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栎速度极快,甚至到了花蓥天大门口落下来时,还踉跄了一步。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胸腔里的心脏极快的跳动,她明白,她在怕。
自从那场战争结束,许多年,她没有怕过了。而那种死亡的威胁,她感觉得到。
她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平复了心境,才入了花蓥天。
花蓥天是天界唯一一处没有侍卫和仙侍的神府。门前只有两座威风凛凛的麒麟像守着,但这麒麟像可是奇门遁甲——动辄要命的兵刃。
麒麟眼监视着门口,大门被下了咒决,结界莹莹的泛出淡淡的蓝影。
花蓥天的门,并非是谁想进就能进的。
“柏栎奉帝君之命,请上神去冰墟戒情居走一趟。”柏栎躬了腰,将握着剑的手举过头顶。
夙珏放下剪子,上下审视了一番那盆刚刚修剪完的金桫椤兰。
模样不错。
“柏栎奉帝君之命,请上神去冰墟戒情居走一趟。”
柏栎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啧!”重九站了起来,抽出腰间的扇子。
只一瞬间,就从缔一堂到了门口,摇着扇子不紧不慢的踏出结界。
一双精致的眼,续满了不耐烦:“走吧。”
柏栎早已习惯了他这副样子,也没什么尴尬,跟在重九身后,两人一前一后两道流光滑过空中。重九虽然每次都不耐烦,那每次都不会不去。
嘴硬心软罢了。
重九的医术,要比扁鹊司药精的多。只是,他更擅长毒术,又不轻易施以援手,渐渐的,也就没几个能想起他会医术。重舒惹出事后,重九虽然没有跟天界撕破脸,但是他也从那时开始,再没有过问过天界之事。即使是下半场洪荒之战他也没有参与,天界能让他施以援手的,屈指可数。
“筋脉拥塞,至罡过穴使几处主脉都伤损了。尤其是心脉损伤严重。”重九皱了眉头,严肃地看着站在一边的夙珏,道:“这种伤,如果不解开封印,修复筋脉,修为虽不会有什么减退,但她再使用攻击性的法术的话要付出的代价恐怕就是命了。”
夙珏沉默了。
他清楚重九不会夸大其词。但他不能解开封印,留她性命已是冒险之举,他不能再冒更大的风险了。如今封印只是边缘破损,容卿衡便爆发出那样强烈的戾气,若是封印解开,容卿衡无法控制,岂不要将这三界至于危险之中。
他赌不起,三界更赌不起。
“那边不学那些了,你是她师父,她学什么,该你来觉定。”
“呵,治病救人怎么样?”重九笑了笑,接着道:“謦皇要是活着,大约得气死,他辛辛苦苦培养出来三界最厉害的杀手,最后竟成了悬壶济世的救命之医。”
虽然重九最后教出的却是一位名震四海八荒的毒医圣,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容卿衡昏睡了两天。
刚醒就被柏栎上上下下拾掇了一番,拉着她驾着青鸾到了花蓥天。
男子身着重紫的衣袍,手中摇着精致的白骨玉扇子。眉眼含笑,暗棕的瞳仁像是噙了星子。既潇洒又纨绔。
“重九上神。”柏栎弯下腰行礼。容卿衡也学着弯下腰却被重九扶住。
“不用这套虚礼。要行礼一会儿一块行。”重九道:“柏栎会带你进去,里面闲人看热闹的不少,也不用太在乎他们,别太紧张就行了。”
“是。”容卿衡愣愣的点头,她还以为,重九会是个两鬓斑白的老人……
重九不紧不慢的进了大门。
柏栎站在容卿衡身边,对于那天的事她还是有些心有余悸。若是夙珏不到,她无法想象后果。
重伤甚至魂归九地也说不定。不过一想起这事,她就心烦意乱。
她怎么会在那样紧急的关头想到北堂宁霎……脸有点烧的慌……
“老六!”肩膀被人猛地一拍。吓了柏栎一跳。
“你是不是又欠揍了!”柏栎拍掉肩膀上的手。
“你看看你六姐,小九,你可千万别学她,嫁不出去的!”北堂宁霎挤眉弄眼的对容卿衡说。
“用得着你嘴欠?”柏栎抬脚踹了过去
“切!”北堂宁霎翻了个白眼:“用不着用不着!我哪里管得起柏大小姐。”
柏栎心中装着事情,懒得理他,越看他那张脸越觉得欠揍、越看越烦!
