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中的匈奴人越来越多,城中的禁卫军守备越来越森严,临近京城的几个关口更是派去将领日夜站岗。
境外的匈奴人蠢蠢欲动,乌元太子的死因依旧不明朗,毒是常规的砒霜,而太子的衣食住行皆有匈奴人自己把关严守,而送来的吃食更是有专门的仆从适毒,临死前的那一夜乌元太子所吃的食物也检查完毕,并无任何异常。
仵作检查了乌元太子的体内的毒素,砒霜入侯,并没有入胃。
想来似乎是被人强行灌入了毒药致死。
可是,听匈奴守卫阐述,那日乌元太子熄灯入睡后,根本无外人入内,根本无任何动静发生,似乎,就是这么蹊跷的,当第二天天未亮,侍女推开了房门,便看见了乌元太子的惨烈的死状。
而乌元体内的毒药除了入喉的砒霜再无其他。
似乎,这就是一桩极其蹊跷的密谋案件。
就像此刻的京城,宋圭逃脱,入京匈奴人越来越不安分,一切仿佛都像一个我看不透的怪圈发展而去。
庞仲明领着我的旨意去了牢狱中给沈佑送行。
四月二十,沈佑被赐死,牢狱中的狱卒玩忽职守,醉酒之后误将案桌上的灯盏打翻,烛火接触到地上流动的绍兴酒,立即燃起了大火。
牢狱中沈佑的尸身还未被抬出,便被大火给围住,烧了只剩下了一具已经焦黑的尸身。
刑部的人派人检验了这具尸身,并确定是沈佑后,将其丢到了城郊的乱葬岗。
朝中的大臣听闻此事还在唏嘘,想当年他们跪着朝拜的沈佑,如今依旧命丧黄泉,化作一剖黄土消散在了天地间。
这样的消息传入我耳中的时候,尽管我知道那不是真正的沈佑的时候,可心中却依旧如被剜掉一块一般心痛。
是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沈佑居然在我心中占据了这样的一个位子。
四月二十的深夜,我去往西宫沈佑曾经住过的地方,规格不大的院落里清冷干净,中央的一颗银杏树枝叶粗壮。
我抬起了头,迎着那皎洁的月辉望着银杏树那片片如扇的绿叶,拍干净了树下那矮小的石墩,静静的坐在上面。
空中的风还在我耳边吹拂。
这样清冷的宫中,我又想起了同沈佑的过往。
其实我都想起来了,母后去世的时候,刺伤了赵宸恭后,我被众人拉扯着关入宫殿里。
赵宸穆亲自下的命令,当年在宫中看见我伤人的人都在一夜之间不见了。当我从关着我的宫殿中出来的时候,那些宫婢们,万鸢同赵宸恭,都不见了。
那些宫人似乎都被大总管给赐死了,赵宸恭和万鸢也连夜被赵宸穆赶回了秦地。
赵宸穆和沈佑亲自来关着我的宫殿看我,我却像一个发怒的暴兽般,红着眼睛望着面前的赵宸穆,那是我第一次厉声骂他废物,当着沈佑的面,我嘶声力竭的痛声大骂着他,想要将心中对他的恨意全都宣泄出来。
赵宸穆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端着一碗药。
药碗被静静的放在一旁的圆桌上,赵宸穆走了,高大的背影很快的消失在了黑色的阴影中,我瘫坐在地上望着静静的站在一旁的沈佑,冷笑着望着他,大声怒骂他是“废物的儿子。”
我想,也许从那时候,沈佑开始发现我的面具的。
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我望着沈佑的脚步慢慢走过来,我的身上全是血迹,有母后的,有赵宸恭的,混在一起,染脏了我素白的衣服,我颤颤巍巍的站起了身子,怒红着眼睛让他滚开。
可是比我足足高了两个头的沈佑并没有被我的这幅癫狂之态所赶跑,他一步一步的靠近了我,制止了我挣扎的身体。
他紧紧的抓着我的胳膊,一点一点挑开我额前的碎发,轻声对着我道:“赵宸安,只有好好的,你才能做想要做的任何事!”
我恍惚了片刻,红着眼睛看着面前面容清秀的少年郎。
那碗药是我亲自喝下去的,沈佑陪在我的身边,同我说了许多我不曾听过的话。
我依稀还记得,他同我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脸上似乎带着一抹温暖的色彩,像是在回忆着记忆中一个极其温柔的人,他说:“一个人死了不是终结,而是让活着人更好的去回忆他们,他们并没有离开,而是时刻活在我们的心里。”
当时的我并不知道,那是的沈佑说的也许是他真正的父亲,只有真正逝去心中最爱的亲人,才能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
我记住了沈佑那日同我说的所有的话,我将母后深深的放在心里,我将对万鸢的恨深深的藏在心里。
可是,喝了那碗药,我忘记了母后的死因,忘记了自己的所做的一切,也忘记了漆黑的深夜,那冰冷的宫殿里,曾经有个少年郎坐在我的身边带着一抹暖意温暖着丧失理智的我。
现在想来,我不知道沈佑是带着一番怎样的心情活在后宫这样的深宫大院去怀念他的父亲。
越是清冷的夜,我这才发现,我越想念他,越能在过往这苍白贫血的记忆中想起他的点点滴滴。
眼见到处是他的身影,风中似乎还有他的声音,就连空气中似乎还有他的味道,微微浮动着,让心绪一点点的饱满又一点点的挖空。
忽然,耳边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我动了动了身子,远处传来了一阵微弱的灯光,那明亮的灯笼就像暗夜中巨大的萤火虫慢慢向着我攒动开来。
忽然,面前传来一声呼唤:“姑姑!”
