法得到的东西。很不幸,鲜于沛就属于他们中的一员,恰恰是这种来源于血统的性格造成了以后他和他周围许多人一生最大的不幸。

赫连虓人如其名,是个满脸英气、体形彪悍的小伙子,从外表来看,他似乎应该属于那种稳重质朴、沉默寡言的类型,与他那小巧可爱,活泼好动的师妹形成了鲜明的对照。至于曼筠,我认为她是东方女性美的集中体现,在她身上,你几乎可以发现中土女孩儿所有独特而迷人的气质——幽雅的娇憨、含蓄的顽皮、动人的羞涩、妩媚的温柔,当然,还有圣女般的善良、勇敢和坚强——啊,对不起,请原谅我说得太投入了,竟然把一些很久以后才产生的感受提前告诉给了你们,毕竟,那一切已经过去太长时间了……

——瓦兰·德拉柯斯

上文书说到长白派楚赫鲜荆师兄妹四人齐入“映月峡”,找寻武安侯府走失的宝马,不想却撞见了“蛊降宗”尸台护法典无良,四人稀里糊涂便与这江湖上凶名昭着的邪人打了一气,更逼得他亮出了“蛊降宗”震慑江湖的独门至宝——“骷髅血锤”。

且说楚凤歌见了典无良手中一对诡邪狰狞的骷髅,已知此人是“蛊降宗”的不假,今日更难免一场恶战,只是暗奇为何竟在荒山野岭中撞见这等难得一遇的凶人。再者这典无良言谈间对己方四人殊无恨意,却不知为何口口声声欲取自己师兄弟几个的性命而后快,莫非是在此间有甚图谋,被人撞见就须杀人灭口不成?虽是如此,他倒并不如何惧怕,反有心要与这典无良放手周旋一番。少年人初涉江湖,哪个不想一战成名?楚凤歌自不能免俗,这可也正应了那句“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老话儿。

楚凤歌正沉吟间,典无良已抢先发动了,只见他抡开一对骷髅血锤,却直向曼筠攻去。原来楚凤歌猜得不错,典无良独自潜在这谷中,正是为了蛊降宗一件重大图谋,事关机密,断不可在举事前露了行迹。蛊宗门人一贯行事歹毒,遇见这等事情,想也不想,便只有“杀人灭口”四字而已,故此典无良早已将误闯此地的所有人等统统归为必死之人,他先向曼筠下手,正是看出三个男孩儿爱惜师妹,必来援救,如此可将三人牵制在此,方不虞有人走脱。

却说朵儿赤手空拳,又忌惮那见血夺命的一对骷髅,立时被逼得连连后退,手忙脚乱,一时间险象环生。赫连虓、鲜于沛两个见师妹遇险,忙左右攻上,甫一接触,二人都大吃一惊,只觉典无良仿佛换了个人一般,一对骷髅本没有多少分量,却被他使出了几十斤铜锤的气势,更兼骷髅锤招数精奇,又有见血夺命的骇人奇效,二人登时有如置身惊涛骇浪之中,非但没能解去曼筠之险,连他两个也被卷入骷髅锤映出的一片红光里,双双脱身乏术。

典无良攻向曼筠之时,楚凤歌已瞧破了此中用意——若是困住了朵儿,就不愁另外三人不来援救,如此才有望将四人悉数击杀。既看穿了此中关节,楚凤歌再不犹豫,转身直向一边四人骑来的马匹奔去,心中暗道:小爷我偏不上套儿,只给你来招“围魏救赵”,且试试你再说。当下故意扬声叫道:“青儿快走!去把外面的弟兄都领进来救命!”紧跟着一掌击在大青马股之上,青骢马一声长嘶,转头奔谷外冲去。

楚凤歌正欲对另三匹马儿如法施为,却一眼瞥见鲜于沛马上竟挂了一杆长枪,顿时精神大振,探手摘下大枪,又在三匹马后臀上各赏一记,他这三掌拍出去,胳膊还没收回来的当口,猛然间斜刺里一团红乎乎的物事打来,除了那骷髅血锤更有何物?楚凤歌弓背含胸,堪堪躲过,却见那血锤拖着条尾指粗细的幼链从眼前掠过,结结实实砸在一匹马的后臀上。

