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谈话更久,一直到CCTV开始播《新闻30分》,他们才出来。刘子衿和宋濂定是在里面被老爷子狠狠的训了一顿,神情颇为沮丧。刘云帆走过来,坐到沙发上,抬头瞧他们,他们反应的倒是极快,脸上立刻堆上了笑容。
“二叔,您老人家放心,我们就是再能耐,那也不过是两只孙猴子,逃不过您的手掌心!”
刘云帆强撑着绷住脸,数落宋濂:“你小子,就知道油嘴滑舌!”
项青青在一旁忍俊不禁。他们纵横商场,叱咤风云,杀伐决断。谁能想到竟也有淘气的一面?
其实,楚君故也一样,他面对她的时候,总是阴沉冷酷,见到自己爷爷的时候,却也似小孩子一般!
记得那年除夕,楚君故的四叔,也就是许文的爸爸,打电话叫他们过去吃饭。他对着电话一脸不乐意:“懒得动,不过来了!”磨蹭到晚上,他却拽着她上车,匆匆的赶到紫竹院。许爷爷那时正在跟许文下象棋,处于下风,他们进来,他对楚君故自然没好脸色:“你小子不是说不来了吗?现在来做什么?滚回去!”说完立刻换上一副笑脸招呼她:“丫头,快尝尝桌上的巧克力,我从比利时带回来的。”
楚君故最会讨他爷爷的欢心,坐到旁边,胳膊一伸,指着棋盘嚷嚷:“爷爷,快快,当头炮,打他的马!”许爷爷立刻眉开眼笑:“要你小子多嘴,我早就看好了!”楚君故揽着许爷爷的肩一脸谄笑:“那是,那是,英雄所见略同。”说完又张牙舞爪的“指点江山”。
“快快,抽车。”
“快快,卧槽马。”
“爷爷,双炮将。再摆车,将死他!”
他说的眉飞色舞,一脸兴奋,像极了单纯快乐的小孩子。
那时候,她就坐在楚君故的对面,心底不由得苦笑。原来他从来都没变,变得只是对她的态度。那样的冷冽,那样的无情,不过是他对她的态度。
“老爷,午餐准备好了,可以用餐了!”
刘子衿和宋濂如坐针毡,匆匆扒几口饭菜,就溜回了公司。偌大的餐桌,只剩下她和刘云帆两个人。刘云帆给她夹了一块水晶虾仁,和颜悦色的说:“有时间,你也多劝劝子衿!”
“嗯?”
刘云帆和蔼的微笑:“做生意讲究的是和气生财。如果能做到双赢那就最好不过了。去年年底,我让他们同雄楚接触,就是希望他们能与对手建立良好的竞争和合作的关系。”
项青青揣测他的意思,小心翼翼的问:“您是让我劝劝子衿,让他不要和雄楚集团针尖对麦芒?”
刘云帆微笑着点头:“是啊。说起来,他们和雄楚集团针锋相对,除了商业利益,你也是一个重要的因素。”
她不自然的笑了笑。
刘云帆又给她盛了一碗紫菜蛋花汤:“别多想。我挺喜欢你这个丫头的。所以希望你能时时劝诫子衿,得饶人处且饶人!”
“您放心,我一定劝他。”项青青点头保证,心底却没底,“只是,我又不懂商业,我说了未必管用。”
刘子衿摇着折扇,笑的欢畅:“哈哈,我儿子我还不了解?绝对听媳妇儿的话!”
“刘叔叔!”
项青青哪里想到他会突然拿她打趣,臊的面红耳赤。
刘云帆哈哈大笑,背着双手,踱回书房。他的书房,藏书颇多。光是红楼梦就有好几个版本。项青青无事,就挑了一本有脂砚斋点评的红楼,斜倚着藤椅翻阅。午后的阳光透过轻薄的窗帘射进来,在木地板上印下漂亮的光斑,逆着光束,还能清楚的看见粒粒细尘,在空中跳跃。紫檀木家具,古朴典雅,满架的古籍,散发出浓郁的墨香。
她捧着书细读,刘云帆坐在对面,在小桌上煮茶。阵阵清香伴着翻滚的茶水溢出,沁人心脾。
“丫头,喝口茶再看。”
刘云帆悠然的点茶,水似潺潺溪流,一入杯盏,腾起一团浅雾。乳雾散去,立刻显现细密的汤花,紧咬盏壁。项青青不由的看得痴了,惊叹:“真美!”
“尝尝!”
