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被齐北林软禁了,这一次,没得到他的允许,我除了长生殿,哪儿都不能去。
困在长生殿中,我暴躁的脾气成倍的增长,每隔几天就要摔一次东西,沸反盈天,好不热闹。
宫女太监们走动起来格外小心翼翼,生怕触了我的霉头——其实我和朝槿情如姐妹,明白这些下等人的苦楚,是干不出迁怒这种没品的事的。
齐北林处理完事务就会来陪我,他总是笑眯眯的看着我,像一个主人纵容自己养的一只狂抓的猫。
谢琼树在请示过齐北林后来看过我一次——齐北林不太喜欢我见除他以外的任何人,他曾恍若含情的在我耳边说:“我想你眼中只有我的影子。”——我托他照顾被关入天牢的司马与俦,谢琼树叹息一声后答应。
我知道谢琼树在想什么,痴男怨女,风月情债,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几个月后,齐北林让方锦程到长生殿为我解闷。
我起初挺意外,在看到方锦程的脸后我明白了——齐北林是要我欣赏他的作品。
方锦程进来的时候一直低着头,一言不发,他本来就瘦,这下子更瘦了,那一件单衣都仿佛能把他压垮。
我说:“你抬起头来。”
方锦程没有抬头,他一贯温顺,这无声的反抗让抑郁已久的我有些焦躁。
我捏着方锦程的下巴强迫他抬头,他仿佛受了惊吓,颤抖不止。
我终于看到了方锦程的脸——他的下巴都尖了,皮肤的颜色是透着死气的青白,容颜倒是一如往昔的清俊,但左边脸上被刺了一个触目惊心的“淫”字。
方锦程用手捂住了左脸,挤出一个笑,“众女嫉余之娥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他的声音十分嘶哑,不复往日的清润。
“嗓子怎么了?”我掰开他的手,用手指细细描绘他脸上的字。
方锦程眼里浮现悲哀的神色,“受刑的时候叫坏了而已。”
我的手指从他的脸上滑到他的脖子,“御医怎么说?”
“好不了了。”方锦程摇摇头,“我再也没办法为陛下唱歌了。”
他所受苦难的滥觞,不过是“嫉妒”二字。他未必不嫉妒,可他只是一个不受宠爱的妃子,而对方却是权势滔天的摄政王。所以,他成了“嫉妒”的牺牲品。
我低下头,看到了他的手,指甲还没有长好,红色的肉露在外面,看起来颇为可怖。我握住他的手腕,心中各种情绪翻滚,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方锦程柔声道:“陛下,我没事。”
作为受害者的他,却反过来安慰我。他一直都这么善解人意,温柔顺从,总是在锦绣宫安静而寂寞的等待着我偶尔的垂怜。他拥有的东西那么少,他却能看着那么一点东西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那表情简直要生生的逼出人的泪。
这皇宫中,怎么会有这样的一个人!
我解开了方锦程外衣和中衣,又脱下了他的亵衣,方锦程垂首任我施为。他白皙的身体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伤口,有的已经结痂,有的已经痊愈——留下了丑陋的伤痕。
我从床头的小柜里拿出我师父萧仲玉给我的罗浮山秘药白玉生肌散,替方锦程抹在了伤口上,“这药可好了,一点伤疤都不会留下。”
这药的功效是我亲身体验过的,当初我练剑手上起了茧子,我的变态师父以“影响美观”为由不顾我的嗷嗷惨叫削去了我手上的茧子,再给我抹上白玉生肌散,致使我的手比起一个剑客更像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的手。
方锦程突然抱住了我,“陛下,让我抱你一会儿,好吗?”
我轻轻抚摸他的背脊,像是以前我母后哄我入睡时做的那样。
齐北林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着上身的方锦程抱住我,不知道在做些什么,怒火腾地一下燃烧了起来。
我看见进来的齐北林,表情变成了“=口=”。
流年不顺啊……
齐北林大步向前,抓住了方锦程的头发往后扯,表情狰狞“你这个贱人在做什么!”接着,他就看见了衣衫整齐的我和我手中的药瓶。他立马松开了手,不太自然的轻咳一声,“呵,你们继续。”
方锦程低着头穿衣服,我冲齐北林嗖嗖地射着眼刀。
穿完衣服,方锦程捧着我塞给他的药瓶说:“锦程告退。”他一眼都没看齐北林,躬身走了。
待方锦程走了,我随手操起一个花瓶砸在了齐北林头上。
齐北林也不躲,命人请来太医包扎额头上的伤口,“生什么气,人不是没死吗?”
可怜的太医夹在摄政王与皇帝之间,手一直抖个不停,但他还是圆满的完成了他的任务,在上药后给摄政王尊贵的脑袋围了一圈纱布。
“人要是死了,就不止一个花瓶这么简单了。”我冷笑着说。
齐北林挥手,让战战兢兢的太医退下,走到我面前,在我眉心亲了一下,“消气了?”
我翻个白眼,“没有。”
齐北林笑着提议,“再砸一个?”
那花瓶本来就是一对,****起另一个冲他扔去。
这一次,他潇洒的躲开了,花瓶落在地上,碎成了无数片。齐北林看着地上的碎片,遗憾的说:“真可惜,皇祖父在世的时候可是最喜欢这一对鱼戏莲叶间图案的花瓶了。”
“你今天吃错药了吗?”我问,我察觉到齐北林今天的心情似乎出奇的好。
齐北林说:“再过几天就是我的生辰,不知不觉,我已是而立之年了。以前的生辰,你都不在,我想到这一个生辰能和你还有龙阳一起,心里就十分欢喜。”
我说:“胡扯,你二十五岁的生辰明明是和我一起过的。”
五年前,我并不知道那一天是他生辰。
他那时之于我,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兄长。我的兄长,他在月夜下孤独的吹着一支箫,他身前是一大片荷塘,没有荷花,只有田田的荷叶漫无边际。
我想我是惊扰了他,他看我的目光错愕而宽容。
我问:“你在做什么?”
他看着波光粼粼的荷塘,并没有回答我,“我教你唱一支歌吧。”
“别!我对音律七窍通了六窍……”我顿了顿,“……一窍不通。”
他不以为意的笑笑,在那夜温柔的月色下一遍一遍不知疲倦的教我唱那首诗经里的歌——《晨风》。
我荒腔走板的歌声的荷塘上空回响,时至今日那个荷塘仍然流传着闹鬼的传闻……
齐北林想到五年前的那一夜,笑得温和,“五年了,我的皇弟变成了皇妹,从太子变成了帝姬又变成了皇帝。我也从世子变成了摄政王,龙阳变成了太子。时光,真是一种有趣的东西。”
“何止有趣,简直残忍。”我俯下身子,捡起一枚花瓶的碎片,细细端详,碎片上是一只活灵活现的鲤鱼,然后在眨眼间我捏着碎片凑上了齐北林的脖子。
齐北林眼神一冷,但他笃定的说:“你不会。”
我稍稍用力,齐北林的脖子上流出血来,然后我扔了碎片,用拇指抚去了那一点点血迹,“是啊,我不会。”
齐北林抓住我的手,舔去了我拇指上的血,“我生辰那天,为我在宴会上唱一曲《晨风》如何?”
我看了他很久,答应下来,“好。”
我觉得耻辱,可我无能为力。谁叫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可齐北林,你要小心,别落到我手里,我对你,可不会是像你对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