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复就是在越来越青翠的时节出现的，我没有任何理由不让那些准备开放的生命热烈并欢乐。一望无垠通常是假象，惟有专注才能让我们的目光逐渐温顺而亲切。与其踏步进入，不如端坐。许多年以来我一直都在努力地寻找着这样的景色，虽然只是在梦里，但已经出现了，我忽然热泪盈眶，怀着无限幸福的感觉，坐望我期盼了一辈子的青草地。这姿势像敬仰，像敬畏，像父亲欣赏着自己的孩子，像情人守望着爱人的回来，像孩子期待母亲温柔的抚摸……那么这是一副怎样的画面？一曲怎样的旋律？一尊怎样的雕塑？一个怎样的舞姿啊！我有点害怕，害怕这梦境因为白天的到来而匆忙了结！仿佛一个身影时常用问候的眼神在遥远的他乡凝望着，即便是在风中颤栗的游丝，也足以维系并传递这近似宗教的坐望情结。这世间的确存在幸福，我只须检点自己从前的忽视与冷漠，便已经感到了。
向东往杭州
接到参加中国作家协会杭州创作之家活动的通知后，连续几周，我都在真心向往中。此前两年我分别接到北戴河活动邀请，但没有像今年这样让我对东行杭州充满特别期待。2012年7月13日，我乘坐Z45列车于22：04出发，向东往杭州。人出发时，心与神往。一直以来我很相信一个人每一次选择都有其生命的内在逻辑，是类似前世今生的因果关联。所以尽管此前我从没去过杭州，但深信迟早有一天会有一个更为合适的机会抵达。这次是以作家身份去杭州，内心感觉有点奇特。那么，我将怎样出发，又将如何返还？我将怎样去感受万古流韵的西湖，又将如何聆听千年古刹灵隐寺的晨钟暮鼓？到底是一次身体的去往，还是灵魂难得的沐浴？
列车启动，心随震颤。从前喜欢开玩笑造句说列车行使是在况且况且，但今晚我分明听到的是轰隆轰隆，铿锵有力朝着我心中犹如灵山的方向疾驰而去。我坐的是四人一间的包厢，随后进来一个胖胖的杭州小伙子，再然后是两个年轻的女孩子。杭州小伙主动跟上铺的女大学生聊天，他很健谈，很热情。这是一种令人欣慰的暗示。他甚至后来和我较长时间探讨武汉以及武汉人性格中那些复杂化的不好一面。缘分是无法解释的人间现象，也是许多奇迹发生的神奇预演。睡在我上铺的一个小女孩在北京读大一，准备这次玩过杭州就回学校申请退学，她将去德国留学八年。女孩信心满满的样子，让人觉得信心和决心有时候是能感染人的，尤其年轻人的信心和决心。也是在这个瞬间，我突然明白，女性的心动大于身动。最后进来的也是一个女孩，头发染成黄色，在我下铺的邻床。她是我们这节软卧车厢一句话不说只是盯着苹果手机绝不旁视的。于是又想，某种程度上的身动先于心动，要么是未老先衰，要么已然衰老。这是一种年轻的衰老，很可怕。应该是尚未天亮她的铺上已经空了，她是何时下车的，哪一站下的？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面对即将扑面而来的杭州，想到了心身保持年轻需要智慧和勇气。
杭州站到了。天亮了。这好像是我第一次背着行囊到一个我想往的地方，看清楚，想和向，是有文字差别的。出站的时候，我看到中国作家协会六个字，在一张已经有了褶皱的纸上，在一个戴着眼睛的中年男人手上。叶家裕，一个眼睛深度近视的男人，一个每年无数次迎来送往而且无数次重复同样景点的创作之家接待者，一个后来用大嗓门高声谈论杭州谈论时政和再三强调作家们购物千万不要上当的老大哥。他跟我简单认识之后，在我的前面飞奔起来。因为当时必须赶紧坐上出租车，以免稍有耽误就会遭遇早间上班高峰的堵车。感谢叶家裕老师，您让我在背负行囊脚蹬皮鞋的疾走中，左脚跟腱遭到严重损伤，为此我跛足二天行动很是不便。好在后来靠不断喷洒云南白药气雾剂，才避免耽误集体活动。穿过城区，穿过西湖隧道，来到北高峰下，一座别墅式的洋楼，被一团团绿色拥抱，被西湖龙井培植园辉映，被晨间万道霞光照耀。杭州创作之家，你怎能如此静谧，如此灵秀？
