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和媳妇上班去了，家里只剩下婆婆和孙女儿。
给儿子看孩子，让儿子和媳妇安心上班，这是婆婆的心愿。
从呱呱坠地的那一刻起，一把屎一把尿，养育孩子的过程注定是艰辛的。学步，学习，长大，成人，然后是结婚，生子，一代人迎来了一代人。儿子小的时候，就盼望儿子快快长大，好帮妈做做家里的活儿，哪怕是倒几块家里的垃圾，哪怕是拔几棵地里的草。儿子上了学，就盼望儿子好好学习，为的是将来有出息。儿子上了班，就盼望儿子好好工作，找个好对象，有个属于自己的家。儿子听话，垃圾倒了，草也拔了。儿子懂事，经常把学校发的奖状抱回家。儿子好样的，工作了，挣钱了，能自己养活自己了，而且在城里扎了根，有了属于自己的家。每每想起那些过去的事，婆婆心里就有些感触，养育孩子，谁不是付出了一个做妈的应该付出的？付出，不求回报，那都是一个做妈的应该做的啊。儿子有了孩子，又要看孩子了，这是儿子的血脉，是一个家的未来。
“奶奶，奶奶……”孙女儿挪步到婆婆跟前，伸出嫩嫩的小手在婆婆腿上摸来摸去，一个未曾经历世事的孩子用这种方式表达着对奶奶的亲昵。
“乖，”奶奶攥住孙女儿的小手，“快快长，长大了，背起小书包，去学校。”
孩子，有时候不乖，还很淘气，让大人烦，可这些都是一个孩子原本就有的天性啊。也许没有了不乖和淘气，孩子就不可爱了。
眼前的孙女儿，继承了儿子大伟的好品质，不乖和淘气极少表现出来，那扑闪扑闪的眼睛是乖巧，那刚刚会吐字的嘴巴是怜爱。
一个女人，在孩子面前最有成就感。孩子想说话，但是做不了主，不知道该咋张嘴，咋发音；想往东，想走路，不知道咋迈腿，咋走稳。这时候，就不得不由大人来帮忙，而且绝大多数时候，绝大多数家庭，都是由女人来完成的。“爸爸，妈妈”，从最基本的家庭成员开始；拽着孩子往东，或者往西，慢慢地，撒开手，任孩子自个儿迈开腿，撒开步。也许，哺育孩子，喂养孩子，从来就是女人的天职，养大了儿子，还有儿子的女儿，自个儿的孙女。天下的妈，都是这样啊，养大了一代，再看下一代，尽管有时候忙得腰酸背痛，那都是奶奶高兴啊。
“乖乖，到奶奶这儿来。”婆婆笑了，为自己光荣而艰巨的任务。
孙女儿迈开腿，一步，一步，尽管步子有些不稳，但比前几天强多了。
人啊，不迈开腿，不自个儿走路，啥时候也不会走，也走不稳。女人爱自己的孩子，但是爱之有度，该放手时就放手，这样，孩子才能走得稳，走得快。对于孩子，更不能溺爱，担心这担心那，温室里的花儿移到了室外，长不好，开不好，只能一天天耷拉脑袋。
孙女儿一天天长大，婆婆看了心里乐啊。
一步一步，那是一个孩子自个儿的天地。就像地里的庄稼，个头大小，都是风吹日晒的结果啊。
看着孙女儿，婆婆笑了。
不行，还得替儿子做点啥呀！
在农村，婆婆干活儿干惯了，闲着难受。
“乖乖，听话，咱一边玩儿，一边干活儿。”婆婆放开了手脚，任由孙女儿自个儿玩耍。
拿来板凳，伸出手，婆婆要擦玻璃，能帮儿子多干点，儿子就能多歇息一会儿，就能有更多的精力上班。
玻璃，在婆婆的擦拭下，丢掉了那层雾蒙蒙的脏衣裳；蓝蓝的天立马出现在玻璃的另一面。
往外看，是高高的大楼。
好害怕，心咋发慌？
擦擦里面就行了，外面就算了。
哎，还有脏，这脏咋就这么顽固？
伸出手，踮起脚，婆婆还要擦玻璃。
哎哟，这是咋了？婆婆的身子结结实实地碰着了早晨刚刚扫干净的地面上。
明明够着了，咋会摔下来呢？
也就是摔了一下，并无大碍。
正要坐起来，只觉得腰疼得厉害，钻心地疼。
这是咋了？摔着哪儿了？
“奶奶，奶奶……”孙女儿挪步过来，像是在问，“奶奶，你怎么了？”
