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博看到方余文，心中立即了然，不过他的脸色却有些不悦：“余文，你来此处作甚，可知此处为女子院，你在此等候成何体统？”
闻言，方余文心中有些委屈，他来此处还不是为了替老师问个明白吗，他又不是为了自己。不过他也不敢把心中所想说出来，而是恭敬地道：“是，弟子知错了。”
周博看了女子院一眼，随后才开口道：“到别处等候。”
十三与柳絮从女子院走出来的时候，柳絮就问起了他抄写文章之事。对此十三自然不会多谈，只是说自己胡乱抄写了一番，然后就坐在那里闭目养神了。
柳絮也没有过多询问，她本来对文章就不喜爱，不过却说出了自己的抄写时的一些趣事。她告诉十三，当她抄写到八百字的时候，手臂就有些累了，然后不小心把一个字给写成了歪歪扭扭的模样。之后为了不让人知道，她就把那一页给撕下，并藏到了袖子中。
说着，柳絮贼头贼脑的四处看了看，见没有人注意才把袖子中的一个纸团掏出来，并拿给十三看。一看之下，十三脸上不由得露出笑容。柳絮给他的个纸团中写了数十字，其中却不只一个写得歪歪扭扭，而是有七八个之多。
这小姑娘果然可爱又淘气，写错了就撕毁，这也不是什么大错事，但是写错了七八个字才发现，这就有些好笑了。难道这小姑娘并不是如表面上看的那么平静？早晨两人咬嘴之事，还是让她有些心神不宁？
见到十三脸上挂着笑。柳絮脸色却有些发红，羞涩地道：“燕儿姐，你笑什么呀，我只是，只是有些不够认真而已。”
十三伸出自己的小手，学着李大福的模样摸摸柳絮的小脑袋，笑道：“那你为何不认真呀？”
这话让柳絮的脸色更红，她不好意思的低下小脑袋，轻声嘀咕道：“我也没睡好，有些困。”
柳絮说这话的时候，声音跟小蚊子飞舞似的，不过十三却听了个清楚明白。心中也感觉舒服了些，原来这小姑娘也不是对那香吻之事全无感觉，否则又怎会睁眼说瞎话。
昨晚十三一夜未睡，柳絮却整晚睡得跟小猪一般，根本从未醒过，又何来睡不好一说。
两人行至大花园附近，正准备朝香草阁走去，却见早已等候多时的方余文走了过来。他走到十三面前，柔声道：“李燕儿小师妹，可否借一步说话。”
看到方余文，十三心中有些疑惑，他不知道这个青年文士找自己做什么。而柳絮更是不明白，不过她还是紧紧拉住十三的手，先开口问道：“你找燕儿姐有什么话说？”
方余文被柳絮问得有些不好意思，他一个青年文士却找一个十二岁的小妹妹说话，不明缘由的人看了都会觉得他别有所图。虽有些尴尬，但他还是开口道：“我想找小师妹探讨一下文章。”
听到这话，十三马上就明白了，敢情方余文是看过了他抄写文章，并看出了端倪。略想片刻，他阻止了还想继续发问的柳絮，道：“絮儿，你先回去找甜甜姐姐说话，我也正好对今日抄写的文章有些不明之处，正想向方师兄请教一番。”
“那我也要请教，我也有不明白的地方。”柳絮眼珠子一转，开口说道。
看着一脸坚定的柳絮，十三脸上略感好笑。而方余文却很是为难，他想了片刻，然后才点头答应道：“既然如此，两位小师妹就一起来吧，我的老师正在不远处的凉亭等候。”
走了没几步，十三就看到不远处的凉亭中果然有一名白衣白发的老者。这名老者年约七十，脸上皱纹不少，但看起来慈眉善目的，此时正微笑看过来。
看到老者，十三心中仍然有些疑惑，他抄写的文章跟着老者又有什么关系，难道？十三随即想到了一种可能，不过他心中却淡定如常，脸上更没有露出异色。
三人很快走入了凉亭，这时老者把目光投到了十三的小脸上，和蔼地开口道：“这个小姑娘就是李燕儿吧，我是余文的老师，姓周名博。”
“见过老师。”十三假装恭敬地问候一声，同时心中也确定了刚才所想。
十三刚说完话，身旁的柳絮也不甘落后的开口道：“我叫柳絮。老爷爷，你的头发怎么都白了？”
方余文听到柳絮对老师如此不敬，刚想开口告诫。却见周博对他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而后笑呵呵地看着柳絮，道：“你叫柳絮？好名字。老爷爷的头发经历了太多风风雨雨，自然就变白了。”
十三的小脸上突然露出笑容，周博的这句话刚好让他找到一个台阶，把自己修改雪凝湖的原因给说出来。他脆生生地夸赞道：“老师的头发虽然经历了风风雨雨，但是写的文章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岁月痕迹，仍然精彩美妙啊。”
