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米花来,香香的奶油爆米花,好吃不贵!”
这是许知远的吆喝。
卖爆米花,是许知远的第二个职业,兼职的,非正式的。
在美尚上班,两班倒,还算有点时间。
闲着,无事可做,太多的时光都流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上网,没什么可做的,与其无聊,不如找点事做。
娟子的话有理,一个男人,一千块钱,除了房租,除了吃饭,还能剩下啥?
女人,可以找人嫁了,可以依靠男人。
男人不一样。男人要成家,要娶媳妇,要养活一家人。
男人的担子重,比女人的重,女人甚至生了孩子,不用上班,不用挣钱,照顾好家,伺候好男人和孩子,就完事了。男人不行,男人要顶起一片天,要找到一片天,男人不能没有事做,男人不能和女人的优越比。
卖爆米花,是许知远在马路旁边找到的灵感。
到了晚上,省城有些地段的马路边上就会有卖东西的,就如大学南门外马路边的夜市。曾经,还是夜市的一个观赏者,还是一个买过不多东西的顾客。想不到,有一天,也会摇身一变,成为夜市的一个卖东西的人。
创业,失败过。创业致富,做自己想做的,不容易啊。年轻不怕失败,青春不畏失败,只是钱不能再白白的打了水漂,再也不能坚持不到胜利就逃跑。于是,选择投资小,还能见效益的项目,成了许知远一直在琢磨的事。
“爆米花来,香香的奶油爆米花,好吃不贵!”
无意间听到的叫卖声启发了许知远。
对呀,何不卖爆米花?
一个液化气瓶,一个小小的锅,几斤玉米,一些奶油,就是一个生意的全部。
买齐了所有用到的东西,许知远的爆米花生意就开张了。
卖爆米花,也只是在白天卖,晚上买,只想为了多几块钱的收入。
这不,又到晚上了,香香的奶油爆米花熟了。
许知远的爆米花摊就在住的地方前面的马路旁,这儿是省城的一条交通要道,人来人往,甚是热闹。
明亮的路灯下,卖水果的,买衣服的,卖杂品的,人过日子需要的一些东西,这儿都有。虽说超市可以满足人购物的便利,但不可能为了几个苹果,一双袜子而专门跑到超市去的。再说,超市里有的东西便宜,有的不便宜,同样的东西,能在近处,能顺便买到的,就不要绕远道,就不要费足力。
爆米花,不是人必须的生活品,只能算是休闲食品,生活水平提高了,工资增加了,改善提高就成了人的需要。
买爆米花的,多是女孩,女人。这就是女人,爱吃,爱感受生活的小细节,爱品尝男人不屑一顾的东西。女孩,女人,都好,只要想吃,只要买爆米花,爆米花的主人就会多几块钱的收入。
许知远把做好的爆米花装入专门的纸筒里。这样,既卫生又好看,比起塑料带来,还绿色,还环保。虽然纸筒的成本比塑料袋多了几毛钱,许知远还是心甘情愿,有了这小小的纸筒,比用塑料袋时生意好了不少。
爆米花,有奶油味的,有巧克力味的,有草莓味的。在玉米里,加入适量的这些味道的调味品,玉米花就多了一重身份,就多了一种香香的甜甜的刺激人的味蕾的味道。
爆米花,三块钱一袋,平时能卖十几份,好的时候能卖将近三十份。一晚上下来,收入都快赶上上班的工资了。
不错,不错,早想到这生意就好了呀!
“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有我可爱的故乡……”
不远处传来了好听的旋律。
有人在唱歌。
唱歌的人周围,围满了人。
有人,就有生意啊。
许知远很兴奋,挪到唱歌人的附近。
别说,小学生,女孩,女人,闻到了香香的爆米花的味道,纷纷来解馋。
爆米花呀,爆米花,你是这样神奇!