一声惨嘶,骷髅锤已在马股上溅开海碗口大的一丛血花,楚凤歌离得最近,登时星星点点喷了满身,再看那伤处,仿佛烧开了锅一样,热血冒着泡儿、翻着花儿汩汩涌出,顺着马腿淌得小河一般。顷刻间马儿就已支持不住,一头栽倒,再便站不起来了。

典无良左锤甫出,右手一扬,第二只血锤也流星赶月般打将出去,又一匹马儿瘫倒在地,紧跟着左锤再扬,四匹马中就只剩楚凤歌的大青还未遭毒手。

那青骢马并非凡骥,又跑在头前,数息间奔出二十丈开外,已离了一双血锤的掌控。典无良心中起急,暗忖:单这四个娃娃已然不好收拾,若当真再招来几个,可更加棘手了。今日万不能容马儿逃出谷外!当下展开身法直扑过去。

却说典无良那一对血锤,本是各挂了一条三五丈长的精钢幼链,平时链子收在骷髅里头,战阵上使将出来,就如同链子锤一般,更有一样出其不意的功效。典无良追出一程,见马儿已在身前不远,大喝一声,向前猛力一纵,身子尚在半空时,已算准了远近,觑准了时机,一锤打出,心中估摸着那青马已是铁定难逃一劫,满心只等着瞧一片血花四溅的盛景,猛然间却见斜刺里探出一杆铁枪,在那链子上只轻轻一挑,打出去的骷髅锤立时便转了方向,借着既猛且疾的去势,带着三丈来长的链子,只听嗖嗖几声,便在枪杆上缠了个结实。

这一下异变突起,可把典无良惊出一身冷汗,他并非对楚凤歌未加提防,只是一时疏忽,竟不知楚凤歌何时偷偷弄来一杆铁枪,还只当他尚是赤手空拳。典无良自恃手中一对骷髅血锤,人人避之唯恐不急,哪料到楚凤歌竟敢打他兵刃的主意!

骷髅锤乃是蛊宗的秘传至宝,倘被人就这么收了去,日后巫母座前,他典无良自是难辞其咎。也是他太过着紧这骷髅锤,见楚凤歌使了这么一招,便认定是要夺锤,也不及细想,手上加了十层的力道,猛往回扯。不想楚凤歌却偏不与他角力,只将那大枪往脚下滩涂上狠命一戳,喝道:“且住手!倒不必急着夺你那宝贝,我长白派素来光明磊落,绝不稀罕这等邪门外道害人的物什,阁下只管取去便是。只是话可要说明白了,现下不比先时,你我各有兵刃在手,我们也不以众欺寡,不妨就是你我二人,咱们另行比试一番,以输赢定生死,如何?”

典无良见这少年在自己面前如此嚣张,竟将兵刃插在地上,还敢指名挑战,心中无名火起,却不忘趁机先收回血锤,长眉倒立,怪眼一翻,咬牙冷笑道:“娃娃你莫要当真惹恼了爷爷,不然管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凭你,也配和爷爷叫阵么?换你师父来倒还差不多!”

楚凤歌见典无良已动了真怒,成心拿言语激他,笑道:“只怕我师父也还不配,他老人家断没有阁下这一门失了兵器,趁人家说话时再厚颜捡回来的功夫!”

这一句可正戳到了典无良的痛处,这凶人呜嗷一声怪叫,却不立时扑上前动手,眯缝起双眼,一字一顿连喝了三个“好”字,恶狠狠说道:“也罢!爷爷就和你打一场,等回头胜了你,小子你可不许自尽!”

楚凤歌见了他这一副邪毒模样,立时想起古别台罕兄弟死后的惨状,心头一阵发紧,暗暗打定主意,只一落败,反手便给自己一枪,万不可落到这妖人手中。口上却道:“若是不敌,自然任凭处置,只是若阁下失了手,又怎么说?”

