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川巳又开始面含无辜笑。
知道横竖都躲不过,索性也不再躲。眼一闭,心一横地,昂首挺胸地就走了过去,走得颇有点烈士断腕的悲壮。
川巳瞧着,心里直乐。可真是个逗人的主,瞧着就跟瞧出戏样,想不笑都难。不过碍着面子,也没好意思笑出来。
等阿江期期艾艾地站到床前时,川巳又规规矩矩地收了笑,还一本正经地仰了脸,散乱的灰发后,独独一双眸子晶亮。
“老三在哪里咽气的?你,告诉我。”
话一出就惊煞了人。
也真是难为了阿江,枯败的脸上居然也能硬生逼出来惨白状。川巳还当不觉,眉一拧,眼一眯,竟就变得有些泪眼汪汪起来。
“我们两个相依为命整六年,在此之前,还有自出生时便拴在一起的血缘羁绊。他只要皱皱眉,我就能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更何况,这种从此阴阳相隔的大事。他已经死了,不是吗?否则我也不会变得如此失魂落魄,连带着心都跟着抽痛。你就当可怜我,告诉我他现在哪里。求你了。”
阿江的回应,是像只受惊的兔子样远远跳开,一脸的惶恐。
“还是不肯告诉我吗?要我下跪磕头才行吗?可以,一点问题都没有。”
自动曲解阿江意思的川巳,恍然大悟里就开始了折磨人样的行动。早已废掉的身躯,往日里不过是些当成尚未腐烂的肉块摆在床上。莫说是下跪,只怕想要起身都困难得很。川巳却当不觉,手脚并用着一点一点挪到床边,然后身子一歪,扑通一声里就滚下了床。这样还不够,居然作势继续爬,似是笃定要爬到阿江面前再狠狠磕了头才肯甘愿。
阿江被吓傻了,忘了动作,也忘了做些什么来阻止川巳近乎自虐样的行径,只晓得瞪大了眼看川巳在地上一寸一寸地蠕动。
川巳很是费力地扬了脸,笑得艰难。
“求你了。”
那一瞬间,阿江眼前忽地浮现出川戊曾经含笑的眉眼。微微闪烁着泪光的眸,强忍着悲伤的笑,用最谦卑的态度小声诉说着请求。同样是请求着,川戊不过是让人心生不忍,也狠不下心来说个不字。可换在川巳身上,那请求,就成了洪水猛兽,让人惊恐着恨不得远远逃开。
阿江没有逃,却也咬紧了牙关艰难地转过脸去。
“还是不肯呢。”
身后,却传来川巳嗟叹样的笑语。茫然着转回脸来,阿江吃惊地发觉,前一刻还卑微地匍匐在地的男人,眨眼的功夫竟是稳稳站起了身。就那么稳稳当当安安静静地站着,甚至还不甚在意地轻弹身上的尘土。
那趴在地上请求着的川巳,像是眼瞎的人瞧见的错觉。
“你这倔强的性子,倒跟川戊如出一辙,难怪他对你如此亲近。”
川巳乐,一步一步走上前来,那从容的姿态,竟是比匍匐在地时还要叫人来得惊恐了。
“好奇我怎么就站起来了?啊,其实,刚刚有件事忘记告诉你。之所以能确定他死了,不过是因着我的体内多了个宝物,血菩提。那宝贝呵,就是川戊的命,结果,他把自己的命给了我,哪里还有活路?也当真是宝物呢,竟是不过两日光景就能让我这废人重新活了过来。”
话音方落,人已经稳稳站在了阿江身前。略低了身撩起阿江肩上发轻嗅,川巳又开始了微微笑。
“我明知道他不会离了我独自南下,也知他定会选择舍了自个性命好让我安稳活,知道了,却不阻止,甚至还权当不知。如今急着寻回他的尸首,也不过是因着他还有用处。你说,我这个做兄长的,是不是太过可恨了些?可是没办法呢,谁让我是他的兄长?”
阿江张了张嘴,脸白成纸。
随手松了把玩半晌的青丝,川巳耸耸肩,一脸的歉意。
“本来想着装装可怜博你同情了,也好骗回川戊的尸首。没想你居然能硬下心来视而不见。如此,我也没有再装下去的必要了。你不肯说,无妨,我自是有法子让你自动送上老三的尸首。来,支起你的耳朵,仔细听。”
听?阿江愣,不知所云。只是,片刻后,那点不知就成了过眼云烟。
草庐外,开始有尖叫与哀嚎升腾。
只是看着,阿江忽地就有了种如坠冰窟的错觉。其实也当真是错觉,本就已经身在冰天雪地,比起小小冰窟,那冷早不知胜了多少。若真要硬说出点三两,也只能说,掉进了塞满千年寒冰的窟窿。
那凄厉的嚎叫,是满城的人发出的。是的,不是一人,不是一十人,也不是一众人,是满城的人。漫天的火光,兵器的搏杀,铺天盖地的哭嚎。
雁荡由一座饿鬼之城成功转型变成了炼狱。
明知道不能看不该看不愿看,阿江却身不由己。没错,身不由己,因为始作俑者的男人,这会就紧贴在她身后站着,冷漠的指紧扣着自个的颌骨,强迫着自己,去看。甚至,当男人矮下身来凑近耳畔轻言时,呼出的热气也变成让她惊悚的存在。
“这个,叫做屠城呢。”
阿江几近咬碎了齿。当然知道是在屠城,否则也不会瞧见那遍地的尸首嗅着浓重的血腥听到绝望的嘶嚎。知道,却阻止不了,隔岸观火的自己,罪该同诛。
“这些面似无辜的人,其实罪该万死。川戊为他们所累整六载,如今,川戊走了,他们也该随着上路才是。瞧着他们的下场,可是有助你想起川戊的归处?”
确定每字每句都万无一失地送进阿江的耳,享受着阿江的身体传来的诚实激颤,川巳很是满意地直了身,笑得满足。
“现在只是送老幼妇孺上路,你还有时间。我希望,啊,不,该说是请求,请你尽快想起川戊的藏身处,这样,说不定还能救下一个两个的男丁。”
少了钳制的阿江,双膝一软,终究还是瘫坐在地上,激起小块的雪尘。
雪夜,变成了红的。
大约为了让那刺激来得更烈些,本是藏匿于各家的屠杀被搬到了大庭广众之下。似乎是眨眼的功夫,阿江就觉眼前的空地上多了很多的人。不,准确地说,是很多的死人,头。层层叠叠堆积起来的肉块,就如同堆柴样简单自然。在那死人堆后,还有一众着了夜行衣的人,模糊了面容,独独模糊不掉执着的利刃上泛着的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