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尚广场的店面里,灯光明亮,音乐舒缓,人在的心情因此晴朗了许多,心情好了,自然就想多待一会儿,看看这儿,瞧瞧那儿,一不小心,就买了一件或是几件本不想买却喜欢的衣服。舒适的购物环境,周到的导购员,让你感觉不买东西都是一个错误。
美尚的东西都是高档的,价格自然不菲,来这儿买东西的都是些体面的讲究的有钱人,当然也不排除生活水平不断提高的平民百姓想改善改善形象的那份渴望。一件衣服,几百,上千,为了面子,为了饭碗,为了女朋友,也豁出去了。物,却不一定有所值。料子再好,做工再精细,成本只有生产者知道,不过大略估计一下,即使是买衣服的人也能算个八九不离十,只是大多数卖衣服的人都忽视了,因为衣服是买来穿的,能穿出品位,多花个几十块,上百块,也不冤了。
像平常一样,美尚开了门,来购物的人前脚挨后脚,谁也不甘落后,仿佛谁晚了一步,那特价的东西就会被别人买光。
购物的人可以闲庭信步,卖物的人却是忙上加忙。
卖场里,理货员忙着清点货物,擦拭货架;促销员忙着准备试用品,拉拢顾客;做熟食的忙着看锅,添料;管理者忙着来来回回,检视现场。一个个分散的人,做着各自不同的活儿,才有了顾客盈门,才有了美尚的兴旺。
进货处,人进进出出,带着母鸡体温的鸡蛋,飘出香香奶油味儿的蛋糕,滴着露水的蔬菜,包装精致的各种物品,经过送货方、理货员或者促销员的配合,入了库,上了架。没有货,就没了购买的选择,就少了盈门的喜气。对于进货,美尚是严格的,必须有供货商,理货员或者促销员的共同验证,才能入库;还有,保质期,食品专用卫生标志,生肉的检验检疫证明,一样都不能少。也许正是基于这样的用心良苦,美尚才站稳了省城商业的龙头位置。
许知远正在协助理货员搬运蔬菜,虽然储备课长不用亲自动手,可是不能闲着,闲着就不合格,就是失职。
“兄弟,我家的货来了,帮帮忙。”有人喊。
“对不起,我现在在蔬果课,不在洗化课了。”许知远转身,回头。
“人事变动还挺大的,”刘枫笑笑,“本想请你多多关照,愿望成空了。”
“能帮上忙的,尽量帮,”许知远还记得眼前的这个送货人,“都是为了共同的目标嘛。”
“难得兄弟有这份心,有时间我们喝几盅去。”刘枫爽快。
“谢了,”许知远想多说会儿话,可是活儿不由人,“这些菜还要运进去。”
“你忙,你忙。”刘枫赶紧刹住了话。
人要吃饭,还要有菜,否则,平淡的生活更加平淡,更加无味。小时候,跟着娘到地里种菜,到集上卖菜,那时候不懂得那是娘的生活,只知道种菜,卖菜是农村人不能改变的命。
眼前的蔬菜新鲜,就像那时候娘种的菜一样。种菜是件辛苦的事,要浇水,要施肥,要捉虫,一棵菜,灌溉着人的汗水,寄托了一毛钱,一块钱的希望。
拿出绿绿的菜,摆好鲜鲜的菜,又是新的一天。
“知远,又来货了,”胖胖的蓝课长喊话道,“帮帮忙。”
“好来。”刚整好菜,许知远再一次向收货处走去。
收货处,人进进出出,像刚才一样繁忙。
“兄弟,你可来了。”是上回送土豆的那位。
“怎么,你自己不就搞定了?”许知远看看满满的一车菜,笑笑。
“我哪有这么大能耐?”送货的人摇摇头,“能自己搞定,就不干这苦差事了。”
“干活儿吧。”许知远知道,速度就是效率。
“干活,干活。”送货的人开始从车上往下卸货。
一车菜装好了,还得运进去才能继续下面的活儿。
“走。”许知远推起满满的一车菜。
“还要找几个车才够用。”送货的人不傻。
进货处,人挤人,进货的高峰期站脚的地方都成了稀罕物。
“等等。”许知远刚要拐弯,余部长的声音响起了。
“余部长。”许知远打招呼。
“今天的菜不错,准卖个好价钱。”余部长的脸上有了难得一见的笑容。
“是,菜挺好。”许知远回应。
“这是谁家的货?”余部长发问。
“上回土豆那家的。”许知远的回答准确无误。
“土豆那家,”余部长的眼珠一转不转,“人呢?”
“找上货车去了。”许知远看看四周,试图找到那伙计。
“菜卖得这么好,也该涨涨价了。”余部长自言自语。
许知远不懂,只能没有同意或者不同意的表示。
“去把那供货商找来。”余部长发令。
“人来了。”许知远眼睛管用,看到了那伙计,“大哥,余部长找你。”
“来了。”推着两辆上货车,送货的人向这边走来。
“你是土豆家的?”余部长站在送货人面前,就像是权威。
“是,领导,”送货人回答,“我是土豆家的。”
“菜卖得不错。”余部长的语气还是一个调,没有任何变化。
“谢谢领导的关照。”送货人笑脸相迎。
“你也知道,美尚在省城的位置。”余部长洋洋得意。
“当然,当然。”送货人点头,弯腰。
“我们要涨价。”余部长两眼发光。
“涨价?”送货人搞不明白。
“成本不断上升,美尚没有别的选择,”余部长罗列起了事实,“看看我们的服务,热情周到;看看我们的程序,严格无假;看看我们的设施,先进齐全。哪一样,都是成本。不涨价,怎么行?”
