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出海的那段时间总是最轻松最美好的，一望无际的乌尔海，心里瞅起来格外敞亮。但是时间一场，长久看不着陆地，人的耐心会被逐渐消磨殆尽。
洛昱第一次出海时，开始一直吐，一天吐好多次，几次之后他的晕船也成为了历史。
往鲁比深海区勾钓海底鱿鱼的路上，众人关系也算可以，反正都是要去打鱼，大伙吃喝拉撒都在一艘船上，成天就玩玩牌九，天南海北地胡扯和乱侃。有伙计说回来之后如何如何，包个吟春楼的长腿姑娘玩一年，有的说雇一辆四个高头大马的车厢出去玩，把大唐帝国转个遍。众人每日的话题很多，也是，每日望着深蓝色的乌尔海，不找个话题聊上几句，人会被逼疯的。
洛昱脾性随和，但平日不怎么喜欢说话，他适合当听众，这些水手伙计们也愿意看到洛昱像个乖乖女一样听他们吹牛逼的样子。
水手们平日间赚的钱没处花，于是推牌九成了鲁豫号上的主流休闲项目，洛昱不能让自己显的太孤立，于是偶尔也跟着众人玩耍几下。
别看水手们平日间穷困潦倒的多了去，但只有手头有钱，赌的通常还不小。洛昱出海这些年赚的钱自己其实没花多少，都让崔勇借去了，大概二十多两白银吧。抵得上大唐普通人家一年半的纯收入，出海总是高风险的产业，因而回报也是极为丰厚的。
说实话，洛昱并不怎么喜欢玩牌九，因为时间长了，这些人已经没有可以玩的过他的了，他也不想得罪人，于是每次都是绞尽脑汁让自己输。
快到鲁比海域的时候，洛昱有次回船舱住所，看见那位年仅四十多已经白发如雪的项立山那块放着个小本，洛昱惊奇这船上居然还有识字写字之人，于是没好奇在那翻了几翻，眼看项立山只是记了一些数字，他曾问过项立山，对方说是航行的日程，只是没事儿就闲着玩记的，于是洛昱也没怎么在意。
不过，洛昱总感觉这人总在琢磨事儿，他根本看不透对方，不对，应该这船上几乎没人能看透对方。
数周之后，来到二月的最后一天，鲁豫号终于到达了鲁比海域，开始钓鱼。晚上天黑开始钓，荧光石高高挂起发出明亮光芒，鱿鱼冲着光就游过来，把钩下下去，感觉有鱼往上薅就行了，也没什么技术含量，洛昱只是看过就会了。
刚开始有鱼咬了他都不知道，一个人拽十多斤鱼根本拽不动，感觉太沉，总是喊别人帮他拽。
以前出海回来，洛昱钓的总比别人少。白发的项立山总是最多，有一个月他居然钓了九千多斤鱿鱼。洛昱与项立山在船上位置没差太多，于是也向他学过，问过下多深，比如四十米的水层没有鱼，就得下六十米米。
洛昱的钩有时候尚需修修整整的，项立山的钩连弄都不弄，有时候都歪了他也不弄，就可以钓那么多。
项立山跟洛昱、崔勇，还有黄金波，三人住处比较接近，平时也能聊到一块去。但项立山平日若看不惯谁，也基本就不跟人怎么说话。虽然平时关系不错，但洛昱总感觉刘贵夺心里傲气，对船上任何人都有点瞧不起。
海上偶尔有收购船经过，船舱的鱼满了之后，就得到收购船去卸货，下到舱底，一人五十盘、一盘三十斤，往上举，霎是累人。洛昱个儿虽不矮，但只是看起来精壮，他有奇症在身，往往比较吃力。要赶上卸货的话，可能两天一夜都不能睡。
卸货的时候，洛昱无力，项立山往往一般都不让洛昱下，洛昱一共下去过一次两次，都是项立山帮洛昱举。
他家里什么情况，洛昱不太清楚，反正也挺穷，父母在黑龙州种地为生。
时间一久，也不知道听谁说的听谁传出来的，说上面那个说明的酬劳有点不准，说大家伙应该回去找事儿，不仅工资扣，和水手们白纸黑字的协议问题多多，上面说好一次出海保底十四两白银，实际情况是按一斤鱿鱼三钱计算，只有钓够了，出海人才能拿到那么多。
项立山脑瓜脆快，一算账，发现最后挣的还不够他买桂花烟的钱，于是钓鱿鱼也不怎么积极了。
只有洛昱甘之若素，无论前世今生，哪里都一个鸟样。
当然，这些都是船员私底下传的，没问过船长。
鲁豫号的船长名叫李承权，很高，个儿很大，脾气暴躁，外号“鱼老大”，时间长了众人不分，也称呼他为“余老大”。有次有个船员惹得余老大生气，一拳打过去，眼圈都黑了。平时船员之间起了争执，余老大总是向着自己同乡过来的人，谁敢争执就是一记耳光。