“奶奶没事，没事。”强忍着疼痛，婆婆张开嘴，笑笑，奶奶咋能在孙女儿面前出丑呢，尽管丑已经出了。
慢慢地，扶着墙，站起身。
玻璃，是不能擦了。
本想做点好事，谁想……
倒霉啊，倒霉。
中午，喂了孙女儿，自个儿却是一口东西都没吃。疼痛，就够受了，吃饭，哪有心思？
疼痛，只有自个儿忍着，不能告诉大伟啊。和儿子说，是要耽误工作的，是要影响不好的。
孙女儿，还是像上午那样，满心好奇，总想用自个儿的眼睛认识这还陌生得多的世界，只是大脑还做不了主，只得来来回回在奶奶身边打转。
“乖，”婆婆想哭，看孩子，却摔着了腰，“奶奶，不行了。”
此时，婆婆的心里最难受。
一个人，身体好好的，可以做自个儿想做的事，可以做做饭，洗洗衣，而一旦有了病痛，人就不是人了，虽然还活着，还能动，但是有些事是做不了的，比如看孩子。婆婆曾试图活动活动，可是一动，腰就疼，钻心地疼。
“乖。”婆婆摸摸孙女儿的小手，泪水终于忍不住掉出眼眶。
孙女儿自个儿玩，可总是不痛快，虽然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有了完全的自由，却像丢了什么似的，玩一会儿，就跑到奶奶跟前，拉拉奶奶的手，摸摸奶奶的衣角。
没有了行动的自由，人就像魂灵死掉了的披着人的外衣的生灵，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生机勃勃却无可奈何的世界。婆婆心里不是滋味。
有了更多的自由，却不知道该做什么，都怪大脑发育不全，自己做不了主，明明这个世界很精彩，却迈不出自己的步子，看不到这世界的精彩。孙女儿心里无助。
一个老人，一个孩子，都在彼此的对望中努力寻找，寻找自由的国度。
大伟，你怎么还不下班？快回来，回来帮帮妈，看看妈的腰到底是咋回事。虽然婆婆不愿意打扰儿子，可心里还是盼望着孙大伟能快点回来，好像儿子一回来，自个儿的腰就不疼了。
爸爸，妈妈，你们怎么还不下班？你们回来了，就有人陪我玩了。孩子的世界永远是快乐的，虽然以后的路上会有风，会有雨。一个人，太寂寞，太没趣。妈妈可以亲亲宝贝，妈妈可以抱抱宝贝，宝贝就是这个家的核心。
时间在流淌，可婆婆总觉得太慢太慢，仿佛一秒钟都是就是一个世纪。
光阴在前进，可孙女儿总觉得失落，仿佛没有人玩的孩子就是最不幸的悲剧。
门响了，孙大伟进了家门。
“我回来了。”像往常一样，这个家的男主人总是带着欢喜。
如果是在平时，都会听到妈妈们对儿子的问候，还有女儿天真的咿咿呀呀。可是今天例外，静静的，没有任何反应。
“妈，我下班了。”孙大伟看到了端坐在沙发上的婆婆，旁边是正坐在地上自个儿玩耍的女儿。
“大伟，我……”婆婆想说话，可是没说完。
“妈，怎么了？”孙大伟一边问，一边拉起地上的女儿，“宝贝，爸爸亲一个。”
“我，我的腰……”婆婆不想说，怕说出来，儿子会责怪。
“您的腰，怎么了？”孙大伟感到奇怪。
“大伟，”儿子问，婆婆不得不说出实情，“宝贝能自己玩了，我就想趁空干点啥，玻璃块擦完了，却摔倒了。”
“摔倒了？”孙大伟瞪大了眼睛，“严重吗？”
“说厉害也不厉害，”婆婆不敢动，怕一动腰就疼，“就是腰，疼。”
“我看看。”孙大伟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没事，就是碰了一下。”婆婆安慰儿子，人是希望事情向着好的方向发展的。
“还是去医院看看。”孙大伟不是医生，看不出问题。
“不去了，”婆婆刚要扭头看看儿子，腰又疼了，“哎哟。”
“不行，去医院。”孙大伟不放心，人命可是关天。
孙大伟打的送婆婆去了医院，当然还有女儿，因为孩子没人看。
