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放的目光被死死钉在报纸上。
报纸上有一张巨幅照片。
沈放的照片。
照片旁配了一行巨幅标题:
“全城通缉,凶嫌沈放”。
右脸有伤疤的那人见沈放呆呆愣在那里,关切地问道:
“大师,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
沈放愣着,没有回答。
右脸有伤疤的人锲而不舍地追问:
“大师,莫非真有什么不妥吗?”
沈放还是愣着,还是没有回答。
右脸有伤疤的人急了,一把抓住沈放的肩膀,剧烈晃动着,吼道:
“大师,难道是导师的病情恶化了吗?他……他不会有什么三长两短吧?”
说到后面这句时,右脸有伤疤之人的声音居然有了一些哽咽。
“啊?啊!疼!”
沈放被右脸有伤疤的人抓得疼痛难忍,终于把自己的目光从报纸上移了开。
“你放心,你们‘导师’暂时不会有事。他虽然还没睁开眼,但醒过来是迟早的事。他的情况不会恶化,更不会一命呜呼。”
“当……当真?”
“当然当真。”
“那我谢过大师了。谢谢大师,谢谢大师,谢谢大师。”
说着,右脸有伤疤的人扑倒在地,给沈放磕了三个头。每磕一次头,他的嘴里还会说上一声“谢谢大师”。
“起来吧,起来吧。没什么好谢的。救助被邪术伤害的人本来就是我们习道之人应该做的。我问你,李维廉李医生没事吧?”
“大师真是高风亮节!大师您放心,李医生现在正在客房里休息。只要导师能够苏醒过来,我们不但会将大师您和李维廉医生安全送回医院,而且以后大师您有什么用得着我们的地方,只要一声令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赴汤蹈火就不……”
沈放本来想说“就不必了”,但是话到嘴边,突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于是出口的话变成了:
“赴汤蹈火就不……不用那么严重,你现在先帮我办一件小事,行吗?”
“行,没问题。大师尽管吩咐。”
“你上街,帮我买一份今天的《沪闻报》。”
“好,好,我马上去办。”
说完,右脸有伤疤的那人就一路小跑了出去。
沈放愣愣看着那人的渐渐消失的背影,心里又觉得好笑又觉得恐惧。
让沈放觉得好笑的是,这个右脸有伤疤的家伙昨天还拿枪指着自己,随时都会要了自己的命;可现在,他对自己恭恭敬敬,惟命是从。一夜之间,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态度居然能够发生这么大的变化。
让沈放觉得恐惧的是,这个右脸有伤疤的人对自己态度的转变是因为他认为沈放对他有利用的价值。一旦沈放失去了这种利用价值,那他对沈放的态度又会变得如何呢?
除了好笑和恐惧之外,沈放的心里还弥漫着第三种情绪:
迷茫。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通缉。
按照报纸上的说法,通缉沈放是因为他杀了一个叫做陶定方的人。
可是,这个陶定方又是谁呢?
啊,对了,是那个兴复会的政治家。
沈放曾经听自己的表哥徐申亭提起过这个陶定方。
这么说,这个陶定方被人杀了?
可是,为什么自己会被当成是杀死了陶定方的凶手呢?
沈放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一个因为所以。
迷茫。
就在沈放迷茫得不知所措时,一个声音把他已经乱成一团麻的思维搅得更乱了。
“大师,喝口水吧!”
“啊?啊!谢谢。”
虽然很不高兴被打断思路,但沈放还是客客气气地从左脸有伤疤的那人手上接过了水碗。
没想到,这碗水只是左脸有伤疤的人“打扰”沈放的开始。
“嘿嘿,大师,我可以向你请教个问题吗?”
沈放并没有把手里的水碗送往自己的嘴边,而是放到了床头的柜子上。然后,微微撇了下嘴,说:
“问吧。”
“请问大师,昨晚那个红色的影子究竟是什么东西呀?”
“那个红影名叫‘摄魂’,是有人使用摄魂术的时候所生成的邪灵。”
“噢……那摄魂术又是什么东西呀?”
“摄魂术不是东西,而是一种能强夺人魂魄的法术。”
“噢……那是什么意思?”
沈放白眼一翻,解释道:
“人的身上有三魂七魄,因为这三魂七魄的存在,人才会有思想和意识,才能够进行各种活动。如果失去了三魂七魄,人或者变成没有意识、任人摆布的行尸走肉,或者变成你们‘导师’那样的昏迷不醒的活死人。而某些人,为了达到某种目的,就创造出了一种能从从其他人身上强夺魂魄的法术。这种法术能够召唤出‘摄魂’这种邪灵。这种邪灵能把人的魂魄和躯体分离开,强行将魂魄带走,只留下没有灵魂的躯壳。”
“究竟是什么人创造出这种邪恶的法术?”左脸有伤疤的人怒气冲冲地问。
“不清楚。摄魂最早是在黄帝战蚩尤的时候出现的,但谁都说不清楚究竟是哪一边创出来的。”
“那还用问吗?一定是蚩尤!大师,这邪灵把人的魂魄夺走之后,干什么用呀?”
