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城三月,正是月黑风高。
此时已然是入夜时分,家家户户早已是闭门歇灯,白日里喧闹的街头也显得冷清非常,偶尔有几只夜猫跳着脚步掠过,轻轻叫几声,声音小小的,却平添了这夜,静的深沉的味道。
长街尽头,脚步声渐响,轿夫们抬着轿子急匆匆的赶着路,明明灭灭的灯火将影子拉得细长,轿沿边的流苏也随着轿夫们急促的脚步而晃得有些厉害,但这却丝毫不影响他们行走的速度,仍然是不断加快,甚至恨不得自己长了翅膀飞起来才好。而轿子里坐的人却丝毫不在意,手中紧紧地握着细长的红色琉璃串珠,若力度再大一点,恐都要捏碎了,但是轿中之人却是浑然不知自己的行为,脑中心中都被这一事填的满满的,纷纷扰扰的,甚是烦乱。
父皇病重,不久于人世。
刚听到宫里的人来传话,六皇子沈澜落便急匆匆的从床上蹦了下来,也不管不顾自己床上的美娇娥,披了衣服就急匆匆的入宫,现在,心里慌乱不堪。
前几日闲来无事去皇城集市里遛鸟闲逛的时候,就有一道人说自己身边将有亲人将不久于人世,还记得当时自己是差点差人拿了他的,可现在想想,似乎,还是有几分灵验。
父皇这病,来的快也怪,左不过只有三五日就已病的不成人形,卧床之后就再也没有起来,现在听到父皇不久于人世的消息,六皇子的心却是砰砰的跳起来没了个完,手里捏着琉璃珠串的力度不自觉又大了几分。
急急忙忙的赶到了宫门口,门外侍卫皆知这是六皇子惯坐的轿子,急忙令人开了门,六皇子的轿子倒是一路之上再无阻碍的进了宫。只是越靠近父皇的寝宫,六皇子的心就跳的越是厉害,脑子也开始有些晕乎乎的,脚步踉跄着就下了轿,也再也顾不上什么礼数,一路冲进了皇帝的寝宫。
屋子里,太医跪了一地,妃嫔们也都聚在了偏殿,哭哭啼啼的,甚是惹人讨厌,六皇子撇撇嘴,不理会那些人,径直进了内殿。
殿里陪侍的,却正是皇帝的明妃娘娘,四皇子沈澜越的生母。站立在一旁的,还有四皇子五公主与其他一些年纪较小的兄弟姐妹,众人看到六皇子来了,眼神飘飘的,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明妃还未开口,病榻上的皇帝就已知悉是六皇子到了,紧闭了半日的眼睛竟然睁了开来,枯如废柴的手颤颤巍巍的扬起,嘴角也极是艰难的咧开,声音嘶哑,很是困难的唤了一声:“澜落。”
声如蚊蚋,但在这寂静的殿中竟然显得格外的清晰。众人皆是一惊,眼神纷纷的飘向了六皇子,沈澜落也是一怔,随即扑到了皇帝的床边,一把握住了皇帝的手,眼泪,颤颤的就落了下来。
心中,酸涩无比。
这双手再也不是曾经记忆里那宽厚巨大的手,可以包裹着自己小小的手,让那个被自己叫做母后的明媚女子灿烂笑着。其乐融融,着实幸福。只是现在这双手还是原先的大小,只是早已少了那宽厚的感觉,形如枯槁,让人心颤不已。
“父皇。”酸酸涩涩的感觉散开,眼中的泪水更甚。
“澜落,父皇曾与你说过什么,怎又忘记了?”轻轻责备的声音,却融着作为一个父亲与儿子的,最深沉的爱。
即便,生于帝王家,这种爱,亦是存在。
“男子为国为家,可抛头颅洒热血,唯独眼泪,不可轻掉。”少年跪在榻前,望着榻上的父亲,缓缓念着,眼泪,终是停止。可心里的泪,却还是流个不停。
“嗯,这才是朕的好儿子,朕也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了,可这国家的事情,朕却始终是放心不下,你大哥二哥去得早,朕也不说什么了,便立你四哥为新帝,六皇子为宁和王,辅佐你四哥治理天下。”
此言一出,屋中之人皆是震惊,而变化最明显的却也不过是明妃与四皇子,前者喜上眉梢不紫胜就差立刻与人昭告天下,而后者却是震惊接连惆怅似乎是担不起这国家大任。二者明显对比落于六皇子眼中,一顿讽刺。
而此时自己的袖子却被人拽了拽,沈澜落转头,却正对上了自己父皇那张已是失了人形的脸庞,可那双眸子,却是赛过了天上子夜晨星,出奇的亮,沈澜落一怔,随即将自己的耳附到了皇帝的唇边,皇帝嘴唇张张合合说了几句话,却让沈澜落的表情瞬时变得有些异常。
只短短一瞬,沈澜落便已直起腰身,如刚才一般跪在皇帝榻前,全无异样,殿中之人的眼全然被刚才皇帝的话吸引到了明妃娘娘和四皇子身上,谁人都无暇去看顾皇帝,甚至于刚才皇帝与六皇子的耳语,竟是无人看到。
沈澜落微微放了心,刚要说什么,却只觉得手中握着的手一沉,继而,已然软软无力的垂下来落到了榻上。殿中之人皆是一惊,随即大乱了起来。扑通扑通跪地声响起,众人哀嚎,由以明妃娘娘,哭声更是苦涩至极,听来都让人觉得于心不忍。
皇帝御前的总管已然是匆匆忙忙的迈步走了出去,向着跪在外面的群臣宣布噩耗,一时之间,外面也是哭声遍地,一声高过一声,只是不知道,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与此相比,沈澜落却是镇定的多,他仍然是跪在床边,握着皇帝那只尚有余温的手,眼泪,轰然决堤,贝齿咬上红唇,努力使自己不哭出来,可是,唇都除了血,那泪珠还是止不住的往下掉着仿佛那泪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不听了自己使唤。
手脚是深深的颤抖了起来的,心里,却是空空的,少了太多太多的东西,怎么补都补不回来。曾经母妃离世,他的心就已然被挖去了一块,现在父皇也走了,这颗心,也没有什么用了吧。
父皇,儿子真是没用。您说男儿泪不是用在这上头的,可是儿子,却还是忍不住。
从今往后,这世上,也只儿子一人了。若得,则是我幸,若不得,儿子,也绝不屈服,绝不认命。
您所说,您说念,儿子,永不敢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