她接过茶杯,抿一小口,唇齿留香。
“叔叔,我感觉您的生活就像红楼里的一般精致。”她说着还好奇的摩挲面前的紫砂壶。壶口浮雕双狮戏球。仔细观察,竟然还有落款,分辨了很久才认出是“顾景舟”。她依稀记得,历史课上曾听老师提到过,好像是近代著名的制陶大师。
刘云帆饶有兴致:“喜欢的话,我可以慢慢教你。”
项青青急忙摇头:“我没那样的好的脾性,学不来。”刘云帆怔怔的看着她,很久才长叹一声:“脾性是可以慢慢的培养的。”话语中蕴藏说不出的萧瑟黯然。她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惴惴不安,连连道歉:“叔叔,我说错话了,对不起!”
刘云帆摆摆手,露出一丝浅笑:“我只是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年轻的时候,没念过几年书,初中毕业就跟着宋濂的爸爸走南闯北。”“嗯?”项青青万分惊讶。他对古玩、书画造诣深厚,怎么会呢?
“是啊。后来机缘巧合,我认识的一个人,她写的一首好字,对清代古玩更是痴迷。慢慢的我也就喜欢上了这些东西。”
“我知道了!这个人一定是个女人。”项青青靠在小桌上,撑着头遐想。刘云帆微笑着点头,语气温柔:“是的。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她眼睛发亮,大胆的揣测:“她一定就是子衿的妈妈?”
刘云帆缄默,眼神顷刻黯淡,半晌幽幽的说道:“子衿的眼睛最像她妈妈。她妈妈长的很美,性子也极好。她有一个好听的名字。湘云。”“湘云?和红楼梦里的湘云一样美?”刘云帆摇头:“不,他们的性子不一样。湘儿文静内敛。”
“哦!”
“我和湘儿离婚的时候,子衿才刚学会走路。子衿到现在还放不下这件事。其实,当年是我对不起湘儿,不怪湘儿。你多劝劝子衿那孩子,叫他别再对当年的事情耿耿于怀。”
刘子衿回来的时候,她才看到第五回,贾宝玉梦游太虚幻境,翻阅金陵十二钗正册。她默念判词:“展眼吊斜晖,湘江水逝楚云飞。”楚云飞?好熟悉的名字。刘子衿靠的极近,愣了一下,柔声问她:“怎么有兴致读红楼梦?”她合上书抿嘴浅笑:“方才叔叔告诉我,阿姨也叫湘云,还说她长的很美!”
“是么?”刘子衿似乎满不在乎,眼神却深沉了几分。
“叔叔说,当年是他对不起阿姨,所以希望你不要介怀这件事,快乐的生活。”刘子衿握紧她的手,露出笑意:“放心吧!我很好!”
“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刘子衿犹豫几秒才缓缓开口:“宋洁回国了。约了我和他哥在南池子大街的皇庭饭店吃饭。我想带你去。你想出去吃饭吗?”她狡黠的一笑,开玩笑的说道:“去,有大餐吃,干嘛不去?再说,还有帅哥美女看!”
到酒店门口,看到闪亮的招牌,她才想起上次来过,忍不住唠叨:“我说你们商务宴请,私人聚会怎么都挑这里呀?上次那个雪蛤看起来多恶心,还有那个官燕做的完全不地道。只有那个酒烤银鳕鱼勉强能吃。”
刘子衿耸耸肩,一脸无奈:“不是我定的。宋伯伯一家以前就住在南池子小区。宋濂和宋洁大概对这里比较怀念??!”
不过,这里的服务还是蛮不错的。服务生个个英俊帅气,领他们去包间的时候,笑意盈盈,谦恭有礼。宋濂和宋洁早就到了。宋洁一见他们进来,就急着招呼:“子衿哥哥,我们等到花儿都谢了。点菜吧,快要饿死了!”
点完菜,宋洁大方的和她说话:“项青青,你变漂亮了哦!”她笑了笑:“你才是越来越漂亮!前不久我还看到CCTV转播你们乐团在维也纳的表演。”宋洁孩子气的眨眼睛,一脸吃惊:“真的?我还以为现在都没有人喜欢古典音乐了!”
一顿饭吃到九点,酣畅淋漓。
她没想到会碰到楚君故他们。刘子衿和宋濂去取车,她和宋洁在门口等他们。身后的自动门突然打开,走出一群人,全都西装革履。为首正是楚君故和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楚君故一路都在和中年人热情交谈,没有看到她。倒是他身后的许文注意到了她。
“你怎么在这里?”
“好巧!”项青青指了指旁边的宋洁,“和朋友约在这里吃饭。你们呢?”
“唉,还不是公司的事情。”他无奈的看了一眼前面黑压压的人群,“我得走了。有空常联系!”
她微笑的点头,看着他们上车,然后消失在视野尽头。
回去的时候,刘子衿一反常态,沉默不语。她想起刚才许文一脸的倦容,也觉得意兴阑珊,提不起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