我抬了头,定了定神,这才看清了面前人的身影,宁霜举着灯笼手中拿着一叠厚厚的纸钱慢慢的走过来。
微弱的灯光中我依稀还能看见她微红的眼睛。
宁霜的身后跟着宁文,似乎是瞧见我的身影,宁文有些愣了愣神,转瞬又踏步了过来,掏出了手中的火折子点亮了宁霜的身边的纸钱。
“刺啦”一声,跃动的火苗一小子蹿了上来,照亮了我们每个人的脸。
“姑姑也是来看望大哥的吗?”宁霜出口的声音还有些哽咽。
我望着宁霜同宁文的动作,心中却不知为何充满了一股热意,你看,沈佑,即使你不是赵家的人,宁霜同宁文依旧将你当做他们心中敬重的大哥。
火苗的热气很快扑腾到了脸上,宁文终于开了口,“姑姑,我知道,大哥的死同你无关,可是,大哥真的死了吗?”
宁文抬起了头,橘黄色火焰在他的面目前跳动着,他动了动手中的纸钱似乎仍然不肯相信沈佑去世的真相。
宁霜红着眼睛默不作声,只是静静的将手中的纸钱丢进了火堆。
我望着他的面容,僵硬的勾了勾嘴角,轻声问他:“庞仲明亲自领得旨意,你没有问他么?”
宁文的神色顿时黯淡了下去,“为什么仲明也下得了手,明明当年,他亲口同我说,他想要追寻大哥的脚步,守卫赵家!”
寂静的夜,火苗将金黄色的纸钱燃烧的扑扑作响,我不说话,凝视着面前的这簇传动的火苗。
良久,宁文的神色忽然激动起来,他有些语无伦次的开口道:“白日里,仲明——仲明他的神色一直很沉重,可是,那份沉重我总觉得怪怪的!莫非——”
说到这里,宁文的戛然而止,他带着欣喜的神色朝着我望过来。
我撇开他的视线顺手将手中的纸钱丢入火堆中。
宁文像是明白了我此刻的含义,他忍着激动,抓着纸钱的手也微微抖动了起来,他轻声不停的对着自己到:“对,沈佑已经死了,四妹,沈佑已经死了。”
宁霜的神色也不由的轻松起来,带着一抹期盼的色彩望着我。
火焰的热气扭曲着升上了空中,我们三个人默默的将手中的纸钱烧的一干二净,宫中的冤魂向来不少,此番就算是为过世的人积福也好。
“姑姑,以后你说我们会再见到他么?”忍着心中激动之情的宁霜忽然轻声问。
我抬了头,望着星空中的皎月,想着沈佑同我说的每一句话,想着他对我说:“恩,我不会死,我等着同你一起到白头。”
良久,我垂了视线,望着面前跳动的火苗轻声说:“会的,一定会的。”
第二日,庞仲明进了宫,为我带了一份信。
看到信封,我颤抖着手接了过去,打了信封,我望着信封上的字迹有些愣神,似乎忘记了该往下继续读下去,而是静静的凝视着上面的字迹,仿佛沈佑就在我的身边。
庞仲明退到了殿外,我站在窗户旁,从窗外射入的阳光带着缱绻的尘埃,调皮的在我的手边漂浮着,我垂下了视线,静静的望着宣纸上浮动的字迹。
“宸安,当你看到这份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京城。
仲明拿着旨意见我的时候,我就知道,这定然是你的旨意。我自五岁进京,在宫中已待整整十四年。冥冥之中似乎早已注定,我进宫的那日,你出生,不早不晚,就像是此生我,便是特意为你进宫一般,陪你在宫中直到你真正掌权。
我父亲生前镇守玉门关二十余年,此生死在玉门关的峡谷里也算是魂归故里,如今,我将要去我父亲曾经驻守过的地方,维系他的使命。
原本,我是恨的,恨赵宸穆,恨我娘。可是当那年孝元后去世,你那般痛苦的摸样后,我才知道,原来失去亲人的痛是这般凶狠。赵宸穆也是你的亲人,可我却不愿你再如此痛苦,就像当年的我一般。
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起,你便一直存在我心中,喜欢就是喜欢上了,一点一滴,从无到有,就这样,你便深深的印在我的心中。
我知你自幼将赵家的山江放于心中,振不动撼不倒,那时虽不懂你这般过分的执着,可是,后来却懂了,那是你心中的魔,就像后来你成为我心中的魔一般。
如今,离开了京城,虽然心中有万般不舍,可是我却不能陷你于不义,天下之大,如今匈奴人日益雄壮,边关的战事紧迫,离开了京城虽然我不能陪在你的身边,可是在这玉门关,我愿意在父亲曾经待过的地方,为你驻守赵家的江山。
我守着你到至今,虽说狱中的生活艰苦不堪,可是这却是我此生最快乐的时光,你终于明白了我心意,而我至此也要真正摆脱赵家的身份,能够以全新的身份的同你站在一起。这封信我修修改改了几遍,想要同你说许多,却不知道从何开口,我一向不是木讷之人,可是每每遇见你,却总不善言辞。
现在的我一无所有,但是宸安,你等着,你等着我为你守着这片中原的边境,等着我在这里为你建立一道坚强的堡垒,等着有一天,我足够强大,能够真正的站在你的身边,为你守护着你心中的天下。
此生最大的心愿即是有一天能亲自执子之手,共拜天地,相守白头。
我心如此,且望你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