典无良哼道:“饶了你们三个娃娃的性命就是。”楚凤歌要的便是他这一句,刚要接一句“君子一言”,却觉着有些不对,细一琢磨,己方本有四人,典无良这一句“三个娃娃”却不知是何意?莫非……楚凤歌猛然醒觉,心里登时一沉。

典无良只看脸色,知他已猜到点儿端倪,冷笑道:“不错,那女娃儿适才已中了我‘金背蜍酥’的剧毒,顶多只剩半个时辰的性命,除非你半个时辰内降得住爷爷,不然纵使最后赢了,时刻一到,小丫头也先就无药可救,玉殒香消了!”

一番话听得楚凤歌眼内充血,手脚冰凉,他本想青骢马既已逃出险地,谷外“鸿名三杰”见了,自然猜到里面出了事故,必来救援。仗着自己轻功了得,手中兵器长大,又曾在枪法上下过一番苦功,只需拿话挤兑住典无良,令他自重身份,不使阴招邪法,只是一对一地比试,若是支撑到援兵来救倒也不难。虽说“鸿名三杰”的武功未必强得过谷中四人,但七人联手,就有望与典无良一争短长,至不济也可绝了他悉数灭口的妄念,令他知难而退。

可如今曼筠中毒,却是逼着非要在半个时辰内与这凶人分出个生死——“生死”?楚凤歌想到这两个字,不由得心中一动,想起师父常说“置之生死之地,不可妄动生死之念,须知畏死者常死,舍生者常活”,眼下正是生死之地,想及自己以往自恃聪明过人,见到有人舍身死战的,常笑人不懂智取,枉陪上性命。师父恐怕自己一味用计取巧,难以经历“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磨砺,也曾提点过几次。今时此地,正是生死关头,再容不得半分耽搁退让,想到朵儿的性命就攥在自己手里,楚风歌已是决意死战,心中暗暗警戒自己:万不可只想着避让那骷髅血锤,便当它是寻常兵刃一般,若没有以命搏命、两败俱亡的气势,想胜这魔头可是难比登天!

楚凤歌心意已决,深知这一仗唯可仰仗的就是手中兵刃长大之利,又深恐打起来慌乱间失了兵器,忙从衣襟上撕下条布来,将左腕牢牢扎在枪杆上。正要动手时,却见谷内深处奔来两个人影,却是鲜、赫二人,赫连虓手中横抱了一个女孩儿,正是曼筠。原来这三人方才与典无良激斗时,也都深知蛊宗门人最擅用毒,本是加了万二分的小心,时时提防着,典无良挤按毒囊,喷出“金背蜍酥”时,三人抽身急退,并未受害,不过是曼筠的衣服上略沾了点儿,哪曾想女孩儿家太过爱洁,见不得那臭烘烘黄绿稠浓的东西,也不细想,掏出帕子来就擦,也是“金背蜍酥”毒性太猛,不过是渗过锦帕沾了点儿在手指上,竟也毒倒了曼筠。两个男孩儿无计可施,也唯有来夺解药。

楚凤歌见曼筠几根本是水葱似的指头,此时肿得胡萝卜一般,小脸蒙上一层绿气,偎在赫连虓怀里已是人事不省。又见赫连虓咬牙切齿,眼含泪光,知道他心神已乱,不宜动手;至于鲜于沛,楚凤歌与他到底不熟,又素有嫌隙,若是二人联手,难免配合上漏洞百出,事关生死,还不如自己单枪匹马搏上一博,想到此处,忙喝道:“你两个不必助我,护好朵儿!”说罢长枪一振,直取典无良。

楚凤歌头一枪刺出,同时一声狂喝,脚下也不闲着,将河沙踢起一人来高,一团枪影裹在漫天水花沙粒里,声势着实惊人。典无良心中暗笑:小子功力不足,却想用这等下三滥的招数取巧。也不避让,略一侧身,双锤一前一后砸在枪杆上,本待一个照面就打得楚凤歌兵器脱手,至不济也让他虎口震裂。却不想楚凤歌看似凌厉无匹的一击,竟然枪杆上没灌注半分真气,锤枪相触,大枪登时脱手,荡了开去。典无良这两锤的千钧巨力一下没了着落之处,招数顿时用老,心中已经暗叫“糟糕”,没来得及变招,只觉一股纤细凌厉的气劲奔面门射来,还当是什么厉害暗器,危急间猛一摆头,那气劲贴着脸颊擦过。典无良猛地觉着脸上一凉,跟着便是热辣辣一片生疼,忙掠开四五丈远,伸手一摸,已是满脸鲜血,还沾着不少沙粒!

