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乔如澜来到高家已经三个多月,除了夜里经常想起娘会觉的伤心,她的日子倒也起多大波澜,每天虽然粗茶淡饭,起码能填饱肚子。其实,高家真的是个好东家,就像离开镇子那天赶车的汉子对叔父说的那样:卖给高家算是命好。
刚来时还是天寒地冻,如今已经阳春三月。园子里随处可见悄悄萌发的嫩芽,那枝头碧泱泱的骨朵儿就这么一天一天地扩大,直至涨满眼睛所触及的每个角落。春天来了,春的痕迹布满了这沉闷的高府后院,犹如一个迈着轻快脚步的精灵,悄悄地从墙头潜入,化作一缕清风,把大家心头的阴郁和忧伤吹散。
高府已经给丫头们着手准备夏天的衣服,这一次是量身订做,每个人都能穿得贴身合体,不会松松垮垮挂在身上了。如澜她们这个月被派去洗衣间,一起干活的还有另外两组丫头。每天一大早,各院主子身边的贴身丫头会把头一天主子们换下的衣物以及需要清洗的被褥幔帐等送到洗衣间,如澜她们就按靳嫂定的规矩,把自己所负责那个院子送来的东西拿去清洗、晾晒,所洗的衣物必须在当天酉时前收回,分类叠好,以方便太太小姐们的贴身丫头来领取。
而每天衣物取回至吃晚饭的这段时间她们是自由的,即使偷懒也不会被责骂。高家的丫头们做每个工种都有一小段属于自己的自由时间,在这个时间里你可以闲逛,可以做针线活学刺绣,甚至睡懒觉都没人理会,这就是在高家当丫头的好处,也因此高家的仆人对高老爷都是死心塌地,忠心耿耿,如澜对这个新东家也是心怀感恩,总是一心一意完成靳嫂交代的每一件事情。
高家向来对仆人都是奖罚分明的,偷懒的,做事粗心,拖拖拉拉就罚你重做,直到管事满意为止。而那些个听话手脚灵活的,管事的便会奖给她些刺绣用的彩线和几块零碎的布料,让她可以学习刺绣或自己做些小玩意。
在高府,下等丫头做得好的除了能提升到夫人小姐身边伺候,进绣坊当绣娘也是条好出路。因此得到这些奖赏的丫头大都格外珍惜,会认真练习针线希望有朝一日能得到管家青睐,迈出这个住着下等仆人的院门。这些零碎布料对高家来说可能只是不值钱的一些小物件,可对她们这些下等丫头却像是通往天堂的阶梯。
如澜几天前刚好得到这样的奖赏,当靳嫂把几块红红绿绿的小布料及彩线当着大伙儿的面交到她的手中时,她简直欣喜若狂,语无伦次地向靳嫂道谢,惹来旁边几十倒恶狠狠的目光。进高府没多久如澜就听那些老丫头说过,这个院子原先有不少丫头因手工做得好被安排进绣坊学艺,当上了绣娘。只要老爷高兴,在绣坊里干得好的绣娘最后还能够脱离苦海,换来自由身,这是多么令人祈盼啊!
自从如澜得到靳嫂的奖赏,爱香就对她摆起臭脸,别看她平时傻乎乎,可心眼却是特别小。这天如澜又在摆弄她的针线,她想给自己绣个绢子,用的是块粉色的布料,彩线选了草绿和纯白。绿丝线要绣碧莹莹的荷叶,白丝线就绣那含苞欲放的荷花。她已经向同屋的梅子学了几天,现在也掌握了一点窍门。刚上手自然兴致高昂,所以一到自由时间就赶回房间摆弄针线。
爱香从门外走进,木着脸一言不发地从如澜身边跨过。如澜抬起头对她笑笑,问道:“爱香,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啊?”
爱香在鼻子里哼一声,也不应答她,转过身爬上床倒头就睡。如澜见爱香对她冷冷淡淡的,心里也不以为意。这样的情景她遇到多了,爹刚走那两年,村里不知有多少人是这副脸孔,她受到的比爱香现在摆的臭脸还厉害呢。
人就是这样,你过得不好时,别人幸灾乐祸,时时都瞧不起。当你风光时,别人又百般怨恨,刻刻是眼红嫉妒。
爱香见如来对自己的脸上没什么反应,到底先憋不憋了,在被子了瓮声瓮气地说:“你如今成了靳嫂跟前的红人,眼里哪还有我们这些人。”
如澜给她弄得哭笑不得,伸过头去问她:“我眼里怎么就没有你们了?”
“你明明和二妮一起入高家,怎么就只顾自己快活不管她了?”
如澜一怔,不明白爱香所指何事,忙问:“我怎么不管她了?”
“你管她?”爱香一把扯开被子坐起,气势汹汹地问:“她今天被靳嫂罚去扫西边那园子你不知道?”
“罚打扫绿园?她没跟我说呀!”衣服一被上房的丫头领走,如澜就火烧火燎赶回房间,后来发生什么事她哪会知道呀.
