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工苦
（信天游）
天黑那个地黑哟黑洞洞，
什么人留下个拉长工？
正月里上工哟腊月里满，
拉长工人儿受磨难。
白日里出的哟牛马力，
黑夜间睡的哟牲口圈。
东山西山哟山对山，
咱把口外东山日头背西山。
东山的日头背西山，
一年四季哟汗不干。
风吹那个日晒哟大雨淋，
尘世上苦不过受苦人。
冬天那个短来夏天长，
咱天天吃的是菜拌糠。
呼儿杆①筷子烂碴碴碗，
你看拉长工难不难？
正月里上工哟腊月满，
一年到头没挣下钱。
苦死那个苦活没吃穿，
你看拉长工冤不冤？
老天爷做事不睁眼，
为甚②咱祖辈受磨难？
今年那个指望明年好，
年年那个烂帐还不了。
出了那个大门来往东照③，
只想哭来哟不想笑。
（选自《华池县志》）
注：①呼儿杆，又名兔儿杆，木本灌木植物，土庄绣线菊，茎杆可作筷子。
②为甚，为啥的意思。
③照，瞭望的意思。
长工谣
饿死饿活，
莫给财东家做活，
饭稀饭薄，烂碗烂勺，
年长月久哟，
日子难磨。
揽工人儿难，
苦日子没法算，
正月里上工十二月满，
流的是牛马汗，
吃的是猪狗饭。
掌柜的打烂瓮，
两头都有用，
圈圈套烟洞，
底子当尿盆，
还说是正需用。
伙计打烂瓮，
挨打又受症①，
看你能做个甚②，
猪爪子太拙笨，
年底扣工银。
老天雨快停，
莫要再刮风，
刮风下雨难安身，
若要想安身，
得等人睡定。
等到人睡定，
半夜已三更，
掌柜的房里叫连声，
咱窑里黑洞洞，
狗日的说天大明。
人家都起身，
咱不能干磨蹭，
稀里糊涂把衣服穿上身，
揣黑把地耕，
瞌睡又打盹。
（选自《华池民间文学》）
注：①受症，挨整。
②甚，方言，什么的意思。
长工调
正月好唱正月中，
背起包袱去上工，
家里粮食早吃空，
只得给人拉长工。
二月好唱二月中，
提起我家泪双涌，
青黄不接刚过冬，
一家老小都受症。
三月好唱三月中，
丢下父母难侍奉，
要到人家去劳动，
混饭糊口保性命。
四月好唱四月中，
田里庄稼怪齐整，
白天锄地筋骨疼，
黑明昼夜不轻松。
五月好唱五月中，
杀猪过节包粽粽，
肥肉瘦肉掌柜的吞，
骨头棒棒待长工。
六月好唱六月中，
六月天气热烘烘，
掌柜的打伞坐树荫，
日头晒死我长工。
七月好唱七月中，
蚊子夜里叫嗡嗡，
掌柜纱罗帐里做美梦，
长工血肉喂蚊虫。
八月好唱八月中，
谷黄糜熟满田中，
收割打碾活路重，
做饭没水也骂长工。
九月好唱九月中，
坡上豆子炸了蓬，
白天拔豆一天整，
夜晚推磨出驴工。
十月好唱十月中，
拿起铁镰上山林，
悬崖砍柴豁出命，
掌柜还骂不中用。
冬月好唱冬月中，
又下雪来又刮风，
掌柜烤的炭火盆，
长工挨饿又受冻。
腊月好唱腊月中，
掌柜算盘打得精，
三折六扣哄长工，
发到手里没有几文铜。
（选自《华池民间文学》）
王二旦揽工
我家贫穷没吃穿，
我给地主把工揽。
地主一天三顿饭，
喝酒吃肉吃白面。
二旦一天两顿饭，
吃的是野菜麸子面。
就根蒿腰子①当灯点，
锅里的菜汤照人面。
日子难过真难过，
穷人实在没法活。
四更担水天不明，
老财东在被筒里骂几声：
“啥时候了你还不起身，
死在炕上等谁养活你？”
下地上工天不明，
回来头顶满天星。
丢下锄头挑起桶，
水担回来抱磨棍。
累的我腰酸骨头痛，
三更歇在羊圈中。
铺的麦草盖的烂毡片，
一晚上冻醒三四绽②。
这样的日子几时熬完，
老天何时救二旦？
（选自《陇东歌谣》）
注：①蒿腰子，是用艾蒿草搓成的绳子，可以点火、防蚊虫。
②绽，即遍的意思。
阳春揽工
正月里来是新春，
揽工的人儿出了门，
吃糠菜来睡圈棚，
鸡叫起身干到二三更，
一年的日子咋到终？
二月里来刮春风，
一天到晚活路重，
青草羊粪踏得硬，
铁打的洋镐挖不动，
一天下来胳膊疼。
三月里来种豆忙，
粪斗子吊在半腰上，
犍牛快来地头长，
抓①得慢了撵不上，
鼻子一酸泪汪汪。
四月里来四月八，
拉耧绳子两肩挂，
下坬跑来上坬爬，
咯吱咯吱直累扎②，
世上苦不过揽工娃。
（选自《华池民间文学》）
注：①抓，指抓粪，华池人施肥的一种方法，将和上种子的粪肥盛在木斗子里，挂在腰间，用手往犁沟里刨，叫抓粪。
②直累扎，直累够。
世上穷人哪个好像我
天黑地黑瓦乌子黑①，
吆上黑牛种荞麦。
大牛不走拿棒捶，
小牛不走棍子擂。