原来楚凤歌攻出那一枪是虚,实则早暗运了一口真气在丹田,却引而不发,趁踢起河沙之际,含了一口沙子在嘴里,觑准典无良中计时,全力喷出,本想要废他一对招子,却终被典无良及时惊觉,避开了要害。这本是长白一门叫做“言剑”的高深功夫,纯以内力隔空伤人,既名“言剑”,自然从口中发出。若说以楚凤歌现下的内力,口吐“言剑”本不足以伤人,但他既含了一嘴河沙,发劲便有了借力之物,远较凭空吐气伤人容易,威力也更强了许多。这一招自创的“含沙射影”乃是楚凤歌倾全力所为,虽是借此占了先机,却猛觉一阵头晕目眩,真气难以为继,眼睁睁失了穷追猛打的良机。

典无良一上来便先吃个小亏,不敢再小觑楚凤歌,心想:这小子打起架来不依常规,断不可以常理忖度,只好时时小心,先求无过。待要扑上前再战时,却忽听一阵鸾铃声响,抬眼望去,竟是方才侥幸得脱的那匹青马独个儿又转了回来。典无良正担心马儿引人来救,此时见它独自回来,不由得心中大定,又等片刻,还不见有人现身,再看那几个少年人人脸色灰败,相顾惨然,知道必是谷外援兵出了什么差池,或是这马儿本就没出得谷去。

典无良暗想:须得先解决了这畜生,待会儿打起来,万一它趁乱再跑出去,当真搬来援兵可不是闹着玩的。想及此处,纵声笑道:“小子人倒聪明,怎么养了如此一匹蠢物?”身形一晃,已欺到楚凤歌身前,左锤佯攻,右锤却反手打出,直取青骢马。

楚凤歌挺枪硬接了一锤,心中已知爱马大限将至,不忍再看,别过脸去,只等听青骢马临死前一声惨嘶,却不想入耳的竟是典无良的一声惊呼。再看时,却见典无良手里提着光秃秃一条链子,脸上那神情仿佛见了鬼一般,右手的一只骷髅锤却已不见踪影。

在场众人一时不明就里,都愣在当地,猛然间却见从马肚子下翻上一个人来,此时已近黄昏,溪谷中本又幽暗,众人竟都没察觉马儿身下还藏着个人。楚凤歌定睛一看,先瞧见个泛着微光的秃头,再细一分辨眉眼,竟然就是上午范阳城里刚结识的小和尚不灵!

不灵和尚翻身下马,来至楚凤歌近前。只见他手中提了个老大的皮口袋,袋子里圆圆地凸起一块,看形状大小正是典无良的那只骷髅锤。小和尚先冲楚凤歌嘻嘻一笑,道:“你们太不够朋友!既是知道这么个好玩的去处,也不叫上我,可是嫌小和尚没马么?”楚凤歌见是不灵,心里早已乐开了花,也不问他倒是施展什么高超手段赚了那骷髅锤去,忙笑道:“你便用这口袋,去找那白袍紫脸的主儿换一瓶解药,外加十锭元宝,买什么马也都够了!”

不灵却正色道:“使不得!这是老家伙送我的宝贝,一百匹马也是不换的!不过里头那块臭骨头倒是可以换给他。”又冲典无良道:“我要三十锭银子,他只要一瓶解药,给了便可拿你这骨头回去,可要还价么?”

典无良今日连连失手,本是要杀人灭口,不想一个也没杀得,却又“杀”多出一个来,弄到最后连兵器都丢了,此时再被两人一番奚落,当真是气得“一佛蘖磐,二佛归西”,只见他猛然跪倒在地,冲着北边山岩上连叩了三个响头,口中咬牙切齿道:“神教圣女在上,属下今日遭逢奇耻大辱,为雪耻不得已稍违上训,日后任凭圣女责罚。”说罢站起身来,再不多言,铁青着脸,探出两个指头,朝不灵身上一指一引,口中低声叨咕了几句,众人尚未醒过神来,却见不灵手中的袋子猛地向上一蹿,直撞在他胸口上,这一下砸得委实不轻,小和尚猛喷一口鲜血,倒仰着跌出一丈来远。万幸的是,那皮口袋也不知是个什么宝贝,骷髅锤那一身尖刺竟穿不透它,不然小和尚哪还有命在?

