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起说着走出驾驶舱，来到游艇前端，忽然发现有动静，便绕道顺着梯子爬到顶上去查看，却什么也没看见。他微微一笑，迅速从艇顶端跃下，抬头一看，一个黑衣人倒挂在艇檐下。他伸手去抓黑衣人，谁知黑衣人也分外敏捷，一个跟斗翻下来，向艇尾逃去。他箭步直追，在船尾护栏边揪住了黑衣人。几番打斗，黑衣人不敌陆云起，被撕下了面罩。
“果然是你，布朗！”陆云起小声说。
原来这个黑衣人就是陆云起的日本同学渡边康雄，英文名布朗。
渡边趁陆云起一时分神，转身挣脱，翻过护栏跳入了大海。
眼看渡边就要逃走了，陆云起不急不忙地拿出一张大渔网撒了出去，将刚入水的渡边罩了个结实。
正在驾驶游艇的罗伯特听见舱外一片杂噪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大声喊道：“威廉，威廉，你在干什么？”
见没有回音，便关掉马达出来看看发生了什么，正好看见陆云起满面笑容地向他走来。
“你刚才在干什么？”
“没什么，你记得昨晚上我说过，今天要给你惊喜吗？”
“记得，我刚还在想，你究竟要给我什么样的一个惊喜！”
“等会儿，惊喜正在休息舱内。”
“你笑得好奇怪，别弄得神神秘秘的，快给我看吧！”
“如果我带了一个人上了艇，你不会介意吧？”
“看你带的是什么人了。”
“好了，去揭开谜底吧！”
陆云起说着便和罗伯特一起走到了休息舱门口，陆云起从兜里掏出钥匙在罗伯特面前晃了晃，然后打开了门。
刚换好衣服的渡边出现在罗伯特的面前。
“布朗！”罗伯特惊讶地喊。
“是个惊喜吗？”渡边问。
“的确是惊喜，没想到我们三个人会在这里重逢！”罗伯特说。
“哦，我去威尔士有事，路过康沃尔，昨天本想探望你，没想昨天在路上遇见了威廉，真是太意外了，威廉说你出去有事了，不如今天给你一个惊喜。”渡边说。
“那我们还站在这里干什么，大家一起上去看风景聊天啊！”陆云起说。
“是啊，是啊，你看都中午了，我们带了一些美食和红酒，不如我们一边品酒一边聊天吧！”罗伯特很高兴。
上到甲板，一起席地而坐，几杯红酒下肚，心绪一下子就回到了十多年前，少年意气奋发，谈天说地，似乎置身于尘世之外。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下午，也许是话说得太多，罗伯特忽说有点困便到休息室去小息了。
只剩下渡边和陆云起，少了一个人风云马上变幻，渡边不服气地说道：“威廉，你还是那么狡猾。”
“我可没你狡猾，你老实说，到底跟踪我多久了？”
“也就两次，每次都差点被你抓着了。”
“你当我还是傻子啊，在玛丽公主号上呢？在伦敦呢？虽然我没看见你的身影，可我知道你不是一个人，你们是一群人！”陆云起说。
“我们都是代表各自国家的利益，我并没对你做什么过分的事情！”渡边说。
“没有什么过分的事情，你看看这是什么？”陆云起指着自己头上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说。
“天啦！威廉，你这是怎么呢？我可下不了这么狠的手！”渡边大惊小怪地说。
“你别装！”
“你每天晚上都在梦游，老往不该的地方走，哪能不受伤！”
“我每天梦游，你真不打自招了，那么说你每天都在跟踪我，你到底知道多少？”
“安吉尔，我觉得你一直在梦中还未醒来。”渡边得意地笑着说。
陆云起听到此话，严厉地说：“公务归公务，私事归私事，你别瞎掺和，今天我给你留面子，别惹火了我，我让你在英国呆不下去。”
“陆先生，干嘛这么大的火气，我做事自有分寸。”
他们争锋相对地说了会儿，罗伯特小息回来了，他们又赶紧换了笑脸，谈天说地。到了黄昏，他们决定返航。渡边陪着罗伯特在驾驶舱继续聊，陆云起则独自站在舱外看黄昏的港湾。当游艇路过圣菲尔堡旁的树林时，远远看见崖壁上的灯塔亮起了灯，还有一个人影在窗口晃动。忽然，飘来了一阵隐约而悠扬的歌声，歌声似乎从大海深处传来，又似乎是从圣菲尔堡的方向越过灯塔而来的。