“可我们的菜成本也在不断加大,售价并没有多大提高呀。”送货人听了,不平衡。
“价格高了,谁还来美尚?”余部长嘴角的黑痣有节奏的蠕动。
“做生意可是共赢,”送货人的道道不少,“只顾自己,还怎么合作?”
“进场费提高百分之二十,”余部长吐出这几个字,不加思索的,“这是美尚董事会经过慎重考虑决定的。”
“不行!”送货人变了脸。
“没有商量的余地,”话虽狠,余部长并不显得生气,“进货处门口贴着公告,自己看。”
送货人扔下上货车,朝进货处奔去。
余部长和送货人的交火,惊动了其他供货商,一个人,两个人,人越来越多的挤到进货处门口去争相查看进场费涨价的特大公告。
许知远站在那儿,不知道该干什么。
余部长扔下许知远,走向进货处门口。
“怎么能这样?”
“还龙头呢,竟做出这种事!”
“也不事先通知通知!”
“涨百分之二十,还不知道能不能卖回本呢?”
“加上促销员的费用,是个不小的数字,这下,只能辞掉了。”
“我们的货,还不如别家卖得好,不在这儿卖也罢!”
大大的一张纸,是美尚进场费涨价的重要公告。
“都看到了。”余部长站在众人一米外的地方。
“余部长,美尚这样做不合适吧。”有人忍不住了。
“怎么不合适?”余部长把刚才和土豆家送货人说的苦衷向眼前的人诉了一遍。
“也要考虑考虑我们呀,”有人同样苦水深深,“我们家的货,就这么点地方,还硬是要让找促销员,结果货没卖多少,还搭上促销员的工资。这回,进场费再涨,只能撤柜了。
“随便,”余部长高昂着头,像是一位战场上不屈的英雄,“美尚不缺供货商。”
“余部长,”刘枫的话憋不住了,“商业也讲究道德,没有了供货商,上帝也会哭泣的。”
“美尚就是品牌,想跟我们合作的都排不上号。”余部长丝毫不惧。
“涨价也不是不可以,也要双方商议,才合适。”混了这么些年,刘枫还算有些说话的资本。
“放心,美尚童叟无欺,一律对待,”余部长自认为算盘没有打错,“进场费涨百分之二十,所有供货商是一样的。”
“不能只顾着自己发财,不管别人死活呀!”有人愤怒了。
“说什么呢?”余部长火了,“这儿没有你说话的份儿,叫你们老板来。”
“我就是老板!”土豆家送货的站了出来。
“就凭你?”余部长惊讶了。
“怎么,老板就得衣着光鲜,盛气凌人?”土豆家的笑笑。
“就是,母狗看人低!”有人用语失当。
“怎么说话呢?”受到了侮辱,余部长嘴角的黑痣简直要飞起来。
眼前的众人笑了,为一个老女人的原形毕现。
“余部长,还没有没商量的空间?”刘枫试探着问。
“没有。”余部长面不改色。
“进场费还涨不涨?”
“还涨不涨?”
“涨价,就撤柜!”
“对,我们不卖货,也要让地主饿死!”
众人按捺不住了,步步逼向势单力孤的余部长。
“想干什么?”余部长怕了,“你们想干什么?”
“冷静,大家冷静些,”刘枫伸出双手,阻拦众人,“冲动解决不了问题,需要理智。”
“都死到临头了,还怎么冷静?”
“就是,死也要死个痛快!”
“还是静观其后吧,说不定事情会有转机。”
“还是回家多拜拜财神爷。”
“不行,我们要公道!”
众人的情绪越来越激昂,眼看就要把余部长包围得没有呼吸的空气。
尽管刘枫一再劝阻,尽管有人还没有失去理智。
“保安,有骚乱。”情急之下,余部长给保安部打了电话。
平静之后,有人该进货进货,有人忙前忙后,有人打道回府。
商业,同样有战场,同样残酷,稍有不慎,就会兵败狼藉。
看到余部长刚才的狼狈一幕,许志远没有为自己经历的风浪幸灾乐祸。
刚才,许知远不自觉地来到进货处门口,是好奇,是陌生,是新鲜。
一个从事商业的人,怎么能不看看商业是怎么回事?怎么能放弃悟道的绝好时机?
顷刻间,就会烽烟起,烽烟起,必有伤。
战场上,只有敌人。
商场上,是敌人,也是盟友。在亦敌亦友的玄妙之间,怎样才能多一些默契,少一些干戈?
“许知远,干活儿了。”胖胖的蓝课长又催了。
“干活儿了。”许知远只好继续自己应该做的事。
刚才的一幕,也有人围观,只是没有谁能说句话的,也许他们掌控不了这等大事;也有人像平时一样做着自己的事,麻烦是他们的,与我何干;也有人不闻不问,也许他们早就麻木了你争我斗的无聊之极。
不管别人怎样,一个新人思考了,迷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