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释】
〔1〕六朝：吴、东晋、宋、齐、梁、陈六个朝代都建都建康（今南京），故合称六朝。文物：旧注为礼乐典章等传统制度。连空：连天。〔2〕人歌人哭：指人生之喜庆吊丧。《礼记·檀弓下》：“晋献文子成室，晋大夫发焉。张老曰：‘美哉轮焉！美哉奂焉！歌于斯，哭于斯，聚国族于斯。’”“歌哭”典出于此。此句意思是，群居的人们生老蕃息于此。〔3〕范蠡：春秋时越国大夫，曾助越王勾践灭吴复国，功成身退。〔4〕五湖，太湖及其相属的四个小湖。《吴越春秋》卷六《勾践伐吴外传》：“（范蠡）乃乘扁舟，出三江，入五湖，人莫知其所适。”
【阅读提示】
这是一首庄严凝重的怀古之作，写于唐文宗开成三年（838）。一年前杜牧应宣歙观察使崔郸之邀任宣州团练判官。任职期间，杜牧常去城中开元寺游赏，有多首赋咏之作。此篇抒写俯瞰宛溪，极目五湖的今古感慨。首联写诗人登上水阁纵目山川，唯见草色连天，六朝文物已不见踪迹，只有天上闲云依旧。尘世功名富贵的短暂与大自然的永恒构成鲜明对比，使人顿感功名不可久恃。中间两联仍写登楼所见：飞鸟来去出没在青山绿水之间，夹溪而居的人们生老蕃息于此，日日如此，年年依旧。连绵的秋雨像是给千家万户挂上了天然的帘幕，夕阳映照楼台，清风送出一曲悠扬的笛声。在这个场景中，无心机的飞鸟，纯朴的乡民，绵绵秋雨，风中笛声，一切都在大自然中祥和安宁地存在着。尾联笔锋急转，诗人从一片安静祥乐的眼前之景中回到今古对比的怅惘中，仿佛看到了那曾经功勋卓绝而终于功成身退、泛游江湖的范蠡，不禁心生弃绝官场、纵情山水的逍遥之念。全诗绘景有声有色，意蕴丰富，有功业不可久恃的今古感慨，有穿越时空的景物描写，有对风物世态的深邃领悟，有对隐逸古人的缅怀追慕。元代陈绎曾《诗谱》谓“杜牧诗主才，气俊思活”，本诗正是如此。
·李商隐
李商隐（813—858），字义山，号玉谿生，怀州河内（今河南沁阳）人。开成二年（837）进士，授秘书省校书郎，补弘农尉。当时牛、李党争激烈，他也被卷入其中。早年他受到牛党令狐楚的赏识，并因此考上进士。后受到李德裕党人河阳节度使王茂元的宠爱，任为书记。李商隐和牛李两派的人都有交往，但不因某一方得势而趋附。所以他常常遭到攻击，一生不得志，没有担任过重要官职。四十五岁死于郑州。其诗善用典故，构思精巧，风格秾丽，意旨比较隐晦，以《无题》组诗最为著名。有《李义山诗集》。
锦瑟〔1〕
锦瑟无端五十弦〔2〕，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3〕，望帝春心托杜鹃〔4〕。
沧海月明珠有泪〔5〕，蓝田日暖玉生烟〔6〕。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注释】
〔1〕本诗以首句二字为题，相当于无题诗，并不是咏物之作。〔2〕“锦瑟”句：瑟是古代一种弹奏的弦乐器。锦瑟是瑟的美称。传说古瑟本为五十弦，后改为二十五弦。〔3〕“庄生”句：《庄子·齐物论》上说他梦见自己变为蝴蝶，醒来感到迷茫，不知是庄周梦为蝴蝶，还是蝴蝶梦为庄周。这句大意是说理想破灭、往事如梦。〔4〕“望帝”句：周末蜀国君主杜宇，号望帝，传说他死后魂魄化为杜鹃鸟，啼声哀怨。春心：指对某种美好希望的向往和追求。
〔5〕珠有泪：传说古时南海有鲛人，哭泣时流下的眼泪，就是亮晶晶的珠子。〔6〕蓝田：即蓝田山，在今陕西蓝田县，著名的产玉之地。
【阅读提示】
《锦瑟》是李商隐最享有盛名的代表作，自宋元以来，对这首诗的主题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或以为是悼亡之作，或以为是爱国之篇，或以为是自比文才之论，或以为是抒写思念侍儿锦瑟。但以悼亡死者说为最多。我们认为这是李商隐晚年自伤身世的“自传”性诗篇，开头两句见物（瑟）起兴，由瑟的五十根弦，想到了自己走过的人生历程，中间四句用了几个象征性的典故，情绪性地回忆了自己的人生经历，这里既有对人生如梦的感叹，也有对青春年华流逝的悲痛，更有对自己怀才不遇的愤懑。最后两句收束全篇，如此情怀，不要说现在追怀甚感怅恨，即便在当时也已是令人不胜怅然了。全诗意境惝恍迷离，恰如晚唐诗人司空图所云：“诗家美景，如蓝田日暖，良玉生烟，可望而不可置于眉睫之前也。”（引戴叔伦语）
