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屋没有地方可以写字,赵大夫只好把纸铺在木箱子上。边写边和冯绍说:“这箱子还是冯兄所做呢,如今还有如此用场啊。前几日大火,听闻你们都葬身火海了,我还伤心了一回,想不到你半夜来拍门找我,倒把我吓了一跳。”
写完了药方,赵大夫又招手把祁华叫过来,伸手揭了她头上纱布看了看伤口说:“无事了。你也是个命大的,那天去你家又是一场故事。这富春镇方圆几里,哪家的事我不晓得?!你娘是个好的,这许多年但凡你祖母有个不自在,都是你娘忙前忙后,我都看在眼里。偏王屠子说那些个毒死不毒死的鬼话,听闻昨日他还去你家收拾遗骸了,也不知怎么个说法。你要小心。”祁华听得心中一惊,暗暗计较。
赵大夫说完慢慢收拾起墨袋纸笔,祁华赶紧递上那个小银锭,说:“赵大夫,不知冯家大伯有没有和你说,当日火起的蹊跷,原是有人故意放的,不知为何要烧死我们两家,多亏冯家大伯护着我和冯大娘死里逃生来这里。现在也不敢出声,暂时在这避一避,但请赵大夫不要与人说才是。”
“有这等事?!”赵大夫都忘了收银子,惊讶的看向冯绍,冯绍不好多讲,只点点头。
“陶小娘子放心。我不是多嘴的人。我家能几代在此行医,除了医术也是靠的良心。如有这等要害人性命的事,我自不会说。”
赵大夫拿起药方再看了看递给了冯绍,指着银锭说:“多了。小娘子可有碎银,今日来的匆忙,没有碎银还你。”
祁华却没收,只说:“赵大夫仁医仁术,我们都是知道的。只我们如今这样光景,下山多有不便,昨晚事急又是半夜,冯家大伯下山才无人看见,这会再让冯家大伯下山取药,万一被那要杀我们的人看见……所以想请赵大夫帮个忙,这银子略有多的斗胆当个路费,能否烦劳您找个信得过的人把药送一程?”
赵大夫偏头想了想,点头道:“你小小年纪倒是个谨慎的。这不是什么大事,我就差药童跑一趟,反正他也是要来山上采药的。只如今你们这样……若有要急用的,我好一并帮你们买了。”
祁华大喜,赶紧道谢,可惜她也不知这个架空朝代的礼仪,只好鞠躬了事,倒惹得赵大夫笑了:“不必如此。我和冯兄交情不浅,时常拜托他采得些深山好药,这事不值什么,过几****再来看看冯家嫂子。”
于是两边商量好了与药童交接的时辰地点,祁华忖度着大概要买的东西,又添了些碎银给他,冯绍便送赵大夫下山。
等人出去了,祁华的心也沉下来了。走过去轻轻拉起乔治的两只手,面对面坐下了,轻声问:“你看不见,怎么不和姐姐说?”
等了一会,乔治才小声开口:“看得见,有光影”,说完手却拉得祁华很紧。
祁华心里很难受,却不知说什么好,感觉乔治好像担心自己会责怪他,或者会嫌弃他一样。想了想,才努力装出轻松的口吻说:“好。那这样应该就可以治好的了!姐姐想想办法,帮你治,你不要怕。”
乔治紧抿着嘴唇,无神的大眼睛看着祁华,好久,挺了挺背脊,点头。
祁华仿佛明白他心中所想,轻轻起身抱着他:“对,相信姐姐。我们会治好的。到时候我们还要一起去看看这个不同的世界呢!”
等冯绍回来,便看到祁华在给冯大娘洗伤口,乔治也在这边靠墙盘腿坐着,背脊挺的笔直,眼神却仿佛看得见似的一直随着祁华移动。冯绍在旁边默默看了好久,直到祁华擦洗好了,要去倒水,冯绍也一起跟着出去。
“夭夭,我实在感激你,要不是……”冯绍还没有说完,祁华已经摇起了手。
“冯大伯,再不要说这些见外的话,再说我们就生分了。说来还不是因为我家才连累你们这无妄之灾。我只是力所能及而已。我现在只盼着大娘早日好起来,我才能想法去治那孩子的病。”祁华皱着眉说。
“这哪里可以说什么连累,你以后也不要这样说了。倒不单是银子的事,我是觉得你昨晚让我早早求医的事,真是有主意的很,多亏了你。大伯很是惭愧,倒不如你一个小娘子知道轻重,看来以后我要多听你的才是。”说完回头看了看屋子,小声问:“那孩子,……他不会还是个哑巴吧?”