签到。早餐。然后我走进二楼808房间。一扇向南的窗户，含着北高峰和索道，索道下是西湖龙井培植园和蔬菜园。窗子的边框都被绿色藤蔓爬满，那些鲜嫩的新生是可以伸手触碰的葳蕤。窗下是一张书桌，一本留言册古色古香，我不敢轻易翻开，想到离开留言时再做领略。拿起相机把收拾得清爽整齐的房间一一拍摄了，泡茶、抽烟，突然想起这次的向东是一个偶遇，就该有向北的必然呼应。灵感就是这样莫名其妙从天而降，我趴在桌上，开始了很多年来的第一次手写小说，一个与向北有关的短篇小说。我敏感的心，因为有一种欣然等待而愈加丰盈和激情充沛。这是一种充实，是用幸福二字也难以形容的充实。人的一生可以有很多欲望通过很多方式满足，但惟有爱或者说爱情，才能让一个人的身心真真切切的倍感充实。我不清楚这张书桌上端坐过哪些作家，出现过哪些作品，但我这些年来第一次用手写小说，虽不如使用键盘那样快捷方便，且字迹也很难看，但还是做到了像从前不使用电脑时候那样，奋笔疾书，头也不抬，甚至连午休都不想。傍晚时分，完成初稿。2012年7月14日，在杭州创作之家的808房间，我精神饱满身心亢奋，完成了一个短篇小说！这个有关向北的故事，着意于对人性善良需要理喻的深掘。入夜后的静谧，催请我忍不住口诵了多遍心经，因为我知道我的头正好对着灵隐寺的方向，我还知道西湖夏夜的风波在深情中泛动着柔美的恣意。
中国作家协会杭州创作之家，地处杭州西湖风景名胜区的核心地块灵隐景区，置身在西湖龙井百亩茶园内，抬头是著名的北高峰，左边几步路就是千年古刹灵隐寺。这幢占地一亩一分一厘的房子，由中国作协在1955年从一个商人手上购得，1988年重建，设立创作之家专门接待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不对外开放。我几次散步都听到去往灵隐寺的游人念诵那块石头上镏金的创作之家四个字，还看到灵隐寺的年轻僧人们人手一部爱疯手机。从庭院内参天的大树和走廊里幽深的景致，可以想象杭州创作之家积聚了多少与文字有关的灵气。我国著名作家巴金曾在80高龄后四次到过创作之家居住，写有“这真是我的家”的题词。请注意这个“真”字，因为巴老向来对“真”充满无限敬意和爱意。兴许是杭州创作之家给我带来了温馨烂漫的灵感，我由此联想到其实每个省都有许多挂牌的创作基地，为什么就不能像中国作协学习，拥有能够运作的创作之家，定期给一些写作成绩明显的作家提供一段时间的创作与交流机会？就我所知，全国各省市的每个作协除了少数几个专业作家以外，更多作家其实都是业余的，多么需要整块的时间写作与交流。所以在鲁迅的故乡绍兴参观时，我和同行的湖北作协党组书记黄运全主席谈到了这个想法。十天的时间过得飞快，依依不舍离开杭州创作之家时，我打开了散发着智慧之香的留言册，恭敬的留言纪念。其一：“中国作协杭州创作之家是作家们共同的家，在这个家里，美好的文学氛围一代一代、一批一批在传承与接力。感恩、感激与感动时常萦绕于心。美丽杭州，美好的创作之家。”其二：“北高峰晨雾中每一缕阳光，西子湖每一朵莲瓣与波澜，都在回应灵隐寺的晨钟。不说归隐，只道纯净。”是的，创作之家给我最深最深的体感，就是纯净二字。身心的纯净与爱有关，也与我们本质的真善有关，更与我们毕生追求的志向有关。我不知道参加这次休假的作家们都有哪些动人的留言，但我觉得今生在此一聚的友情值得铭记。根据我们在杭州创作之家居住的房号所在，他们的名字依次是：黄运全（801）、博彦（802）、阿尤尔扎纳（803）、何玉茹（805）、倪景翔（806）、王万举（807）、马竹（808）、许龙锡（810）、有令峻（811）。一定有读者发现了没有带4和9的房号，这细心就像创作之家的老章师傅和小王、小马、小刘师傅他们一样。在我们相处的那几天里，我们全体作家也都喊他们老师。
观赏不尽的风景名胜，领略不完的人文历史。西湖风景名胜、书法圣地兰亭、鲁迅故乡绍兴、沈园陆游唐婉、水乡乌镇、茅盾故居、西溪湿地……每一次的出门，回来时都要经过西湖，要仰望我窗子含着的北高峰，要去古刹灵隐倾听禅音。记述对以上景点的感受不是我此文的重点，我一切的心绪全被无比的纯净渲染，幸福如同窗前嫩芽，灿烂而甘甜。一切快乐是短暂的，不知不觉就到了离别时候。我忽然想到，凝视是离，远望是别。世间所有的凝望都是难以割舍的离别，于是生发色空无异的长叹。越长叹越伤情，这是一切欢聚的必然结局。在离开杭州之前的那个下午，我喝了咖啡，在一个幽静的角落，在无人打搅的无比静谧之中，因纯净而起纯善心。这让我想起幸福之外的幸福可能才是最需要的幸福，是不被自己蒙蔽和他人遮盖的幸福，是我们浪漫情怀中隐藏得很深的一种对灵魂的求知与求解，是我们这辈子最隐秘也最疯狂的目标与彼岸。这是一种期待，一种镇定承诺，一种前生今生的如期而至，是五蕴本体，是在激情飞转时才会高奏的欢乐颂。我把自己消遁在人海中，夜色隆重时分我到底还是一个人孤孤单单向杭州挥别。列车开始轰隆轰隆，把我送进墨团一样漆黑的夜幕，让我再次承受无边无际的梦魇带来的太多怅惘和窒息。