无题
相见时难别亦难〔1〕，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2〕。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
蓬山此去无多路〔3〕，青鸟殷勤为探看〔4〕。
【注释】
〔1〕“相见”句：前一个“难”字指困难、难得，后一个“难”字指难堪、难分难舍。〔2〕泪：即烛泪，蜡烛燃烧时流下的蜡油。〔3〕蓬山：蓬莱山，传说中的海上三仙山之一，这里借指对方的住处。〔4〕青鸟：神话里的三足鸟，它能传递东西，所以借指传递消息的人。
【阅读提示】
这首诗写作年代不明，有说作于开成三年（838）之前。就内容而言，吴、冯、张、汪诸家皆以为寓意令狐氏之作。或谓进士及第后，调弘农尉时，寓意君王之作。然皆属猜度而无实证。我们认为，这是一首寄情诗。首联是极度相思而发出的深沉感叹，在聚散两依依中突出别离的苦痛。“东风无力百花残”一句，既写自然环境，也是抒情者心境的反映，物我交融，心灵与自然取得了精微的契合。
颈联是脍炙人口的名句，以双关和象征的手法写出自己的痴情苦意以及九死而不悔的爱情追求。颔联想象被怀念的女子的生活情景，暗含离人相思、心心相印之意，并示关切、珍重之意。结尾说相距本不远，但既难相见，又难通音信，希望能有人代为传递信息，带去问候。此诗乃义山诗中最广为传诵的名篇，绵缈深沉而不晦涩，华丽而又自然，情怀凄苦而不失优美。
·李煜
李煜（937—978），初名从嘉，字重光，南唐皇帝，世称李后主。徐州人。宋建隆二年（961年）在金陵即位，在位十五年。他嗣位的时候，南唐已奉宋正朔，苟安于江南一隅。公元975年11月，宋兵攻破金陵，后主肉袒出降，被俘到汴京，封违命侯。公元978年的七夕，宋太宗将他毒死。后主前期词作风格绮丽柔靡，不脱“花间”习气。后期词作，凄凉悲壮，意境深远，正如王国维《人间词话》所言：“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其词今存三十多首，南宋人辑有《南唐二主词》，是他和其父李璟的合集。
破阵子
四十年来家国〔1〕，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2〕，几曾识干戈？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3〕。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4〕，垂泪对宫娥。
【注释】
〔1〕四十年：指从南唐烈祖李昪建国到后主被宋灭亡，共三十九年，此举其成数。〔2〕烟萝：形容树枝叶繁茂，如同笼罩着雾气。〔3〕沈：指沈约，曾有“革带常应移孔……以此推算，岂能支久”之语，后用沈腰指代人日渐消瘦。潘：指潘岳，曾有诗云：“余春秋三十二，始见二毛”，后以潘鬓指代中年白发。用此典故表示因亡国之痛而愁白头发。〔4〕教坊：古代朝廷中掌管女乐的官署。
【阅读提示】
这是李煜降宋之际的词作。上片回忆南唐强盛时的繁华逸乐。那四十年来的家国基业，那三千里地的辽阔疆域，那巍峨的、装饰着龙凤的宫殿楼阁，这一切都已如过眼云烟，一去不复返了！“几曾识干戈”，抒发了多少自责与悔恨。下片“一旦”二字承上片“几曾”之句意，笔锋一叠，而悔恨之意更甚。终有一天国破家亡，人不由得消瘦苍老，尤其是拜别祖先的那天，匆忙之中，偏偏又听到教坊里演奏别离的曲子，又增伤感，不禁面对宫女恸哭垂泪。后主被俘虽见载于《东坡志林》，但出之于后主，则倍觉凄苦。
浪淘沙
帘外雨潺潺〔1〕，春意阑珊〔2〕。罗衾不耐五更寒〔3〕。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4〕。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注释】
〔1〕潺潺：下雨声。〔2〕阑珊：将尽，衰落。〔3〕罗衾：丝绵被子。〔4〕一晌：霎时，片刻。
【阅读提示】
这首词为李煜被俘入汴京后所作。上片采用倒叙的手法，写尽词人春夜雨声中的凄苦感受。由一晌贪欢而梦醒，由醒而觉得五更，由凄寒失寤而听雨声，囚禁的痛苦与欢娱的梦境形成强烈的反差，更觉痛苦不堪。下片写无限江山已随流水、落花、春光，一去不复返了！故国难寻，也只能在梦中找回一点慰藉了。