众人此时方醒过神来,原来典无良不知施了什么邪法,竟能隔空操控那断了链子的骷髅锤。楚凤歌与小和尚离得最近,那骷髅打倒了不灵后,斜斜绕个弯子,奔他猛扑过来,任他楚凤歌如何聪明绝顶,对着这么一个装在口袋里的骷髅,一时也没了主意,横枪欲挡时,那妖物竟变戏法般忽地转到身后去了,当真是疾似奔雷,快如鬼魅,楚凤歌只觉得背心“大椎”穴上被巨力一撞,两腿登时酸软,扑倒在地时还不忘提醒他师弟们一句:“那东西认得穴道!”

楚凤歌栽倒在地,知道今日恐怕是凶多吉少,扎挣着仰起头来,正要叫赫、鲜二人不必管他,各自逃命,却忽听身后鲜于沛扯着嗓子喊了几句,也不知是哪一国的话,竟连半句也听不懂。正纳闷时,猛然间却见一阵冰寒劲气裹着漫天冰块朝自己打来,楚凤歌只觉眼前一黑,再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德公瓦兰回忆录之五——意外的收获

透过垂在洞口处藤蔓的缝隙,我从头至尾地欣赏到了楚凤歌他们同手持骷髅的白袍杀手战斗的全过程。尽管不是第一次旁观东方人的打斗,我还是被那种迅猛优雅而且极富想象力的搏击技巧深深地吸引住了——那几乎是每个战士梦寐以求的境界——拥有可以媲美盗贼的灵敏,在力量上却丝毫不逊于最勇猛的半兽人战士,我甚至不敢相信如此可怕的力量竟然来源于那些看上去绝对称不上强壮的身躯。当然,那时我还完全不知道支持他们战斗的并不是通常意义上由肌肉发出的“力量”,而是一种被他们自己称作“内力”的神秘存在。

老实说,对于岩洞下发生的事情,除了战斗本身,我并不能领略到任何更多的东西——所有人都说着一种我完全陌生的语言,我一点儿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打架,他们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但出乎意料的是,战局的发展竟然越来越向我熟悉的方面靠拢,首先是那个一身白袍的杀手忽然变成一个“死灵法师”,虽然他操纵的只是一个骷髅头,但却几乎给对手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我听不清他操纵骷髅时念的咒语,但肯定是我从没听说过的,就在我惊讶地以为中土也存在着某种魔法力量的时候,紧跟着发生了另外一件我更熟悉,也更加不可思议的事情!

恐怕置身战局中的几个人谁也没有料到,一场本来纯中土式的打斗竟是以这样的结局收场的。凭借着黄金龙牙的神奇功效,一个威力巨大的“寒冰爆弹”就在施法者与敌人之间炸开了。这次我听得很清楚,高贵的小侯爷准确无误地用一种他完全陌生的语言唱响了吟诵。但很明显,他以前从没有真正使用过这个魔法,以至于大大地低估了“寒冰爆弹”的攻击范围,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在击倒敌人的同时,战圈里的施法者本人连同他所有的伙伴也都被强烈的爆炸力震得失去了知觉。

当时,我已经顾不上思考为什么这个东方少年竟然掌握了魔法的奥义,一个突然腾起的念头紧紧地摄住了我的心。给自己加了一个防止摔伤的“羽落术”,我三步并作两步,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了洞口,从陡峭的山岩上一跃而下,心中只有一个声音:无所不能的上神啊,这一切都是您完美的安排吗?