地头回牛打了铧，
回家取铧狼来吃牛娃。
跑去断②狼鞋帮扯开了花，
锥鞋时戳了手指甲。
身穿皮袄毛脱落，
虱子虮子锈③得多。
头戴草帽有豁豁，
能给鸦雀衬个窝。
盖世上④穷人多，
哪一个好像我！
（选自《华池民间文学》）
注：①瓦乌子黑，方言，形容黑得什么都看不见。
②断，方言，指追赶。
③锈，方言，聚集。
④盖世上，即全世上。
长工杨叶
杨叶本是长工汉，
一年四季把活揽。
拿起盘子算一算，
没挣下麦子没挣下面。
端回麸糠二升半，
蒸不成馍馍擀不成面，
只好倒在锅里拌一拌，
麸糠瓣瓣难下咽。
屙起来还比吃起来难，
挣得杨叶眼瞪圆，
急得屎盘牛①直叫唤。
（选自《华池民间文学》）
注：①屎盘牛，即粪蜣螂，俗称屎壳螂。
脚户调
人人都说吆脚好，
吆脚的苦处谁知道？
人人都说脚户好，
我把脚户当够了。
东大川来西大川，
吆脚的人儿实可怜。
黑天半夜进了店，
鸡叫起身又放大站①。
三站改成两站走，
年年月月赶长路。
错过了站口②活受罪，
歇脚还要在外头睡。
满天的星星数不光，
做啥都比吆脚强。
细不溜溜南风天转阴，
猛乍乍③想起家里人。
定边驮盐西华池④卖，
没挣下银钱我难回来。
青杨柳树十八条川，
出门容易回家难。
胡麻花开蓝上蓝，
这一回吆脚弄烂杆⑤，
走了回南路⑥没挣下钱，
毛驴驴脊梁都压烂。
毛驴驴压梁脚户的过，
吆脚的苦处对谁说？
（选自《陇东革命歌谣》）
注：①大站，越过正常站口，赶更长的路再住店。
②站口，指住的店。
③猛乍乍，忽然的意思。
④西华池，即今合水。
⑤栏杆，即赔了本的意思。
⑥南路，赶脚人把南边称为南路。
世上受①不过下苦人
（信天游）
风吹日晒大雨淋，
世上受不过下苦人。
木匠安的破大门，
石匠坟上没碑文。
裁缝穿的烂衣裙，
泥瓦匠没房庙里蹲。
阎王爷算盘打得神，
下苦人生来受艰辛。
年年盼望挖穷根，
年年还是下苦人。
有朝一日是非分，
下苦人终究要翻身。
（选自《华池民间文学》）
注：①受：可怜、恓惶。
前晌揭地①后晌耧
高高山上一头牛，
口噙青草泪长流。
我问牛儿哭什么？
前晌揭地后晌耧。
（选自《华池民间文学》）
注：①揭地：方言，耕地。
过年
穷汉人过年实实难堪，
盖了个草棚棚如在露天。
三条腿桌子放在中间，
tao黍秆筷子撒在圆圈①。
四个碗勾勾②水菜摆在上面，
黑铁锅烫酒味道变酸，
围在边上的人破衣烂衫。
财东家过年酒肉齐全，
高楼大厦豁亮宽展。
黑油漆桌子明光闪闪，
红油漆筷子放在边边，
满桌的好菜摆在上面，
新锡壶烫酒味纯又煎③，
穿绸挂缎的围满一圈。
（选自《华池民间文学》）
注：①圆圈，指周围。
②碗勾勾，指碗翻过来底部小圈。
③煎，滚、沸的意思。
牧童歌
早放羊，晚放羊，
从早放到月东上。
自幼失去爹和娘，
牧童两眼泪汪汪。
就是有爹娘，又能怎么样？
五年大水，十年旱，
二十年兵灾失家乡。
早放羊，晚放羊，
春夏秋冬四季忙，
羊儿吃饱了，牧童饿断肠，
主人吃的牛羊肉，
牧童尸骨照月光。
（选自《庆阳老区诗与歌》）
当兵的人儿实苦情①
正月里来是新年，
边关贼人造了反，
皇王千里把令传，
州县征兵又筹款。
二月里来刮春风，
当兵的人儿实苦情。
寒风吹来身子冷，
吃不饱饭肚子空。
三月里来是清明，
大营扎在康面城，
康面城里仗打赢，
长枪挠②得我肩头疼。
四月里来四月八，
柠条梁上把营扎，
扎下大营没钱花，
当兵的人儿像苦瓜。
五月里来五端阳，
糯米城里抢口粮，
这一回口粮没抢上，
苦苦菜儿拌面汤。
六月里来热难当，
当兵的人儿真恓惶，
身上没有单衣裳，
精脊背烤着火太阳。
七月里来七月天，
黄河沿上有兵变，
相互残杀打内战，
人马折了千千万。
八月里来月正东，
当兵的领了二两银，
二两银子够啥用？
全把当兵的不当人。
九月里来九重阳，
边境线上摆战场，
战壕挖了万丈长，
当兵的人儿上前方。
十月里来北风寒，
身上没有棉衣穿，
当兵的人儿实可怜，
肚里无食身打颤。
十一月里数九天，
滴下水来冻冰团，
人无粮食心不安，
马无草料不能战。
腊月里来一年满，
大红灯笼挂高杆，
风吹灯笼嘟噜噜转，
人人都盼太平年。
（选自《华池民间文学》）
注：①实苦情，指实在苦。
②挠，方言，扛的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