闻言，周博脸色一怔，随后陷入思考之中，而方余文也同样如此。
不过柳絮却听不太懂，她看向十三，问道：“燕儿姐，你看过老爷爷的文章？还有，文章也会变出白头发吗？”
十三哑然失笑，不过却认真道：“那是自然呀，你看人有生老病死，小鸡从蛋壳里面出来以后也会慢慢长大，连小猪都会变成大肥猪的呀。文章长出白头发，那还有什么可奇怪的呢？不长才奇怪咧。”
柳絮还是一脸不解，小鸡和小猪长大变化她自然是知道的，但是文章怎么可能会变。她的眼珠子又转了好几圈，却怎么都想不通，最后只能摇着十三的手道：“燕儿姐，那我怎么没看到旧书籍长出毛来啊？”
十三假装不解地说道：“那我就不知道了，不过老师应该会知道吧，不如你问问。”
柳絮果然听话，把自己好奇的目光看向了周博。此时周博也清醒过来，他略微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道：“爷爷也不是太明白，等爷爷明白了再告诉你好不好呢？”
方余文这时也回过神来，他把目光看向十三的小脸，眼中流露出更多的好奇。而之前的恼怒却已经消失一空，虽然他还是不太明白十三刚才说的文章没有岁月痕迹是什么意思。但却也想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老师写的那篇雪凝湖太美了。
这时十三再次开口，向周博请教道：“老师，我对写文章没有什么研究，但有个问题却一直想不太明白，不知道您是否能告知一二。”
周博额头的皱纹动了动，缓声说道：“你说说看。”
十三笑了，道：“一条河是清澈见底好看，还是有些鱼儿、水草和泥沙更好看。”
水无鱼不活，草无泥不长。
十三问的问题非常简单，然而周博却不得不思考。清澈见底的河水固然看着让人喜爱，见之都会觉得水质干净清凉，就算是寒冷的冬日都会有种捧起来洗洗脸的冲动。
但如果河中没有一条鱼，没有一株水草，没有半点泥沙，那么任何人都会迟疑不敢上前。因为这样的河里没有生气，指不定水中有什么要命的东西。
文章的呢？写得无可挑剔、字字珠玑固然是好事，也是美事，但若文章中的人与物都完美无瑕，那么谁又会相信文中所写之物是真的？
月有圆缺，人有离合，只有缺憾，才能体现出美好。周博满是皱纹的老脸上忽然云开见月，心中更是渐渐明亮起来。此时此刻，他看着十三可爱的小脸，却不再把十三当做一个小女孩看待，而是一个聪颖的小姑娘。
周博微微叹气，暗自羞愧。数十年来，他一直在写完美文章，却从没想过完美的背后是缺憾，而缺憾的前面才是完美。
他看着十三，缓声说道：“你可愿意做我的亲传弟子？若你愿意，我必将所知全部传授与你，虽然你天资聪颖，但世间很多事情，你却还是不知道的。而我知道的事情，却是很多很多。”
说到此，他很是期待的再次问道：“李燕儿，你可愿意？”
此时，方余文已经惊呆了，老师一生弟子无数，其中被老师表扬夸赞之人不在少数。他一直以为老师把所有弟子都当成希望之树来栽培，没想到今日才发现，老师对那些弟子并不是表面上看的那么满意。
而他，也是其中的一个。
十三撇撇嘴，他才不稀罕写文章，写好文章有鸟用，最多只是让识字的人赞颂一番而已，就算流芳百世那又有何意义。他追求的是剑道，习武能强身健体，舞剑可修身养性，更可保卫自身及家人平安。
柳絮见老爷爷没回答十三的问题，反而说出要收十三做什么亲传弟子，她就看不明白了。于是，她开口问道：“老爷爷，你说你知道很多事情，却为何回答不了燕儿姐刚才的问题呢？那个问题连我都知道答案，可你却不知道，你还知道什么呀？”
柳絮小小年纪，自然说话简单直接。不过这话却把周博给问住了，也让他愣在当场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他自称自己知道很多事情，却偏偏不知道真正的美丽不是因为美丽，而因为不美丽。
那他还凭什么说自己知道？
方余文此时也被柳絮的话给说懵了，柳絮说的话意思是很简单，她本来就是一个懵懵懂懂的小女孩，很多事情都想得不深。但是说的话却偏偏让大人们不得不思考其背后的含义，小孩不懂的道理，大人却是都能明白的。但就因为明白，所以才更加不明白。
而十三这个时候心中却偷笑不已，柳絮这个小姑娘真是太好了，又帮他找了一个适合落脚的台阶。他看着周博，微笑着道：“老师，谢谢您的厚爱，不过我志不在此，就不打扰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