难道是传说中的美人鱼在唱歌，不，这声音旋律是这样熟悉，仿佛是从内心深处的一首老歌。
“威廉，你在那儿想什么？”罗伯特问。
“哦，我在听美人鱼唱歌！”他回答。
渡边在圣菲尔堡吃过晚饭就告辞了，虽然罗伯特和陆云起一再挽留，但渡边借口在镇上的酒店还有同行人员，必须要回去。罗伯特便派出马车将他送到了镇上。
“威廉，你安排的事总会让我意外！”罗伯特对陆云起说。
“是吗？希望你能感到愉快。”
“原以为你与渡边之间势同水火，今天能这么融洽在一起我很高兴。本以为你会和我单独谈谈关于公务上的事，怎么好像不怎么提了。”
“我们之间，包括渡边，可能因角度不同，对问题的看法上有所不同，但我相信不会影响我们的交往。有些事情我的确想和你单独聊聊，但是却不知道该从何处说起。”
正说着，树林里的夜莺又开始唱歌了，歌声与海上听见的旋律如此相似，让陆云起不由得四处张望。
“为什么不知道从何处说起？”
此时陆云起的思绪已到了别处，他没有回答。
“你怎么啦？威廉？”
“没什么，你有没有听见有人在唱歌，时而在树林的那头，时而就在走廊里，可我怎么也找不到源头。”
罗伯特的眼神霎时被恐惧所笼罩，说：“不会的，那是夜莺在叫。”
“可夜莺不会在走廊里叫，也不会在圣菲尔堡里唱歌。”陆云起说。
“威廉，你到底想说什么？”罗伯特的声音颤抖，看得出他的内心非常脆弱。
“我突然想起了安吉尔·琼斯和卡翠娜。”
“不，你不要和我说这些。”罗伯特大声喊叫。
“但是罗伯特，这是需要面对的问题。”
“不，这只是一个传说！你不要来管这事，这不关你的事。”
“这是逃避不了的，罗伯特，如果连我都感觉有问题，难道你能避而不谈吗？”
“那怎么办？”罗伯特六神无主地望着陆云起。
“你知道你昨晚梦游了吗？。”
“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我觉得有这个责任帮助你，把我听到、见到、感受到的一切都告诉你，我们一起来克服这个困难。”
“谢谢，但我真的不知该怎么办，为此我失去了祖母，失去了母亲，这一直是我不愿提及的事。”罗伯特说着，眼眶涌出了泪水。
此情此景，陆云起也无语了。他本想将渡边的事暂放一段时间，聊聊让彼此发狂、心神不宁的事情，希望罗伯特能配合找到解决的方法，却没想到罗伯特对此事如此抗拒。
远处树林里的夜莺停止了歌唱，沉默令人压抑。
“别谈这些了好吗？”罗伯特说。
他是在刻意回避，从少年时代起他就被这样沉重的现实压得喘不过气来，就算面对又能如何，似乎只能忘却和逃避。
“但是，罗伯特，你这样消极面对，对海伦不公平。”
“不！”罗伯特突然怒吼着，“你不要管我的事，你凭什么管我的事，你找我只是来管这些事吗？你到底想干什么？”
罗伯特的喊叫惊动了外边的人，仆人赶紧喊来了海伦。海伦赶到后，罗伯特仍然心绪不平地说：“是的，我害怕，我懦弱，可你们谁知道我的痛苦……”
“亲爱的，你别这样，有我和你在一起。”海伦走过去握住他的手。
“不，你也走开，谁都知道我是魔鬼。”罗伯特甩开她的手。
海伦看了陆云起问：“你到底和他说什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和他聊了一下圣菲尔堡的往事。”
罗伯特愤怒地望着他们，然后从沙发上站起来走了。
“真对不起，他经常这样失控！”海伦说。
“没什么，也许怪我不该提安吉尔，你提醒过我的，安吉尔在圣菲尔堡是禁忌。”陆云起报以歉意。
本来是愉快的一天，却以沉重告终。
11
灯塔
不知道睡了多久，罗伯特醒了，此时圣菲尔堡已陷入了午夜的寂静，只有夜莺仍在歌唱。他坐了起来特意仔细倾听，这歌声似乎真的不是从外边传来，而就在门外的走廊。他悄悄过去将门打开，歌声却消失了，只有墙上寂寞的画像在望着他。
他回到了房间，回忆起刚才发生的事，后悔自己不应该对陆云起这么大声吼叫，何况人家的确是在关心自己。他想道个歉，但是这么晚了不知道他睡了没有。
门外有人在走路，这是谁？在这个深夜。
他起身将门打开，竟然是陆云起，月光透过门窗照在他的脸上，苍白而陌生。看见他出来，便拉起他的手往楼下走，到杂物间拉了一把锤子。看门人惊讶地看着他们，但没有阻拦。