“不是。他有说他叫乔治。”
“噢,姓乔啊……这附近不知哪家姓乔,他有没有说哪里的人?”
“我看他大概是毒坏了,说好些事不记得了。”
“那天那些黑衣人后来一直没有出现,如今他又瞎了眼睛,也不知他的家人会不会来找他,我看你倒是与他有缘,你刚才还说……要,要给他治?”
“是啊,我自小没有个兄弟姐妹,看见他很是投缘。我当他弟弟一样,我想给他治。冯大伯可知道擅解毒的人?我要治好他,这样我在这世上就多了个亲人。”祁华是一定要把乔治留在身边的,这是她的责任,她从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这么想,自己平时算听冷静的一个人,那天怎么会那么鲁莽,如果不是自己抱他滚到路的另一边,也许他不会死。况且冯绍又说了黑衣人追杀的事,不知他如今穿越而来的这身体牵涉着怎样的恩恩怨怨,他和自己不同,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都还完全是个孩子,自己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去那些陌生又复杂的地方呢?万一说错话或做出和这个朝代不一样的事情,说不定会当成妖孽烧了吧!既然现在决定要把他留下来,就要给他一个安全的新身份,冯氏夫妻毕竟只是邻居,有些事自己可以直接拿主意,这比有很多家庭成员的情况下要好许多。
冯绍看着祁华真挚焦急的脸,却好像心虚似的转了转头,口中喃喃:“我?我哪里知道啊。”说完赶紧去屋中看冯大娘了。
祁华独自站在屋外,仰着头看了会天,无助的低喃:“把我弄来这就算了,折磨那孩子干嘛呀?”
屋中安静极了。
乔治本来就不说话。冯大伯只顾着照料还没有醒来的病号。祁华心情低落,自是无话。一屋子人各怀心事的就这么着,竟无人觉得饿。
将近午时,连林子里亦是日光灿灿的,温度也升上来不少,祁华才抬起头来看了看,猛然惊觉的问冯绍:“可是约的午后去林子口取药?”冯绍点头。祁华才揉着腿站起来说:“我去煮些粥,大伯也用些才去。”
林子里晚上气温不高,昨日剩的兔子还没有坏。如今这样,也没有什么可讲究的,祁华也是过过苦日子的,但想到乔治昨日吃不惯的样子,还是要想想办法。先是煮开了粥,细心把那最上面的一层东西舀在个木碗里,又把兔子肉撕成细细的小条放下去煮了会,略放了些盐,分成三份装了,再撒上一些象松叶的绿色植物碎,昨日祁华有看冯绍拿它放在兔子肚子里烤,有些淡淡的香气。看着红红白白点缀着些许绿色的样子,心里却低叹:“可惜乔治看不见。”
祁华先拿了两个碗进屋,把装白粥的那碗放在墙边地上,和冯绍说:“那个是粥皮,我以前听人说最是补气有益的,若是大娘醒了,能用些最好。”再把另外一碗有兔肉的递给冯绍。冯绍却不知在想什么,垂着眼睛接了,只低声嗯了声。
祁华把乔治背去另外一边草铺,拿了一碗粥放在他手里,连同他手一起推到他鼻子下问:“闻闻,香不香?”乔治吸了吸鼻子,点点头,慢慢的吃起来。祁华看他吃的香甜,才笑了笑自己吃起来。
冯大娘醒了,虽还烧着但没有那么高热,把那粥象水一样喝了一些,又倒下睡去了。冯绍看了看日头,也没有和祁华他们说什么就匆匆出了门。
祁华收了碗清理了,拿帕子帮乔治擦了脸,呆呆的看了他一会,走去门外一个人坐了会,怕乔治一个人孤单,又折回屋与他相对无语。
屋中静默,只闻林中风声鸟叫,阳光随树梢微微摆动,仿佛有光在静坐的两个小小身影中流动。乔治却开了口:“别太担心,我会好的。”
声音轻轻地,仿佛羽毛划过耳际。祁华听了却眼睛酸酸的,想他小小年纪,莫名其妙来到这里,短短几日经历追杀中毒,一定吓得不轻,如今对着自己这个原本应该是不可能有任何交集的人,不但能莫名的信任,还反过来安慰自己,真是个心思灵透的孩子啊。祁华抿了抿嘴唇,不想让他觉得给了自己很多困扰,便也轻声说:“好,我知道了。”
秋日的阳光带些些萧瑟,晃动的光影也淡淡疏离,屋中却有着丝丝暖意,于是静默便不是尴尬,不语中没有委屈,反而有了些浮生中的闲意。多年后,祁华听着乔治讲他上一世父母静默相处的故事,便想起曾经的这个情景,喔,大概他们就是象曾经的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