不忙了,许知远就听唱歌人唱唱歌。
唱歌的人是个女人,女盲人。
每次唱歌,女人都十分投入,运足了气,发准了声,将那好听的旋律送入人的耳畔。
旁边的男人,是女人的丈夫。男人憨厚,言语不多,做得最多的事就是给捐款的人拱拱手道个谢,或者给妻子递递水。
都说男人是一个家的顶梁柱,看来,这男人是输给了使劲唱歌的妻子。
“刚才先给大家的是《篱笆墙的影子》,接下来为大家唱一首《为了谁》。”
每唱完一首歌,女人都会说这样的话,只是改改歌名罢了。
不断有人停下来,步行的,骑车的,大人,孩子,男人,女人,都毫不例外,都想听听女人唱的歌。
女人唱的不错,真的,声音豪放,带着些男人的味道,似乎在证明,女人也能顶起一片天。
“感谢大家来听我盲人唱歌。我盲人唱歌是没什么水平的,我双目失明,从来没见过外面的花花世界,唯一能做的就是唱歌。不知道字是什么样子,不知道歌怎么唱,就让孩子找来唱歌的磁带,对着录音机,无数次的听,一遍又一遍的练,死记硬背,学会了这些歌。我知道,大家是带着一份爱心来的。歌声有情,人间有爱,请各位大哥、大姐,大爷、大娘,叔叔、阿姨,请各位好心人,帮帮我盲人,奉献一点爱心。”
唱歌间隙,女人就会说这些话,为自己宣传,给自己加油。
人做事,是要有报酬的,即使一方是自愿的,对方也会被感动,也会献爱心。就像眼前,这唱歌的女盲人。
即使女人不提醒,之前也有人捐钱了。经过宣传,观众越来越踊跃,一块,两块,五块,十块。钱不在于多少,难得的是人的一点心意。其中有一位老伯,几次点歌,几次捐钱,听到动情处,手还打起拍子。
女人唱的歌,都是大家耳熟能详的,流行的,民族的。艺术的魅力在哪儿?经久不衰,就是艺术最长的生命力。
“想起老妈妈如今她在老家,晚睡早起忙里忙外,一辈子淡饭粗茶。劝她出来走一走啊,她说舍不得离开家。催她四处转一转啊,她说活多放不下。孩儿,孩儿挣钱不容易,你这份心意我领啦。啊,多少老妈妈,如今都在老家,一生追着日和月,孩儿心中总牵挂。
想起老妈妈,如今她在老家,一年四季从春到冬霜染了她的鬓发。每逢过节常思念她,操劳一生该歇歇啦。每到生日总想起她,心血把我养育大。孩儿,孩儿无论身在哪,啊,母爱伴我走天涯。
啊,多少老妈妈,如今都在老家。恩情就像日和月,孩儿怎能不报答?
啊,多少老妈妈,如今都在老家。恩情就像日和月,孩儿怎能不报答?
啊……啊……
想起老妈妈,如今她在老家,一年四季从春到冬厮守着我的老家,厮守着我的老家。”
那歌词,是儿女的衷肠,那旋律,是儿女的念想。
想起老妈妈,想起了娘。
娘五十六了,再过五年,十年,娘该老了,娘就变成老妈妈了。
都说娘疼儿,想儿,儿何时又不想娘啊?
平时忙,回不了家,即使坐上公交车,不到两个小时,就可以回到那熟悉的家。
中秋,十一,每逢节假日,都会放假,都会在家,都会在娘身边。
离了家,出了门,就不再有假期,就极少再回家,电话几乎都不打一个。儿想独立,想自立,想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找自己想要的东西,儿就不想娘了啊?