夜一如既往的寂静，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不敢去惊动陆云起，他记起了晚饭后陆云起问起过自己是否记得梦游，但现在自己真真切切不是在梦游，他很清醒。
到了庭院，绕过喷水池，他感到害怕，想挣脱陆云起的手，又不由自主地随着陆云起向前走。
他们来到了树林，不知道为什么，夜莺不叫了，猫头鹰也不叫了，除了隐约传来的海浪声，空气沉默得令人疯狂。雾色渐浓，星光和月色都被遮掩了，只有阵阵涛声让人感到现实的存在。
他们到了海边，阵阵海涛声拍击着岩石，发出了震耳欲聋般的声响。他抬头看见了雾色中一盏微弱的灯，忽闪忽闪的。陆云起一路上都没说话，只是在快步行走，直到灯塔下才停住。
罗伯特对这个灯塔非常熟悉，自小就在这儿玩。这个灯塔已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由青石修建而成，顶端有一盏不是很明亮的灯在指引着来往的船只，灯塔没有专门的人守着。
在木门前，陆云起松开了他的手，抡起大锤子将门砸了，只有两下，木门彻底碎了。此刻，罗伯特内心的恐惧已被好奇心所代替，跟着陆云起走了进去，陆云起站在墙边又抡锤子砸起来。
巨大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石块在四处飞舞，突然破绽处出现了一个空间，里面藏着一个人，一个女人，面色苍白，眼神呆滞看着前方，好像死了般。
“啊……！”
他忍不住尖叫起来，转身而逃，疯狂地往回跑，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躲进了云层中，到处一片漆黑。他在树林里迷失了方向，巨大的恐惧感让他不知所措。
不知道转了多久，月亮露出了一小点，模糊中他看见了水池中丘比特将箭正对着他，原来到家门口了。又累又困的他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就在同时，小松被一阵动静所惊醒。借着月光，他悄悄起来查看，却发现陆云起房间的门开着，床上空空如也。套间外有着轻微而杂乱的脚步声，小松透过锁孔看见有人在走廊里活动。史密斯先生端着蜡烛，后边两个黑衣人抬着一个人向三楼走去。由于光线太暗，只能看个大概，但他可以肯定，两个黑衣人是东亚人。
圣菲尔堡怎么会有东亚人？在英格兰乡间要见到除了他们以外的东亚人近乎不可能。
小松正纳闷着，他们已消失在了黑暗的楼道中。
不一会儿门外又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这是陆云起的脚步声，小松听得出。果然没多久，陆云起推开了门走进房间，接着传来了沉睡的鼾声。
罗伯特在清晨被鸣叫声唤醒，发现自己穿着整洁的睡衣躺在床上，阳光温柔地照在窗前，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可闭上眼睛依然可见飞溅的石块和无名女尸的双眼，他大喊一声坐了起来。
他的仆人听见罗伯特的喊叫声赶紧推门而入。
“海伦在哪？帮我叫海伦过来。”他喘着气说。
不一会儿，海伦急匆匆地过来了。
“海伦，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一个梦而已，别这么紧张！”
“不，这个梦简直像真的一样，太可怕了。在梦中，威廉带我去了海边的灯塔里，威廉将灯塔的墙壁砸了，里面有一具可怕的女尸！”
“亲爱的，这只是一个梦，没什么值得害怕的。”
“可我怀疑这不只是一个梦，它的细节是如此清晰，就像刚刚在眼前发生过的一样！”
“罗伯特，这是一个梦，昨天我看见你睡着的。”
“威廉呢？他在哪儿？”
“他就在外边！”
罗伯特从床上下来，走到到窗前，看见陆云起正在花园慢跑，神定气闲，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难道真的只是个梦？可是他的表情我都记得那么清楚。”他自言自语。