照应开篇，毕竟每一场际遇都是一个完整的圆圈，这是我们谁也规避不了的生命逻辑。返程列车在接近午夜出发，四个人的车厢里，重复开篇的两男两女。与来时不一样，三个小孩都是杭州本土人，是第一次离开杭州前往武汉游玩。上车之后大家都入睡，醒来的时候列车即将到达武昌站。他们对武汉是陌生的，这次要在武汉游玩三天。我给他们建议说：去看看中国最大的城市湖泊东湖，看它的大气和野性，它没有西湖那么多厚重的人文历史，但它的自然生态就是一种未被束缚的美；去看看江汉路和汉正街还有吉庆街，感受武汉这个码头城市的某些精明与大面积的粗俗如何并存；去大桥下面感受一下长江的伟大与宽厚，瞅一眼最大支流汉江是如何端庄而秀丽地投入长江的怀抱；去看看黄鹤楼，毕竟它是古往今来多少文人骚客望而怯步的精神荟萃地；有时间还可以去看一看汉阳的归元寺，与灵隐寺相比，因为没有幽深山林，归元寺的古刹文化于是更接近凡夫俗子……我要介绍的武汉未必就是我喜欢的武汉，但我生活在这座城市多年，无论我怎样看它不要紧，要紧的是对这些青春年少的孩子们来说，他们的视角将是多么新颖。我希望这新颖同时也能释解我对杭州之行的全部温馨记忆。7月22日8：30，列车到站。两个杭州女孩与我在车厢内合影，拍照的是那个大男孩，他目光柔和的样子给我印象很深。那么，这张照片，就是对我这次向东往杭州的最美总结。
秭归令人心动
每个中国人都应该知道一点最基本的文学常识，比如你最起码应该知道中国文学史上有五位顶峰人物：屈原、司马迁、杜甫、关汉卿、曹雪芹。中国文学史上名家之多不计其数，偏要突出这五位，是因为他们分别在辞赋、散文、诗歌、戏剧、小说等文学样式上以绝对革命性的创造独占鳌头，对后世文学永远产生着强烈的影响并无人能够比肩，也无人可以超越。在中国古代美女如云的历史长河里，有古代四大美女之称的王昭君自愿前往匈奴，因昭君出塞惊艳汉匈也名垂千史。屈原，王昭君，都是秭归人。
几千年过去了，位于湖北省西部长江西陵峡两岸的秭归随着世事的变迁更加增添着新的神秘和神奇，我是指长江三峡大坝即将提升长江水位从而淹没古老归洲之际，拥有着惊世骇俗崇高人格的秭归人，立即以其坚强不屈和创造美丽的精神力量发现了自己可以特立独行的人文自然景观，并在很短的时间里营造了秭归惊心动魄的魅力，让一切游人迅速心动。当你在一座移民不久的新秭归街头徜徉的时候，你会发现这座新建的山城处处洋溢的似水柔情，依然能够时时聆听与触摸到三千多年来楚王城、古丹阳飘逸的阵阵古风，从秭归人善良多情充满宽容大度的眼神里，你甚至不由自主地感触到心灵到达了一个梦想的国度。那几乎每个下午必定出现的过山雨带来的空明澄碧首先启动的是发自内心的舒畅，然后你隐约听到《离骚》千古绝唱的悠长叹怨，听到昭君出塞的琵琶不绝如缕，听到惟秭归独有的龙舟游江、招魂、竞渡、回舟那“惟愿我大夫，快快回故里，衣食无须问，楚国好天地……”的绵绵情长；隐约看见五月端午华夏子孙与多情深情的秭归人一起心灵涌动招魂之曲，人人眼含热泪，满怀崇敬之情，纷纷将粽子投入水中，以此纪念之举表达敬仰之心。秭归，让人肃然起敬，让人心有温暖。
而且你现在去秭归可以俯瞰举世无双堪称世界奇迹的三峡大坝，你可以目睹高峡出平湖给秭归这块神奇的土地制造的新景色和新的人文氛围，当你惊叹一个强盛的民族在大地书写的壮阔和雄伟之后，你会更加惊奇于有着自觉传承历史意识的秭归人对丰厚古代文化遗产的精心呵护和热情传扬。“观三峡大坝，揽平湖风光”，秭归人非常清楚他们的已有，满怀着一种自豪却不骄傲的自信，在历史与现实以及纯粹自然的风骨里，他们继续着一种自古以来的热情好客，使一切已来或想来秭归的客人亲切地感受到清醇的情感，使众多善良的心灵获得犹如沐浴山泉的清纯与润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