“据说魂魄的用处有很多。有的说它能延年益寿,有的说它能辅助修行,有的说它能增长智慧,甚至还有的说它能被制成世上最强有力的****。当然,也有的人用摄魂是单纯为了害人。据传,武王伐纣时,殷商的术士也曾试图用摄魂术谋害周武王和姜子牙。不过,这些都是传说。世上最后一次出现摄魂术,还是在南宋末年。所以,谁也没有见过真正的摄魂术……直到现在。”
说完,沈放的眉头皱了起来。
沈放讲的这些都是他自己从书上看来的。甚至于他昨晚用来击退‘摄魂’的那些办法也不过是按照着书上的记载,依葫芦画瓢而已。
而且,他画出来的那个瓢并没有起到他预想中的效果,那个“导师”的爽灵依然被夺走了。
如果不是沈放运气好……
如果不是沈放运气不好,至今还保持着某种特质,恐怕连他自己的魂魄都要被摄魂夺走了。
当然,这些事只有沈放自己心里清楚,绝不能让那两个脸上有伤疤的人知道。
从南宋到民国,摄魂术原来应该已经失传了八百年。
为什么这种邪术会重现人间?
那个施展摄魂术的人是谁?
他的目的是什么?
更重要的是,沈放怎么才能从这个人的手里把那个“导师”已经失去的魂魄夺回来?
不夺回魂魄,“导师”的眼睛就不会睁开。
“导师”的眼睛不睁开,沈放和李维廉也就不可能重获自由。
“大师……”
那个左脸有伤疤的人还想问些什么,却被另一个声音给打断了:
“大师,您要的报纸买回来了。”
“啊,太好了!”
沈放一把抢过报纸,直接翻到了副刊部分。
“果然!给我拿一支笔和一张纸。”
沈放满脸兴奋地说。
两个脸上有伤疤的人老老实实地把纸笔递给了沈放。然后你看看我,我望望你,大眼瞪着小眼,完全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沈放在报纸上查一下,就在纸上写一阵,然后又在报纸上查一下,再在纸上写一阵……如此反复好了几次。
两个脸上有伤疤的人好奇地把头凑到一起,想看看沈放究竟在干什么。
只见那张纸上写着一句话:
達飲沾嘆訂行竺園板喧菲每後曠林廣珈壓夲一詩昌。
两个脸上有伤疤的人看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这个世界上人们看不懂的东西有许多。
或者说,这个世界上大部分的东西都让人看不懂。
对于那些自己看不懂的东西,一般的人会采取两种不同的方式去处理:
其一,不懂装懂;
其二,视而不见。
不过,这两个脸上有伤疤的人并不是一般人。
他们是“革命党”,训练有素的“革命党”。
他们革命,说明他们有进取精神。
他们训练有素,说明他们好学。
对于自己看不懂的东西,好学而有进取精神的人只有一种处理方法:
问。
于是,两个脸上有伤疤的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大师,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莫非是什么施法的咒语吗?”
听到这个问题,沈放先是一愣,然后眼珠一转,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哪是什么咒语呀?告诉你们也无妨,这是我表哥给我的讯息。”
“讯息?……啊!这是加密的!”右脸有伤疤的人恍然大悟。他们这些“革命党”之间也经常使用各种加密技术传递讯息,所以一下子就联想到了这句话是经过加密的。
“没错。我突然被人从医院里绑架了出来,又莫名其妙地被巡捕房通缉,表哥一定会想办法联系我,确认我的安危。但他又怕巡捕房发现线索,所以他就会用我们小时候建立起来的加密方式把讯息传递给我。”
“有道理。”
“《沪闻报》副刊上的这个‘申亭随笔’是我表哥徐申亭的专栏,每天一期。他要传讯息给我,最好的方法就是利用这个专栏。你们看,这篇文章一共有二十五段。从第一段取出第一个字,第二段取出第二个字,第三段取出第三个字……以此类推。像第十八段只有十二个字,那就跳过去,从第十九段取出第十九个字作为第十八个字。最后两段都只有两个字,也不用管它。这样,就从这篇文章里取出来了二十二个字。”
“就是这句:‘達飲沾嘆訂行竺園板喧菲每後曠林廣珈壓夲一詩昌’。可是这句话也没有任何意义呀?”左脸有伤疤的人说道。
沈放的嘴角拉出一丝笑意,一闪即逝。然后,他接着解说道:
“当然不会这么简单。这篇文章的标题是‘申亭随笔之五十二’。五加二是七。把这二十二个字每七个一行写下来,然后竖着去看它们
……”
沈放一边说,一边在纸上写下了:
達飲沾嘆訂行竺
園板喧菲每後曠
林廣珈壓夲一詩
昌。
竖着去看这些字,就变成了:
達園林昌飲板廣沾喧珈嘆菲壓訂每夲行後一竺曠詩。
“可是,这句话还是没有任何意义呀?”左脸有伤疤的人又插话道。
“确实。不过,如果把这些字每两个看成是一组,各取一半,拼成一个字,而且只从前面一个字取偏旁。那么这句话就变成了……”
两个脸上有伤疤的人异口同声地读了出来:
“遠東飯店咖啡厅午後三時。”
“可是,大师,还有一个问题。现在全城都在通缉您,您要怎么去远东饭店和您的表哥见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