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云的记忆走到这便没了,明明又发生了许多,怎么想却都是一片空白。
当他对着桌上的红烛沉思时,有人轻轻叩了叩门框,惊得他触电般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门框里立着一位女子,这女子看着分外的眼熟,关于她的记忆就在脑海里。莫云张了张嘴,差一点便能说出她的名字,就差一点。
“海,海..”
“莫云!”女子却先开了口。
“莫云,你是莫云吧?可他们都说你是黄飞!”
莫云一时茫然,怔怔地点了点头。
女子也跟着点了点头,眼眶里盈着泪花,几乎快哭出来了。
这个女子,或许应该称她为女孩。
女孩穿着宽大的白斗篷,斗篷围住了整个身子,并不留缝隙。雪白的脖子上挂着一个小细筒,细筒搭在胸前,正夹在两耸高峰间。瀑布般的黑发及腰,齐刘海刚遮住眉毛。
其面容如精雕细琢而出,眉头紧蹙,大眼睛含着忧郁,俏皮的鼻子下是一张樱桃小嘴。浑身上下只见一件斗篷,洁白的大腿露在外面,颇有点颓废之美。
女孩不知何时已到了莫云身前,仰着脸,身高刚及莫云胸口。
“都结束了吗?”女孩垂下长长的眼帘,眉头渐渐舒展开,同时从斗篷里伸出双臂,轻轻搂住了莫云的腰。
“好啊,你这个老家伙!”循着声音看去,正是绿衣女子气冲冲地向这边走来。说是走,并不怎么贴切,而是踏着步子,“哒哒哒”把怒气都注在了步伐上。
白衣女孩见状,匆忙躲到了莫云身后,露出半个脸看着青衣女子。
青衣女子跨几个大步到莫云跟前,探出纤长的食指,指尖一下子抵在莫云鼻尖上。杏目圆睁,嘴张了又闭,半晌没说出话来。
“罢了,你喜欢他吗?”女子终于甩下胳膊,狠狠白了莫云一眼,脸上的表情已由愤怒转为无奈。
“还好吧。”莫云小心翼翼地回道。
“谁问你了!”青衣女子冲莫云一吼,低下头又笑眯眯地看着白衣女孩,“小妹妹,你喜欢这老东西吗?”
白衣女孩微微点了点头,粉嫩的脸蛋早红透了,声音亦是细如蚊鸣:“喜欢。可他并不老啊。”
“好,黄飞你过来!”说罢不由分说,一把扯住莫云的领口,拉着他便往屋外跑。
白衣女孩跟了出去,却听见女子说了“要对她负责”这几个字,登时又羞红了脸,心窝里暖暖的。
她的名字是海不眠,她也忘了许多事,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自己为何晕倒,却记得莫云。也记得之前发生了一件恐怖的事。
至于莫云和海不眠为何丢失记忆,至少他们自己并不知道。
人族大陆分为两大块,东部和西部。东部环境优雅,除了一道危险的裂谷,尽是平地,偶有丘陵。
东西部被极宽的无底深渊硬生生隔开,深渊中飘着无数浮岛,景象颇为奇异。两座铁索桥如黑龙一般连接着两片大陆,亦是来往东西部的唯一通道。关于这无底深渊,还有三条不可打破的法则。
西部大陆地形复杂,沙漠绿洲交错出现,高山峡谷随处可见。其中最为著名的便是龙吟渊,龙吟渊两边尽是些刀刃般的险峰,险峰直插入云,光是看着就令人眩晕。
然而偏偏有人愿意在这些险峰之上安家,不为别的,只图个清净。
这五间屋子便处在当中一座险峰上,峰顶的平地原本不过三四米见方,经由改造却成了一片悬空的广袤空地。
空地上移植些花草树木,再养些飞禽走兽。云雾为衣,万物为伴,远离尘世的恩怨喧嚣,潇潇洒洒无人烦扰。
此处名为天堂。
本有四人住在此处:黄飞,黄泳,安琪,黑幻。现又添了海不眠。
眼下他们迎来了一个大麻烦:黄飞装失忆。
“嫂子,大哥的样子怕不是装的。”
“呸!那老东西,风流成性,平日里辜负了人家姑娘,少不了装疯卖傻。他这样子,是装惯了没缓过来罢了!”
“可我试过他,并没有反应。”
“怎么试的?”