片刻后,摩挲着手中雕满符文的龙牙,我满心的狂喜几乎要化作一个活的精灵,从胸膛里跳出来高歌一曲。有了它,我再不必担心魔素储备的问题,及时赶上“赛维娅的书签”转眼间变成了轻而易举的事情。剩下的,只是静静等待圣物“觉醒”的时刻来临了。

那几个少年就横七竖八地倒在我身边的水滩上,可能是由于本身超人的灵敏和特殊的体质,除了那个好像中了毒的女孩,所有人都没受到什么特别严重的伤害,只是手上脸上有些不同程度的擦伤和冻伤。望着这群魔法事故的受害者,我不禁产生了由犯罪感引发的一点儿恻隐之心(当然,我得承认,那个人类女孩儿受伤后楚楚可怜的形象对我的怜悯心产生了相当大的影响),毕竟我未经允许就拿走了属于他们的龙牙,作为回报,总该也为他们作点儿什么吧!

我先把那个白袍杀手拖开一段足够远的距离(出于对他残忍手段的恐惧和憎恶,我并不打算帮助他),然后将五个看起来是一伙儿的年轻人摆在一起,在他们周围施放了一个叫做“安鲁的圣钟”的守护结界,这个肢体系的三级防御魔法可以屏蔽大多数的纯物理伤害,而且能源源不断地吸收自然界的生命力给受保护者提供治疗。我把自己原来的那块褐水晶留在了结界里,利用它剩余的魔素,可以使这个魔法维持至少三个安沃(注:约合四又二分之一个小时)的时间,那时他们应该能苏醒过来并且痊愈了。看着他们安全地躺在淡金色的“钟罩”下,我认为自己已经为这些本来想要俘虏并且奴役我的人想得足够周到了。而后来的事实证明,正是我的一念之仁,拯救了以后我最好的几个朋友的生命。

刚刚做完这些工作,挂在胸前的龙牙突然开始用一种规则的频率脉动起来,震动一下比一下强烈,刚开始只是微不可察的轻悸,几个米特(注:米特——瑟兰时间单位,一米特约合一又二分之一分钟)后,颤抖逐渐演变成稳定有力的跳动,几乎打疼了我的胸口,仿佛是龙牙里的精灵得到了某种召唤,从千年的沉睡中醒来,开始焕发出勃勃的生机。与此同时,我感觉到北方那座城市的方向,似乎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正在缓缓苏醒,凭借魔法生物与生俱来对魔力的敏感,我清楚地知道那并不是魔法的力量,或者说,那不完全是魔法的力量。究竟是什么呢?这个时候,除了那个神秘的“圣物”,我猜不到其他的答案了。

片刻之后,另一件事情证实了我的猜测,东北方有另一股纯魔法的强大力量正在慢慢聚集,这次的感觉并不陌生,毫无疑问是有人正在启动一个空前庞大、绝无仅有的魔法阵。决不会有第二种可能,这附近方圆一千林顿内,只有“神圣魔导师”阿绍文和他的魔法师团有能力完成如此惊人的魔法——“赛维娅的书签”,你终于要开始了吗?等等,我这就来了!

冷风呼啸着抽打在身上,仿佛蘸了凉水的皮鞭。我可从没想过,不穿衣服就在深秋傍晚的天空中急速飞行竟然是一件如此痛苦的事情。我抬起胳膊,想瞧瞧皮肤被冻成了什么颜色,却只看到眼前一个若有若无的手臂轮廓——差点儿忘了,飞上天之前,我就已经给自己加了一个隐形魔法。

通常来说,飞行时维持隐身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因为无论是哪种隐形魔法,对魔力的消耗都是非常巨大的,而且这种消耗在大多数时间里都是非确定性的,环境的改变往往造成隐形魔法消耗速率的巨大变化,一旦出现特殊情况,很容易就会使施法者的魔力储备突然耗尽,导致从高空坠落身亡的惨剧。“永远不要妄想一面在天上飞,一面又能让敌人看不见你。”几乎每个魔法学徒都从他们的老师那里得到过类似的忠告。不过这个定律适用的对象显然不包括我这样拥有永久魔媒的幸运儿。

考虑到这是一个说给东方人听的故事,这里我不得不提供一些有关魔法和魔媒的常识。在我的家乡瑟兰,存在着一类特殊的物质,天然的属性使它们能够与魔素良好地互融。法师们四处收集这些并不常见的东西,再利用各种方法,将浮荡在空气中的魔素注入其中,这就制成了那些被称作“魔媒”的物品。或许从字面上看,这个词儿并不贴切,但在我们的语言里,“魔媒”就是泛指那些能够吸纳并且储存魔素的物质。