“哼!装吧装吧。”爱香又盖上被子蒙头大睡。”
“爱香!爱香!别睡了,快说说咋回事呀!”如澜放下手中的针线,伸手摇了摇爱香的肩头。
“别问我,自己去问靳嫂。”
如澜赶紧收拾手上的东西,套上鞋子就要出去,却见二妮从西南角的屋后转出来,慢吞吞地走过来。如澜忙跑过去拉住她的手问:“今天做错什么了呀?靳嫂真的罚你去打扫绿园吗?”
二妮抬起头,看到如澜满脸关切的神情,“哇”地一声哭起来。那个委屈劲连如澜看了都要落泪,忙边哄她边给她擦泪。好半天二妮才抽抽噎噎止住哭声,在如澜连声催促下终于把她被罚扫园子的经过说出来。
原来今天上房丫头来取衣服时,二妮看她拿得太多就好心提出要帮她拿一些,谁知两人走到半道,二妮不小心磕到路上的石子摔了个跟头,手中捧的衣服就那样飞出去,把二小姐新做的裙子钩破了一个洞。那丫头怕承担罪名,跑到靳嫂那里去告状把过错全推给二妮,靳嫂只得带着二妮到二小姐那里领罪,二小姐就让靳嫂罚二妮去打扫位于高府西边的绿园。
绿园如澜是听说过的,种的都是一些高大的树木,一到夏日,园里绿荫成片,遮天蔽日,地上树根纵横。去年秋天的落叶积了厚厚一层,经过整个冬天积雪浸熬,如今雪化了到处是黏黏潮潮,打扫起来极其费力。难怪二妮会哭,靠她一个人的力量也许要扫上个把月还不知能不能扫干净呢。算了,自己的刺绣不学了,先帮她扫园子吧。打定主意,便对二妮说:“二妮,你别担心,明天我跟你一块去吧!”
“真的?”二妮哭红的双眼看着如澜,得到肯定的答复马上破涕为笑了,毕竟是小孩子,伤心来得快去得也快。
绿园果真不是一般的难打扫,如澜和二妮两人每天一到时间便拿着扫帚簸箕过去干活,可是整整一个月她们才扫了三分之一的园子。打扫时需先把潮湿的落叶铲起,再用簸箕装着搬到空旷的地方,等太阳出来晒干好放火燃烧。铲过积叶的地方还得用扫帚细细扫了一遍,把那叶子连带着积泥全扫了去才算是干净,这是靳嫂对她们的要求。两个弱质芊芊的女孩子,一次只能搬那么一点点,打扫的速度可想而知了。靳嫂倒也不催她们,只说等活干完了她再来验收,若不合格就要重来,如澜和二妮自然不敢马虎了事,所幸靳嫂不规定完工的时间,否则她们两个怕是要累死。
五月的脚步珊珊来到,绿园已经是绿叶成荫了。如澜和二妮的打扫工作也完成的大半,也许再过半个月就大功告成。绿园里除了高大的树木其实角角落落里还种着一些香妃竹。因为树木枝繁叶茂,无论太阳多么猛烈园子始终是阴阴凉凉,有些树下竟然还长着不知名的野花,粉的黄的紫的,那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将束束金光印在野花上,星星点点,斑斑驳驳,别有另一番景致。
今天只有如澜自己过来绿园,二妮吃坏了肚子已经在床上躺了一整天。和往常一样,先把落叶扫到一堆在搬到空旷的地方燃烧。如澜正弯腰准备提起手中的簸箕,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奇怪的沙沙声。如澜一惊忙放下手中的簸箕凝神细听,四周又静悄悄了。待她提起簸箕行走两步,沙沙声又再次向起,这次如澜听的真真切切,那是风吹动纸张的声响。
话说这绿园没打扫干净是鲜有人来的,怎么会有那样的声音呢?恰在这时,又起了一阵风,沙沙声更加清晰,如澜扔掉簸箕迎着声响的方向一路寻去,转过几丛竹子,前面不远的树下竟然有张石桌,桌面上赫然摆放着文房四宝。一叠写满字的宣纸被雕花大理石镇纸压住一角,风吹过时纸张便翻起,抖动,发出沙沙响声。只是石桌周围并没有人影,是谁的东西呢?
如澜慢慢地走到石桌前,桌面上放着两本书籍,砚台里尚有残留的墨汁。一支小狼毫搁在汉白玉笔架上面,笔尖末梢依然还是湿润,在阳光下折射出一圈光晕,看来它的主人刚刚离开不久呢。如澜小心地移开镇纸,抽出最上层的那张纸。笔迹未干的宣纸上飘来一股淡淡的墨香,
如澜忆起很久很久以前,她守在爹身旁看着爹写字时闻到的就是这种香味,墨的清香,从遥远的记忆里飘过来的香味,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把手中的纸放在鼻前深深一嗅,嗯,好香!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如澜陶醉地闭上眼睛,嘴角慢慢绽开微笑,她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回忆中有爹慈爱的笑容,有娘轻柔的呢喃,有叔父强壮的臂膀,有婶娘朗爽的笑声,有温暖的家,有快乐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