经过检查，婆婆的腰骨折了，轻微的。
住院，是必须的了。
孙大伟给妻子庄雨晴打了电话，告诉她下班后直接去医院。
“大伟，”看看儿子，婆婆有些难为情，“真要住院？”
“您的腰骨折了，得需要住院治疗，这是医生的要求。”孙大伟拿住婆婆的手。
“咋就……”婆婆没想到，给儿子添了麻烦。
“别说了，”孙大伟不想埋怨婆婆，“现在最重要的是安心养伤。”
“奶奶。”孙女儿围着病床打转，奇怪平时闲不住的奶奶怎么躺在了白白的床上。
“奶奶累了，需要休息。”孙大伟拉过女儿。
“帮不上忙，却还添乱。”婆婆埋怨自己。
“别多想了，”孙大伟能做的不是指责，“您先歇会儿，我出去买点吃的。”
抱着女儿，孙大伟来到了走廊里。
妈平时身体挺好的，可怎么就摔伤了腰呢？天知道人这一生会遇上什么事。从妈的眼神里，孙大伟读出了什么。老人来儿子家，是看孩子帮忙的，摔伤了腰就是给儿子添乱啊。父母就是这样，对于子女，只想着给与，不求着回报，哪怕是小小的意外，都会带来心理上的不安。而子女呢，子女又为父母做了什么？上学，向父母伸手，结婚，成家，接受父母的支援。角色的不同，注定了承担的任务的不同。而人一旦进入了角色，是否又能真的演好呢？
“爸爸。”女儿的小手在孙大伟脸上摸索着。
“宝贝，乖。”孙大伟亲吻着女儿的小手，多么希望女儿能读懂眼前的爸爸，一个母亲的儿子的心声。
吵闹的铃声，打乱了孙大伟的心绪。
是庄雨晴。
抱着女儿，孙大伟下了楼。
“怎么了？”见了面，庄雨晴就问。
“妈擦玻璃时，不小心摔倒了。”孙大伟如实告诉妻子。
“擦玻璃？”庄雨晴愣了，“擦什么玻璃？”
“妈想多忙着干点活，就擦起了玻璃，谁知最后就摔到了地上。”说起这事，孙大伟能理解婆婆的心情。
“还擦玻璃？”庄雨晴不高兴了，“那孩子没人管？”
“孩子大了，能自己玩了，”孙大伟给妻子解释，“妈都是为了我们好，想给家里多做点贡献。”
“为我们好？”庄雨晴苦笑，“这下，可真是给我们做了贡献。”
“行了，”孙大伟把孩子递给庄雨晴，“难道谁想自找麻烦？”
“这是没事找事，”庄雨晴心里难受，“医药费不仅要出，还得伺候！”
“哪有这么严重！”孙大伟极力开导妻子，“妈辛苦了这么些年，照顾还不是应该的！”
“要照顾，你照顾，”庄雨晴亲亲女儿，“我反正没时间，也没这个能耐！”
“人家又没说这是你的任务。”孙大伟在前面带路。
病房里，婆婆侧身躺在病床上，除了早饭，肚子里还没有吃多余的一点东西，却没觉得饿。这样一来，不仅孩子看不了，还要让人看着，这叫啥事！
“妈。”踏进病房的第一步，庄雨晴就开了口。
“雨晴，下班了。”婆婆还是要笑着面对儿媳妇。
“嗯，”庄雨晴应和着，“您怎么就这么不小心呢！”
“本来想多干点啥，可谁知道……”说起来，婆婆心里堵得慌。
“雨晴，”孙大伟事前就和妻子交代了，可不想看到的还是发生了，“妈想这样？”
“我不是在怪妈，”庄雨晴满不在乎，“做事的时候，要考虑后果。”
“能有什么后果？”孙大伟有些急。
“都怪我，都怪我。”婆婆直埋怨自己，委屈的泪又来了。
“妈，别这样，”孙大伟安慰婆婆，“雨晴是心急，却是希望您早点好起来。”
“对啊，妈，”庄雨晴没想到自己的一句话却导致了这样的后果，“您平平安安，健健康康，是我和大伟最大的心愿。”
“老了，不中用了，”婆婆擦擦眼泪，“竟给孩子添麻烦。”
“孩子您一直看着，”孙大伟抱过女儿，“您看，孙女儿都心疼了。”
“奶奶。”孩子的乖巧，恰似懂得爸爸话的意思。
“乖，”看看孙女，看看儿子，婆婆总算有了些安慰，“等奶奶好了，再一起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