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女人的电话，在晚上八点打来。素问的儿子已经在卧室里扯开了小小的鼾声。都是一年级孩子的妈妈，对方好象心知肚明，晚上八点到睡觉前，是素问最闲暇，最空虚的时间。
电话里一声长长的“哎”打头，没有姓，没有名，好象她晓得素问的姓名，是上辈子就开始的事情，根本不需要问。
哎，你在干什么？
没，没干什么？
你儿子睡了？
是的，你儿子也睡了吧？
你在等老公回家吧？
素问没有做声。女人就说，哎哟，是要开始工作了吧？
我晚上不工作。
我指的，是床上的工作。
素问一听，马上在电话这头红了脸，说，我……我晚上……是一个人。
女人就惊叫，哎哟，哎哟，好羡慕你哟。我那个鬼人等会就要回来了，我那个鬼人……呵呵……真是不好意思跟你讲呃，我那个鬼人，那个事情，汪着搞。
“汪着搞”是本地的土话，有点“饥饿的人扑在面包上”或者“饿狗抢屎”之类的意思。素问从来没有碰到一个人，而且是一个刚刚认识的人，这样坦白地向她透露自己的房帷秘事。素问的心，就吓得跳出了水泵的频率，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女教师小声企求说，没有什么事情，我就挂电话了？没想到，哈哈笑着的女人，却陡然在电话那头，抽泣了起来。素问连忙问她怎么啦，女人止了好半天眼泪，才告诉素问，她其实是特意来向她求助的。女人说，我观察你好几年了，我晓得，象你这样穿得疯疯癫癫的，都是学过心理学的文化人。女人要素问运用心理学知识，帮她解决一些问题，就象那些午夜电台一样。
素问问，什么问题？
女人就说，那方面的问题。
素问问哪方面的问题。女人就说，不是刚刚才提到了吗？
素问恍然大悟。她本想拒绝，却奇怪地，咽了咽口水，终于没有说出口。
这只是个小小的试探。素问的默认成了女人的通行证。后来，女人就放心地，在每晚八点准时打来电话，开始战战兢兢，然后大张旗鼓，最后，甚至得意扬扬地，有计划，有步骤地，向素问提了若干性的问题。这其中包括她那个汪着搞的鬼人的****勃起后将近N寸，是不是超过了普通男人；也包括她那个鬼人最多的一个晚上，连续要了N次，是不是不正常；还包括她那个鬼人在吃饭，洗澡，甚至访友，郊游的时候，也想要这个事情，是不是过分；甚至包括她那个鬼人，搜集了满满一柜子的色情碟子，天天晚上播放研究，涉不涉及到违法的问题。等等。等等。
电话那头略显庸懒暧昧的声音，向素问敞开了一个陌生的世界。那个世界里，有个浑身长满了****的男人和一个只长了一个****的女人。那个世界里的一切，对着素问无遮无拦，纤毫毕现地开放。
汉江大学中文系的女教授永远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在听到这些荒诞的，令人呼吸不得不改变的，甚至有极大的下流倾向的问题时，没有果断地放下电话，反而尽量压抑下了自己的心跳，以一个专家的，低沉的，关心的口吻，向电话那头的那个她，一一仔细地，很有逻辑性地，回答了那些问题，并且象电视里那些情色话题的主持人一样，韬光养晦，努力显得不把性问题当作问题的样子，两颊的肌肉，却在人眼不能分辨的领域，轻微地颤抖。
再在校门口见面，素问有点不敢看女人的眼睛。这全在于她们在电话里头，探幽入微地，过多地讨论了****的缘故。尽管女人高举着无知者和受害者的旗号，素问也顺手牵羊地，象大多数知性女那样，把金西，海特等外国老头，老太婆拉出来，做自己的挡箭牌：说了什么，都不是她说的，是那些死去或者活着的外国人说的。
素问好象两个人讨论的是自己的隐私，有点在那女人面前脱光了衣服的感觉。虽然从道理上晓得，自己是在学雷锋，名正言顺帮人解决问题，却也象小时候第一次被母亲带进公共澡堂那样不适应。母亲三把两把剥光了素问的衣服，还打了她捂着****的手，硬要说她不满七岁就装模做样，什么没学会，就学会了矫情。母亲说，把你西瓜一样切开摊在这里，也没有人愿意看你。你黄瓜还没起蒂蒂呢。女人跟素问因肺癌过世的母亲一样，理直气壮，倒好象真的是她，而不是素问，晓得了对方无数的房帏秘事。
女人挤过来，再次抢过素问的麂皮挎包，挎在了自己的肩上，对素问说，其实，昨天晚上我还有个事情没搞清楚……素问看了看周围密密匝匝的人头，连忙小声打断她说，晚上再说，晚上再说，好吗？
素问说完，恨不得要抽自己的嘴巴。她又邀请她了。她邀请她晚上继续咨询她。她纵容了对方，也纵容了自己。素问暗暗叹了口气。女人却对她眨了眨眼睛，并且伸出手，在暗中握了她一握。完全是茫茫人海里，有缘签定了一份大宗合同的两个人。
麻麻黑黑的天色中，对方梳着马尾巴，穿着牛仔裤和夹克衫。素问自己则一头乌黑的直发，不依不饶地，一直披到腰际。大家都是尽量靠近少女的打扮，也寻找不到鱼尾纹和火鸡脖子，两个人塌陷下去的太阳穴和高耸的颧骨，却硬要把年龄这个东西，暴露无疑。
素问再次叹了口气，瞟了眼别人肩头上，自己的包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