“我一一念出他招惹过的女子姓名,可他一脸困惑,就像是压根不认识,并不像装的。我们兄弟连心,若是他作假,我还是能感应到的。”
“好啊,这老家伙已经薄情到如此地步!”安琪一拍桌子,把门前走来的海不眠吓得停住了。
“我..我可以说句话吗?”海不眠瞪着无辜的大眼睛,显然还没从惊吓中走出来。
“呃..当然可以!坐下说吧!”安琪揉了揉太阳穴,表情有点尴尬。
海不眠往前走了三步,却没有坐下,盯着桌子说道:“听黑大哥说,东部有海氏一族,我想去看看。”
“嗯。你也姓海,没准你去了那儿,能忆起自己的身世往事,挺好。对了,你一女儿家独行太危险,那老家伙,也让他一起去吧!”
“谢谢!他,刚好也有此意。”海不眠抿着嘴,双颊泛着红晕,心头涌起说不出的喜悦。
安琪只是笑笑,道:“如此甚好。”
海不眠离开后,安琪却满脸愁云。黄泳轻咳一声,冲安琪浅浅一笑,问道:“嫂子你是担心孤男寡女,此番远行相处久了,大哥会变心?”
“不。若是你大哥真失忆了,忘却了那些招法,遇到危险可怎么办?”
“师母不必担心,小徒我愿暗中追随,保护师父的安全。”屋子角落的阴影里响起一个粗重的声音。过了片刻,那声音的主人走了出来,身形却是与声音不符的瘦小。
这人身子虽矮,但挺得笔直,显得分外有力。头发极短,竖在头顶,一对眉毛似刀锋,下方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看久了却觉得有股寒气。鼻子亦是刀锋一般的隆起,八字须,嘴唇很薄,似两个开合的刀片。
他便是黑幻,严谨隐忍,做事干净利落,人称“匕首”。
“麻烦你了,对了!”安琪看了眼屋外,压低了声音,眼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凶光,“那个小女孩,当初我念她伤重,并未多想便将她带回天堂。现今想想,我的举动真是危险。路途中若是发现她有异常,不要迟疑,千万别坏了大事!”
黑幻眉锋一挑,点了点头,已经知道该如何行事。
天堂表面上是清闲宝地,实则为正气宗监控邪气宗的秘密机构。
黄飞黄泳兄弟是正气宗绝顶高手,而安琪是情报搜集好手,加上黄飞忠心且好学的徒弟黑幻,四人在被邪气宗占领的西部进行着秘密工作。
如今黄飞要外出,黄泳和安琪必须留下维持机构运转。一旦他们的工作出现偏差,正气宗极可能遭受致命打击。
三个时辰后,五人聚到了一口井前。这地方悬在半空,本不该有井。当然,这口井并不是用来打水,而是上下天堂的工具。
莫云久久地盯着那口井,猜不出该怎么做。
“怎么,连这都忘了?”安琪突然问道。
莫云回过神,一转头正对上她混合着疑惑与嘲弄的俏脸。
“的确没有印象。”莫云本想微笑,却被安琪凶狠的目光给镇住了。
“你要是真忘了,便饶过你,要是装疯卖傻,定要你吃够苦果。”
说罢,安琪轻声念了几句口诀,将她那双纤纤玉手按在井沿上。过了两秒,将手同时拿起,指间已缠绕着许多半透明的细线。细线一道道通入井口,像是连接着深处的某物。
安琪稍稍低下头,挽得很松的发髻竟一下子散开,长发乱披在肩上,却使她显得更为动人,撩的莫云心里发痒。
意识到自己动了歪念,莫云不自觉红了脸,却看见安琪嘴角勾起了得意的笑,脸上也泛起淡淡的红晕。
众人屏气凝神,一直注视着井口,终于从当中浮起一个大木桶,木桶缓缓停住,桶口刚好与井口重合。
“进去吧。”安琪指了指木桶。
莫云有点胆怯,却不愿表现出来,干脆一咬牙跳了进去。脚刚落下,木桶便迅速下坠,莫云只觉得面前的景象飞速变化,刺激与惊怕一并挤在心头,带给他奇特无比的微妙感觉。渐渐地,木桶下落慢了,最终稳稳落在地面。
许久,莫云惊魂甫定,从木桶中爬出来。又过了两三分,身后一声娇喘,原来是海不眠也被放了下来。
莫云将海不眠从木桶中抱出,却未在她脸上看到惊吓,只看到因兴奋而泛起的红晕。
这令他不由地惭愧。
..
有灵魂的总是向前走,没灵魂的只能兜着圈子走。莫云和海不眠终于踏上了寻回记忆的旅途。他们的步伐,倒是向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