娘是姥姥的孝顺闺女。
姥姥得了脑血栓,以致卧床不能自理。娘就和只有六七岁的儿子步行十里路到姥姥家,照顾姥姥,给姥姥喂饭,给姥姥洗洗又臭又脏的衣服,床单。姥姥有三个儿子,五个女儿。儿子,儿媳妇,在家,在身边,却不能喂饭,不能洗衣。二姨,三姨,也是和娘一样抽时间尽尽义务,小姨孩子还小脱不开身。一样的血脉,一样掉下来的肉,老人需要用儿女了,儿女却近在眼前,远在天涯?父母的爱无价,无私,儿女的情有价,有私。
听娘说,姥姥跟了姥爷一辈子,姥爷脾气不好,姥姥受尽了苦,吃了姥爷的气,受了委屈,谁也不说,只有一个人憋在肚里。姥爷掉进村子的池塘里,去了另一个世界。对于姥爷的印象,最深的就是那塑料公鸡装的糖蛋蛋了。姥爷住在大舅家的东屋里,每次去,姥爷就会拿出早准备好的公鸡送给外甥。糖蛋蛋不过五十粒,外甥舍不得吃,拿回家放在床头,每天吃几个,要吃几天才能吃完。糖蛋蛋,是姥爷对外甥的疼爱;舍不得吃,是外甥对新鲜的保存。姥姥,永远是慈祥的。娘训了儿子,姥姥都会背起外甥,都会数落闺女。卧床不起,姥姥都恨自己,一个人受罪就算了,还要连累儿和女!姥爷走了两年之后,姥姥也走了,也去了另一个世界。但愿在另一个世界里,姥爷和姥姥能和睦相处。
姥姥和姥爷走了,儿女也跟着走了。
赶集回来的路上,二妗子被迎面驶来的汽车撞个正着,离开了这个世界。不争气的大儿子到饭店玩耍,被送入大牢,出来之后,一直找不到北,二舅带着一腔希望给大儿子盖的新房被大儿子贱卖掉。无奈之下,二舅只得在村头上圈起一个小院,盖起两间简陋的屋,继续风烛残年孤苦不幸的一生。谁想,大儿子脸皮特厚,来了走了,走了来了,硬是和老爹挤在同一个屋檐下。
大舅当兵退了伍,在一个国营煤矿上谋得了职位,终于熬到了退休,总算可以安度晚年了,却在一个穿越马路的傍晚同样殒命于车轮下。本可以安享晚年的大舅就这样早早地走了。大舅去世时,外甥还在文昌中学,不知为什么却没去参加大舅的出丧,或许是为了一份不想在众人面前露脸的害羞,或许是为了一种不愿意坠入世俗的另类。大舅和外甥并没有过多的交流,只是过年去的时候,外甥给大舅问个好,大舅和外甥说几句话,这就是两代人之间最珍贵的东西了。
年轻时,大姨跟着大姨夫去了东北,再也回不了老家。生在东北,大姨还是想着老家。姥姥在的时候,大姨来过,一天,自私的外甥护着桌子上的西瓜,谁也不让吃,大姨急了,拿起桌子上的西瓜咬了几口,看让不让人吃!外甥上初中那会儿,大姨回来过,姥姥不在了,大姨回来过,那是割舍不了的兄弟姐妹情在流淌啊!大姨和外甥到地里逮蚂蚱,大姨和娘在场院里收玉米,大姨和街上的奶奶唠嗑。因为这些,大姨可爱;因为这些,大姨的女儿觉得大姨像个小孩。还想到东北看看雪,看看冰雕,看看大姨一家。游走了一遭,还没来得及,大姨就去了,再也不会回生她养她的老家了。
太多的期待,因为人的不经意,因为人的来不及,都变成了无奈。
不管在哪儿,冥冥中有一种东西在维系,维系着你,维系着我,维系着他,
娘是姥姥和姥爷的第四个闺女。
娘像姥姥一样疼儿子,心甘情愿为儿子做着能做的一切。
忘不了娘过马路的身影。
那是上大学的时候,娘从家里送儿子到镇上等去省城的公交车。去省城上学,坐公交车不到两个小时,儿子不想让娘送,都二十岁的人了知道东西南北。娘还是送了儿子,也许是因为儿子从小学到高中,一直没有离开过家,一直没有出过远门,娘放心不下。
“我晕车。”坐公交车,儿子有时候难受,想吐。
“咋办?”娘不知道如何是好。
“可以吃晕车药。”之前,儿子吃过。
“那赶紧吃上啊。”娘急切。
“没有了。”儿子知道这东西不是像吃饭一样离不了的。
“去买啊,”娘看看儿子,看看马路对面的要店,“俺去给你买。”