她有些委屈,她已经活了几千年,虽一心向道,不多思男女之事,但她明白什么是情、什么是爱。
她是柏氏一族的大姑娘,她是这一辈里面上上层的天才,战场上过、魔族杀过,她的骄傲一点也不比那些皇族的公主、郡主少。
再看看身边的北堂宁霎,脸长得挺好,可是就是与她不对付,她想,他俩大概就是天生的冤家!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喜欢北堂宁霎。
越思越乱、越想越麻烦。
北堂宁霎默默地向容卿衡那边退了一步,因为柏栎的脸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寸一寸的变黑。
他觉得……后脊梁骨有股凉气……
容卿衡莫名其妙地看着俩人。
柏栎看北堂宁霎的眼神她看不懂,就像她看不懂北堂宁霎看柏栎的眼神。
她有点困。
今天她会拜入重九门下。
她没有权利选择,也没有理由拒绝。让她拜师的人是她的恩人。她也确实需要一个容身之所,不需要尊贵,只要堂堂正正。
她走在柏栎前面,一步一步走到重九面前。
殿里左右分列着宾客,人很多,但站得规矩,乍一眼看上去,颇为有气势。
夙珏站在右的最前面,身后跟着面色阴沉的烈舜颖和一个没见过的青年。
那青年给她善意的微笑。
而夙珏,他一直都微笑着。
右列的最前面,站着一个漂亮的姑娘,眉眼间满是清纯。清雅的簪子和藕荷色的衣裳衬托着她的不俗。
容卿衡猜,这位就是那位柏栎提起过琉懿长公主温磬欢。
她看得懂面前重九的口型:“跪。”
于是她跪下。
“拜。”
于是她俯首拜倒。
她不讨厌重九,重九的眼睛让她感觉似曾相识,不像对夙珏,而是感觉亲近。
甚至愿意臣服。
如果换了别人,她觉得自己应该不会愿意的。
甚至夙珏。
“八荒坤木气运,四海涛浪汤汤,冥冥兮天道,玄玄兮机缘。此朝有女,入吾门下,习吾毕生学。卜筮天机,无咎无诽。”
“容卿衡,汝可忠于誓乎?”
“吾忠矣。”
“汝可终于师门乎?”
“吾定忠矣。”
“汝愿认吾为师乎?”
“弟子愿矣,此魂不灭当效忠师门,不负不弃!”
“时有女容卿衡,收重氏外姓弟子,赐字宁霜。”
“谢师父。”
容卿衡大礼相拜。
宁为秋霜,勿为犬羊。
她双手奉上从一边仙侍手中端的托盘上拿过来的茶盏。重九接过来,抿了一口,重新放回托盘上,。
然后他手间炫目的流华闪过,待那流华褪去,只见一柄只宽一余寸、长有三尺的琉璃剑躺在他手间。
“洗惘!”在场的明眼人不禁惊讶。
重氏并非什么人丁兴旺的神族。重家至今只有两人——重九与重舒惹。
他们是化世的双生子。
天资一等,慧根卓绝。
重舒惹当年是何等的风采?那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权倾三界的倾世之才大掌书。
若没有那些意外,大概花蓥天还是会和从前一样热闹……
当年十六神兵、十七凶刃她便拥有三把神兵、两把凶刃。而现下,有六把神兵、三把凶刃都在巫族帝都罕汐城。
而当初离恨天之变时,她只带了一把凶刃离开。
而现在重九手上拿的便是十六神兵中排名第十三的洗惘剑。看来他们猜错了一些,重九也不是那么不喜欢自己的徒弟。
重九确实不那么在乎容卿衡,但他也不讨厌她。
名义上的师徒也是师徒,既应了容卿衡这声师父,他便会护着容卿衡。
他从来都护短。
“此为神兵洗惘,今赐予吾徒容卿衡。”
容卿衡双手举过头顶,接下了洗惘。她的手托着剑身微不可察的颤抖了一下,真沉!
“起来吧。”
重九虚扶着容卿衡起来,接着开口道:“宁霜,以后我要教的东西很多,现在,我教你最重要的——你得忠于你自己。无论你辜负谁,都不要辜负了你自己。”
殿上在场者除夙珏外解闻之色变,这句原本该是,效忠于天道,不违背天命。
容卿衡抬起头,重九的眼瞳是清澈的黑色,不像夙珏深渊、星空一般深沉璀璨的让人觉得无法脱身,是像干净的墨一样,他的情绪容卿衡还看不懂,但容卿衡清楚地感觉得到重九的悲伤和遗憾。
她眸中闪出坚决的光芒,郑重的握着洗惘恭敬地俯身行礼。
她没有去看身后那些人异彩纷呈的表情,既然师父都不在乎,那她何必在乎?
她猜夙珏的脸上依然挂着微笑。
这个师父同她想象的有着不小的出入.....
但自从握住了那双手,又有什么是她能预料的呢?
她没有选择的余地,那索性就不选。
她没办法拒绝,但这既然是善意,又何必拒绝。
大殿里鸦雀无声,少女带着稚意的声音稳稳的落下。
——“谨遵师父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