在西方,承受众神恩泽的土地上,空气中到处充满了魔素。但未经“融合”的魔素是无法为人所用的。魔法的运用实际上正是包括了“融合”与“释放”两个步骤,与前者相比,“释放”一个魔法并不是什么难事,对自然系魔法来说,“释放”魔法仅仅意味着吟诵咒文,只要熟记咒语,任何人都可以做到,但是否有能力在身体内聚集足够的魔素并将其转化成“魔力”——这就需要所说的第一个步骤“融合”——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魔法无非是融合魔素的技能加上释放魔力的艺术,如果非要把两者做个比较,‘融合’无疑是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我已经记不起说这番话的哪位伟大的法师,但他说的没错,“融合”永远是第一位的。身体所能融合魔素的上限决定了魔法师的强弱,而融合魔素的快慢(通常也称为“恢复”能力)则是另一项衡量法师水平——尤其是实战能力的重要指标。事实上,据我所知,法师们所接受的大部分艰苦而枯燥的训练也都是旨在提高受训者“融合”魔素的能力。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受过训练的人体也是一种魔媒,而向魔媒中灌注魔素的过程,实际上相当于完成施法的第一个步骤,也就是说,哪怕是一个亚瑞特高原上的野蛮人,只要他拥有一块充满魔素的魔媒,又恰巧会背一两句咒语,那么他就可以使用魔法(只限于自然系魔法)。当然,这也正是鲜于沛能够发出“寒冰爆弹”的原因。

魔媒为使用者提供的方便使它受到了几乎所有人的钟爱,舞刀弄枪的战士可以依靠它初窥魔法的殿堂,学艺未精的法师也能利用它加快施法的速度。尤其在战争中,魔媒的广泛应用大大丰富了军队作战的方式,一定程度上降低了部队对魔法师的依赖。在瑟兰帝国和它大大小小的属国和殖民地内,魔媒的开采、加工和交易已经发展成了一个庞大的行业,并因此产生了一个新的行当——制作并出售魔媒的“魔法匠人”。

但是,在已知的一百多种魔媒中,绝大多数都是可消耗的,所能储存的魔素也都有一定的限制,只有非常罕见的几种魔媒,根本不需要补充魔素,也几乎不存在一次释放魔力的上限,这就是所谓的“永久魔媒”。从本质上来说,“永久魔媒”是完全不同于其它可消耗魔媒的另外一种物质。它所蕴含的魔素(或者说,它可以聚集的魔素)并非依赖人工注入,而是直接来源于天上的众神,或许称它们为“魔媒”已经并不恰当,应该说,“永久魔媒”是一种神圣契约的物化,是众神赐予人间的圣物,人类可以通过它们直接获得神的力量。由于这样的原因,“永久魔媒”的数量少而又少,极其罕见,通常掌握在那些与众神联系最密切的人(一般是最伟大的魔法师或祭司以及某些被神承认的世俗政权的最高领导者)手中。有人甚至认为,每位大神只恩赐给人间一件“永久魔媒”,当然,这种说法后来被证明是不确切的。

但有一点毫无疑问,既然源自众神,每个“永久魔媒”都具有代表着创造它的神祗的特质,像现在我手中的黄金龙牙,就是来源于龙神阿德墨托斯,它代表着龙族无与伦比的强大力量和对所有自然系魔法的融会贯通,可惜那时我只是个强背过几十条常用咒语的战士,如果是阿绍文,就可以利用它轻易施放出融合自然界水、土、风、火四系各种威力,强大而又壮观的龙族魔法。

说了这么多,我想已经有足够的理由,可以让听故事的人不会讥笑我得到龙牙时的狂喜和失态。有了黄金龙牙的帮助,我面前的回家之路似乎一下子变得畅通无阻了,我几乎已经在幻想着热海边上那个小城堡的模样。但那时我并不知道,就在我冒着傍晚的寒风向着范阳城东急速飞行的时候,阿绍文及其手下正在酝酿中的“赛维娅的书签”却已经开始面临着巨大的威胁。

——瓦兰·德拉柯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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