结末“流水”二句，既与上片“春意”遥相照应，与上片“春意阑珊”相呼应，同时也暗喻来日无多，不久于人世。李煜失去了无限江山，却赢得了“在词中尤不失为南面王”（沈雄《古今词话》）的赞誉。“诗穷而后工”，李煜的创作实践再一次证实了欧阳修的这一论断。
·陈玄祐
约唐代宗大历末前后在世。生平事迹亦不详，著有传奇文《离魂记》。
离魂记
天授〔1〕三年，清河张镒，因官家于衡州〔2〕。性简静，寡知友。无子，有女二人。其长早亡；幼女倩娘，端妍绝伦。镒外甥太原王宙，幼聪悟，美容范。
镒常器重，每曰：“他时当以倩娘妻之。”后各长成。宙与倩娘常私感想于寤寐，家人莫知其状。后有宾寮之选者〔3〕求之，镒许焉。女闻而郁抑；宙亦深恚恨。
托以当调，请赴京，止之不可，遂厚遣之。宙阴〔4〕恨悲恸，决别〔5〕上船。
日暮，至山郭数里。夜方半，宙不寐，忽闻岸上有一人，行声甚速，须臾至船。
问之，乃倩娘徒行跣足〔6〕而至。宙惊喜发狂，执手问其从来。泣曰：“君厚意如此，寝食相感。今将夺我此志，又知君深情不易，思将杀身奉报，是以亡命〔7〕来奔。”宙非意所望，欣跃特甚。遂匿倩娘于船，连夜遁去。
倍道兼行，数月至蜀。凡五年，生两子，与镒绝信。其妻常思父母，涕泣言曰：“吾曩日不能相负，弃大义而来奔君〔8〕。向今五年，恩慈间阻。覆载之下〔9〕，胡颜独存也？”宙哀之，曰：“将归，无苦。”遂俱归衡州。
既至，宙独身先镒家，首谢其事。镒曰：“倩娘病在闺中数年，何其诡说也！”
宙曰：“见〔10〕在舟中！”镒大惊，促使人验之。果见倩娘在船中，颜色怡畅，讯使者曰：“大人安否？”家人异之，疾走报镒。室中女闻，喜而起，饰妆更衣，笑而不语，出与相迎，翕然而合为一体，其衣裳皆重。其家以事不正，秘之。惟亲戚间有潜知之者。后四十年间，夫妻皆丧。二男并孝廉擢第〔11〕，至丞、尉。
玄祐少常闻此说，而多异同，或谓其虚。大历末，遇莱芜县令张仲规，因备述其本末。镒则仲规堂叔祖，而说极备悉，故记之。
【注释】
〔1〕天授：周武则天年号（690－692）。〔2〕衡州：也称衡阳郡，治所在今衡阳市，约辖今衡山、常宁、耒阳等地。〔3〕宾寮之选者：寮通僚，宾寮即幕僚。选：选部，即吏部。幕僚中将赴吏部选官的人。〔4〕阴：暗地里，私下。〔5〕决别：通“诀别”。〔6〕跣足：光脚。唐代风俗，人们在入室内时要脱鞋。这里形容倩娘出行匆忙，未及穿鞋。〔7〕亡命：逃亡。命：指名籍（相当于今户口簿）。古时对逃亡的人，要把其名字从名籍中勾销，故称为“亡命”。〔8〕弃大义来奔君：奔，指男女间没有经过礼教规定的手续而私自结合，通常指女子往就男子而言。
按封建礼法，这样的女子是无法取得正妻的地位的。白居易诗中就有“聘则为妻奔是妾”的说法。由于违反封建礼义，故称“弃大义”。〔9〕覆载之下：生存于天地之间（的情况下）。覆载：天覆地载，天地间。〔10〕见：通“现”。〔11〕孝廉擢第：以“孝廉”的资格，考取了明经或进士。“孝廉”：汉有举孝廉制度，唐初亦有，但旋废。此处泛指州郡推荐应考者。
【阅读提示】
唐传奇是指唐代流行的文言短篇小说。它远继神话传说和史传文学，近承魏晋南北朝志怪和志人小说，发展成为一种以史传笔法写奇闻异事的小说体式。
唐传奇“始有意为小说”，内容丰富，题材广泛，大多取材于现实生活。
《离魂记》运用浪漫主义手法，反映了封建社会中千千万万青年男女迫切追求的愿望，在当时具有一定的进步意义；它赞同这对青年不服从封建礼教的规定，具有反抗封建道德的作用。
本篇虽着墨不多，但设想奇幻，情节曲折，摆脱了一般爱情小说的陈套，极富浪漫色彩。创作时间虽然在大历以后，但在遣词敷色方面，并不富艳秾丽，而意境的翻新，在唐人小说中却是独具一格。作者把倩女的人物形象塑造成为一个封建礼教的叛逆者，这和其他作品里所塑造的形象相比，又有所不同，表现出作者的艺术匠心，颇能增强感人的力量，激发人们对美好生活的渴望。
本篇对后代小说和戏曲也有很大的影响。“倩女离魂”的故事过去一直被人艳称。以它作为题材而改编的戏曲，有元人郑德辉的《倩女离魂》。明人凌蒙初《二刻拍案惊奇》里《大姐魂游完宿愿，小姨病起续前缘》，其故事梗概和这篇小说相近，脱胎痕迹，非常明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