当然，不知为何余老大从不敢对邱叔不敬，洛昱狐假虎威，余老大虽然也对他狠言厉色，却也几乎未对他动过手。
这次出海时间格外久，开始的新鲜劲儿过去，船员水手们均开始皮了，偷懒耍滑的人越来越多。早上钓完鱼后，得把鱼分出来，二十斤一盘，单个超过十斤还得分开，鱿鱼算钱时要分开算，头是头，也就是三角形状的，翅是翅，身子是身子，称斤称过后分类，洗完之后装盘入底仓冰块堆积的地方。
钓同样的货，其他像洛昱他们这样的船只，早上太阳刚升起不久就能收完了，洛昱船上的人总得拖延到中午，一会儿工夫就很难找不见人，余老大管过几次也不管了，虽然生气，天天妈卖批的骂人，但众人逐渐也不怎听从。
项立山还可以，不怎么偷懒，但有时候经常拉着其他人说话，神神秘秘的，洛昱见他心思不知何时已经不在钓鱼上了。
项立山一日不堪忍受，当天曾就提前返回与余老大沟通，但余老大告诉他，“大家伙都回不去，都没办‘船员证’，你们的证件都是上面伪造的，其他船怕官府查收，也不敢搭你们回去，大帝新政策对偷偷出海管控极其严格，一旦被查出被顶关入大牢，所以你们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
于是，洛昱的这次出海，无形中成为了一群困在海上的黑工。
又一日，洛昱听项立山抱怨，干活累，上面很黑，报酬完全没有标准，按下手印的协议上说的报酬肯定拿不到，他说自己想回家去，跟上面到官府打官司，还说自己认识兰沧洲境内一名讼师。
洛昱问他，“如何归去”。
项立山支支吾吾，再没说别的。只是他走前又对洛昱说了一句，告诉“鲁比海域，月黑风高”。
终于，在鲁比海域，杀人了。
又是一夜钓鱼时，洛昱下钩没多久，鱿鱼就咬了钩，他钓起来之后，忽然想起有把新鱼刀，刚磨过，溜尖溜尖的，放在前甲板。
他刚取完回来，就看见一个人趴在船舱口聊天，那人是项立山。
见洛昱拿刀过来，项立山说，“你刀挺好用，借我看看，借我使使，一会再给你！”
洛昱刚把到递过去，忽然又听得项立山轻声说了一句，“一会儿劫船，你参不参加？”
听见劫船二字，洛昱猛一惊。几乎想都不想，洛昱佯笑；“我只是个寻常百姓，怎么敢杀人？你们的事跟我无关”。
项立山擦了擦鱼刀，并未抬头，说道，“劫完船之后，肯定有不听话的，把木筏打开，把这些不听话的扔到海里面，回去后联系别的船过来接，咱们一伙的，直接开船回家”。
洛昱道：“看看吧，我胆儿小，干不了这个”。
项立山没等他回答，直接拿着鱼刀离开了。
再次回到钓鱼那位置，洛昱紧张起来，因为他知道一会儿肯定要劫船，邱叔不在船上，他不知道也不敢去告诉谁。他不知道谁和项立山是一伙的，只能在园地乱瞅，谁知瞅来瞅去，眼见谁都像跟项立山一伙。
“大副、二副肯定不能是，轮机长肯定不能是，他们都是余老大的人，但是离自己太远了，自己显然不可能上那块去找他们，那样做太过明显”。
洛昱身边没有商量之人，全是他不怎么熟悉的船员，这些人都在甲板上装样子，鱼刀都收进了蛟皮紧身衣内。
只是一炷香工夫，洛昱瞅见二副王永波从船舱内信步走出。这人前些日子还因为贫血晕倒过，已经好多时日没干活了，洛昱看他穿着整齐了，甚至连在大陆行走的鞋履什么也穿好了。
洛昱问对方去做什么，谁知王永波根本没搭理洛昱，直奔船长舱而去，没等多久，项立山等人也跟着上去了。
要出事！
船头的荧光石很亮，晃得人眼睛生疼，船长舱的情况洛昱什么也看不到。
就在项立山等人进去后不久，洛昱忽然听到项立山大喊，“起锚”，“收钩”，夜里的两声大喊，将船舱内熟睡的其他人全部惊醒过来，不知所措。
舷梯，就是往二层甲板爬梯子那块，洛昱刚想往那边走，面前一个人在那儿守着，拿把锋利鱼刀，对外面虎视眈眈。
包括洛昱。
出事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