娘看看东西两边,急匆匆朝马路对面跑去。
不宽的马路,娘跑起来有些费力气,那时候娘不到五十岁,天还是秋天,没有穿厚重衣裳的娘跑起来有些吃力。一摇一摆,一步一挪,跑,是娘特有的姿势,是娘之所以是娘毫无讨价还价余地的责无旁贷。
看着娘的身影,儿子的眼睛没有湿润,只是心中有些不平静。
到省城上大学,刚开学三天的第一个周末,儿子就回了一次家。儿子想家,想娘,怕娘放心不下。回到县城,天黑了,回家的公交车早就没有了,不得已,儿子只得给邻居打了电话,爹骑着自行车上班去了,娘去了小姨家,娘去不了县城,只好派了小姨夫和大爷家的哥哥去接县城儿子。
这就是娘,即使深夜,娘也会叫人去接儿子,一定。
这就是儿子,即使身在天涯,也要回家,一定。
“晕车药,买回来了,”拿着手里的小瓶瓶,娘笑了,“快吃上,别耽误了药效。”
“我去买就行了,还要娘去!”儿子对自己不满。
“谁买都一样,都是一瓶药,”娘打开了小小的药瓶,“快吃一片。”
“我吃。”接过娘手里的晕车药和药瓶,儿子吃下了不会让人晕车的晕车药。
拿在手里的,是药,更是娘的心。
坐上公交车,儿子去了省城,去读书了,去迎接前程了。
娘还站在那儿,看着儿子乘坐的公交车渐渐远去。
儿子不知道娘啥时候回家的,只知道娘的站立意味着啥。
十年了,又回到了省城。
这一次,儿子不再是一心只读书的学生了,儿子要上班,要挣钱,要真正迎接自己的前程。
“各位大哥、大姐,大爷、大娘,叔叔、阿姨,我盲人的演唱到这儿就结束了,谢谢你们的爱心,谢谢你们的聆听。”女人的演唱结束了。
女人的个人演唱会丝毫不比明星大腕的差。明星大腕唱歌,唱的都是自己的,都是一种声音。女人的不一样,发自肺腑,源于生活,声音百转千回,耐人寻味。演唱会结束了,粉丝只能冲着自己的偶像大喊大叫,而省城的百姓比那些痴迷的粉丝幸运得多,可以与演唱会的主角亲切交谈,可以说说一个家的那片天,女人来自江苏宿迁,自小失明,家里穷,有四个孩子,两个已经结婚。
“唱得真好,应该上星光大道!”
“明天到广场去唱,那儿人多,可以多些捐款。”
“这一路,不简单啊。”
省城的人热情,就如这座城市那代表命脉的汩汩喷涌的泉水。
女人话不多,只是用几个字回应着。比起那些余音绕梁的歌儿来,比起演唱中那个万众夺目激情澎湃的主角来,女人就像是换了一个人,变得无语,变得放不开。或许,女人唱累了,需要好好休息;或许,能多一些捐款的专注让女人拼命地唱;或许,舞台之下的人才是那个真的自己。
男人也没多少话,只是帮着妻子回应着热情的观众。
“我们要走了,谢谢大家。”舞台之下,男人成了主角。
收拾行囊,男人和女人要走了。
“再来啊,还没听够呢!”
“唱得真好,不上电视太可惜了。”
几句赞叹,观众恋恋不舍。
女人背起刚刚还在弹奏的电子琴,男人背起板凳、水杯等杂物,走了,向东。
“唱的多好啊!”
“四个孩子,这个妈不赖!”
“这回,可听过了瘾。”
男人和女人走远了,观众还意犹未尽。
推起电动车,许知远向东走去,尽管回住的地方应该是往南的。
女人的手,挽着男人的胳膊。
男人的胳膊,任女人的手挽着。
男人和女人走着,说着。
女人会唱歌,看不见路。
男人不会唱歌,看得见路。
舞台上,女人是主角。
行路上,男人是主角。
走过的足迹里,男人和女人都是主角,自己的,对方的。
“爆米花来,香香的奶油爆米花,好吃不贵!”
最后的叫卖,或许,还能迎来最后的顾客。
马路上,似乎只有这爆米花,才有世界上最美的味道。
爆米花,不知道别的城市的马路边上,有还是没有。
在省城,爆米花,是真真的飘香了,就如今晚听到的看到的想到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