“亲爱的，不要老再想这事了，想点别的吧。”海伦建议。
“不，我得去海边看看。”
他说着便马上洗漱更衣好，携着海伦出门了。在大门口又遇上了陆云起，陆云起跑了过来和他们打招呼，说：“这么早，到哪儿去？”
“哦！没什么，我陪海伦随便散散步。”罗伯特说。
“昨天的事你没介意吧？”陆云起问。
“什么事？”
“在会客室里看见你有些生气了，我一直很担心，也许我昨晚不该说那些话，真对不起。”陆云起说。
“哦，没事了，是我太过敏了！”罗伯特笑了笑说。
“没事就好！”陆云起说。
“我先走走，呆会我们再聊。”罗伯特说。
摆脱了陆云起，他们继续向前走，穿过树林，不一会儿就到了海边。清晨的海边已恢复了它应有的美丽，满坡的紫红石楠花，恰似一块漫无边际的厚重绣毯在海边铺展开来，白色的灯塔树立在花丛中，如此温情和烂漫，丝毫与昨夜的阴森恐怖联系不上。
灯塔的门依然完好无损地锁着，透过缝隙，他看见里面的墙体也没有任何的破损，至于女尸更是没影儿的事。
“原来我真的是在做梦。”
“现在应该没事了吧？”
“但我总觉得威廉有点不对头，最近总有点神神秘秘的。”
“那是你多心了，威廉是个很好的人，十几年的朋友都不相信吗？他昨晚和你谈的那些话并没有什么不对，他是在关心你。”海伦说。
“海伦，我们结婚就离开圣菲尔堡吧，我想去法国南部长住！”罗伯特说。
“可你舍得圣菲尔堡吗？”海伦问。
罗伯特无法回答，圣菲尔堡是他家，他怎么能放得下，但是太多的痛苦记忆让他无法继续住在这里。
夜晚，罗伯特在房间里等待史密斯先生，经过与海伦的安抚和谈话，他的心情已基本平复，他决定过几天同海伦、陆云起去趟伦敦，一是帮助陆云起拜访些军政界的要人；二是会见海伦在伦敦的亲人，将结婚的事定下来。
史密斯先生过来后，他将一些准备工作向他交代了。交代完后史密斯先生并没有离去，而是支支吾吾似乎有话要说。
“你怎么呢？有什么事情就说啊！”
“先生，是这样的，关于陆先生的一些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史密斯先生说。
“关于威廉的事？什么事？你说吧！”
“先生，这几天晚上我总觉得陆先生的行踪神秘兮兮的，不知道究竟在干些什么？”
“怎么个神秘兮兮法？你究竟看见了什么？”
“他总是在深更半夜溜出圣菲尔堡，凌晨时分又回来，我也不明白他出去干些什么事。”
“他怎么出去的，看门人难道不知道？”
“先生，他总是从窗口爬出去，然后去了海边。”
听说了陆云起深夜去海边，罗伯特忽得一惊，摇了摇头说：“不可能，不可能，太荒谬！”
“先生，你不相信，今晚可仔细观察。”
“不，我不相信这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午夜时分，陆云起又爬上了房间的窗户，然后沿着外墙的砖块翻身到了庭院向树林方向奔去。
罗伯特站在房间的窗户看着陆云起远去的背景，表情变得极为复杂，身体控制不住地抖了起来。
“先生，你还好吧？”史密斯先生赶紧扶住他。
“你先出去吧，让我安静安静。”罗伯特说。
史密斯先生退出后，罗伯特赶紧抓过一张羊毛毯将全身包裹起来，却仍然抵挡不住凉意的阵阵袭来。
12
雾色
这两天陆云起没有过来，贝克牧师也没有再去等待，夜晚就早早睡了。这天刚睡着不久，就听见了敲门声。
陆云起已到了门口。
“陆先生，你的面色好像不太好。”
“你知道我心里着急，我有种感觉，事情正在失去控制。”
“你能够做到的，我相信你，你本来就是安吉尔。”
“牧师先生，您不要再这样说，如果我真的是安吉尔，为什么会这样不知所措，圣菲尔堡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一无所知，你能告诉我吗？”
“陆先生，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但你太急躁了，如果你呆在圣菲尔堡一段时间你会发现的。”
“可是我有我的工作和责任，我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