僻静的弄堂里面有黄包车停下来,拉车的人以前是青帮的一个无名小卒,后来不知怎的出了帮派,几年前偶然认识了秦飞,还是秦飞帮着拉扯了一个黄包车夫的事情,所以急急地贴上来,说:“秦二爷,这么晚了,我送送你吧?”
秦飞摇摇头,忍着想吐的感觉,说:“我喝高了,吐你车上不好收拾。”
那师傅说:“不打紧不打紧!二爷上车吧。车子脏了擦擦就是了。”
秦飞摆摆手让他走,自己掉个头走另一条路去了,黄包车师傅在后面喊了几声,秦飞没回头。他闷得慌,摘下帽子拿在手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黑漆漆的弄堂里面。
不过,像秦飞这样到哪里都有车载的人,也是到哪里都有人宰的。
黑暗中的那些老鼠蛆虫已经在蠢蠢欲动,想要在这繁华的盛世下啃出一块洞来。
这真是一个多事的晚上,连月亮都变了好几回脸。
秦飞抬头看着隐去姿色的弦月,心里压抑得很。一个人的影子在石子路上踉跄了起来。
“妈的,”没有人的地方,秦飞就开始胡乱骂,骂何云英,骂骆楚华,“敢给老子下药。。。”
还有秦妃,那个就像影子一样存在着的秦爷。秦飞与他素未谋面,却已经开始讨厌他了。
从法国回来,这个人的名字就阴魂不散地围着他。
可是秦飞讨厌那个名字。
“戏子。”
秦飞对这个秦爷就这样一句评价。够狠了。
“二爷雅兴挺高啊,大晚上的赏月呢。”有人在旁边说。
“扯蛋,今夜阴云密布,有何月可赏。”秦飞迷迷糊糊指指天空。
刚刚说了,今夜的月色也不安稳,现在又变得明亮如镜,皎洁如水。
“操。”秦飞说。
“二爷还是留着操自己吧,看看自己可操的起来。”那个人依旧用一种很平静的声音说。
秦飞心中一怔,勉强抬眼看了看那人,那人背对着月亮,所以看不清楚,就是一个高高大大的黑影。
但是秦飞对这个太熟悉了,三年前逞了威风,这个也随之成了噩梦。在离开上海之前,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能看到这个前来复仇的影子,只是当时狐朋狗友或者父亲手下的警卫员都将秦飞护得周密,未尝得到下手的机会。
现在他就一个人,机会不就来了么。
这就是所谓的老鼠蛆虫。
只在阴暗黢黑的箱子里面穿行的鬼魅,带着几年前的仇恨,带着想让上海滩玉面秦二爷丢脸的恶意,走出了黑暗。
酒壮怂人胆,但是秦飞不是怂人,酒壮不起来他的胆。
头痛欲裂,秦飞眯着眼说:“你他妈今晚给我滚远点,聒噪。”
“玉面秦二爷今晚不做翩翩公子了,脏话随口就来啊,真是让人刮目相看。”那个人继续阴阳怪气地说,“不过,二爷三年前就学会了,三年前那个公子哥儿,可没有今天这样怂啊。”
秦飞火起来了,他很善辩,张口说:“那有什么打紧,又没双眼睛看见,但是三年前你跟个女人似的躺在地上直叫唤,可是叫全上海的人都看到了。”
“呦,酒醒啦,嘴硬啦!”那人飞起一脚朝秦飞身上招呼,“现在叫你再耍威风,耍呀!耍个给我看看,恩?”
看秦飞捂着肚子弯着腰半天起不来身,他本来在讲武堂也学过一阵子武术,若论起散打搏击,这一带的年轻公子是比不过他的,更何况在法国还跟着几个老外学了一会子击剑,几乎天天跟人家打打网球什么的,身体锻炼一点也没有落下,但是偏偏今夜饮的酒中被人不知轻重地下了迷药,浑身发软,眼前那人看成三个。
那人说:“这一年你居然躲到外国去了,我想着你是怕了,没想到你又回来了,你一下飞机我就能闻到你的味道,跟女人似的骚味,我就气不打一处来,只要我还有一口气,你就一日不得安生。”
罢了又踹了一脚在秦飞身上,秦飞一腿横扫过去,但是动作太软被那人狠狠踩住,那人跺在秦飞的腿上,说:“就是这条腿踢的我吧?我做了多少次梦梦见我亲自废了你这条腿。”
弄堂里面有喧闹的声音,隐约有脚步声逼近,秦飞竟然微微一笑,也许腿是来不及保住了,但是命起码还是能捡回来的。
那黑影也听见了,狞笑一声,说:“有人来了,也好,让人看看你这么个怂样儿。”
秦飞心里此时此刻无比的冷静,他想要是这个世界没有这么多逞强好斗就好了,直接在这里一脚跺下去或者一刀捅下去,那么世上再无秦飞,但这人偏偏要出口气。
出吧,秦飞想,好歹我还能活着。
黑暗中那个人逐渐近了,能看得清样子,灰色的长衫,手里拎个箱子,脚步轻盈,似是惦着脚尖。
本来踮着脚走路的人,也可能是武功高的,但是那个人叫了一声:“住手!”
声音清脆。
竟不像个男人的声音。
秦飞身上一麻。
然后腿上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