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朝是我国历史上第一个由少数民族统治者建立的统一政权。1271年,忽必烈以“元”为国号,取《易经》“乾元”之义,表明了对汉族文明的推崇。忽必烈深知,要巩固元朝的统治,必须用汉法治汉人。他任用许衡、姚枢等儒生,以宽容和尊礼的态度对待佛教、道教。元代文学就是在这样特殊的社会背景和文化背景下发展起来的,有自己独特的风貌。
元代文学的精华是杂剧和散曲,统称为“元曲”,分别代表元代叙事性文学与抒情性文学的最高成就,它在中国文学史上取得了和唐诗、宋词并列的崇高地位。杂剧是戏剧,散曲是清唱曲。元曲流行的区域主要在北方大都一带,故也称北曲。元杂剧的前期作家主要有关汉卿、王实甫、马致远、白朴、纪君祥、康进之等,后期作家主要有郑光祖、乔吉等。关汉卿、白朴、马致远、郑光祖四人成就最大,合称“元曲四大家”。
关汉卿是元杂剧的奠基人,为元代剧坛的领袖。他博学多才,性格倔强而滑稽,以玩世不恭的生活态度表示对现实黑暗的反抗。关汉卿现存剧目六十八种,剧本十八种。代表作为悲剧《窦娥冤》、喜剧《救风尘》、历史剧《单刀会》等。
在元代,南方还流行着另一种戏曲形式——南戏。它是由南方语言和南方音乐组合而成的戏曲样式,最初流行于浙江温州一带,称温州杂剧或永嘉杂剧,著名的南戏有高明的《琵琶记》。另外《荆钗记》、《刘知远白兔记》、《拜月亭》、《杀狗记》被称为“四大南戏”。
散曲是元代出现的新诗体,分小令和套数两种。小令是单支曲,套数是由两支以上宫调相同的曲子联缀而成的组曲,也称套数、散套。散曲的前期作家主要有关汉卿、白朴、马致远、张养浩等;后期作家主要有张可久、乔吉、睢景臣等。
元代诗文从总体上走向衰落,但仍在继承唐宋诗文的基础上继续发展。元诗作家众多,清顾嗣立《元诗选》诸编共收作家二千六百多人。元诗以宗唐为主,但亦受宋诗的影响。前期作家主要有耶律楚材、刘因、卢挚、赵孟頫等;后期诗人有被称为“元诗四家”的虞集、杨载、范椁、揭傒斯,还有王冕、萨都剌和杨维桢也享有盛名。
元词亦呈衰落的趋势。元词人多宗宋词,大致可分为宗苏轼、辛弃疾和宗周邦彦、姜夔两派,北人多学苏、辛,如刘因、萨都剌;南人多学周、姜,如张翥。
元代散文主要以唐代的韩愈和宋代的欧阳修为学习对象,代表作家有姚燧、虞集等。
·王实甫
王实甫,元代杂剧作家。名德信。大都(今北京市)人。生卒年与生平事迹均不详。钟嗣成《录鬼簿》将他列入“前辈已死名公才人”,周德清《中原音韵》在称赞关汉卿、郑光祖和白朴、马致远“一新制作”的同时,也称赞了《西厢记》的曲文,并说“诸公已矣,后学莫及”。由此可以推知,王实甫活动的年代可能与关汉卿等相去不远,他的主要创作活动当在元成宗元贞、大德年间(1295—1307)。
王实甫所作杂剧,名目可考的有十三种。今存有《崔莺莺待月西厢记》、《吕蒙正风雪破窑记》和《四大王歌舞丽春堂》三种。《韩采云丝竹芙蓉亭》和《苏小卿月夜贩茶船》都有佚曲。其余仅存名目而见于《录鬼簿》著录者有《东海郡于公高门》、《孝父母明达卖子》、《曹子建七步成章》、《才子佳人多月亭》、《赵光普进梅谏》、《诗酒丽春园》、《陆绩怀橘》、《双蕖怨》、《娇红记》九种。
《西厢记》不仅是王实甫的代表作,而且是元代杂剧创作中最优秀的作品之一。在戏剧结构、矛盾冲突、人物塑造等方面,都取得了很高的艺术成就,无论思想性还是艺术性都达到了元杂剧的一个高峰。《西厢记》所表达“愿普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的思想,自问世以来博得青年男女的喜爱,被誉为“西厢记天下夺魁”。《西厢记》突破了元杂剧一本四折的格式,长达五本二十一折,便于表达丰富的剧情,这一形式上的大胆革新,对后来的戏剧创作起了引领作用。
西厢记(拷红)
(夫人引俫上云)这几日窃见莺莺语言恍惚,神思加倍,腰肢体态,比向日不同;莫不做下来了么?(俫云)前日晚夕,奶奶睡了,我见姐姐和红娘烧香,半晌不回来,我家去睡了。(夫人云)这桩事都在红娘身上,唤红娘来!(俫唤红科,红云)哥哥唤我怎么?(俫云)奶奶知道你和姐姐去花园里去,如今要打你哩。(红云)呀!小姐,你带累我也!小哥哥,你先去,我便来也。(红唤旦科)姐姐,事发了也,老夫人唤我哩,却怎了?(旦云)好姐姐,遮盖咱!(红云)娘呵,你做的隐秀〔1〕者,我道你做下来也。(旦念)月圆便有阴云蔽,花发须教急雨催。(红唱)
【越调】【斗鹌鹑】则着你夜去明来,倒有个天长地久;不争〔2〕你握雨携云,常使我提心在口。你则合带月披星,谁着你停眠整宿?老夫人心数〔3〕多,情性〔4〕;使不着我巧语花言,将没做有。
【紫花儿序】老夫人猜那穷酸做了新婿,小姐做了娇妻,这小贱人做了牵头〔5〕。俺小姐这些时春山低翠,秋水凝眸,别样的都休,试把你裙带儿拴,纽门儿扣,比着你旧时肥瘦,出落得精神,别样的风流。
(旦云)红娘,你到那里小心回话者!(红云)我到夫人处,必问:这小贱人!
【金蕉叶】“我着你但去处行监坐守〔6〕,谁着你迤逗〔7〕的胡行乱走?”若问着此一节呵如何诉休?你便索与他个“知情”的犯由〔8〕。
(红云)姐姐,你受责理当,我图甚么来?
【调笑令】你绣帏里效绸缪〔9〕,倒凤颠鸾百事有。我在窗儿外几曾轻咳嗽,立苍苔将绣鞋儿冰透。今日个嫩皮肤倒将粗棍抽,姐姐呵,俺这通殷勤的着甚来由?
(红云)姐姐在这里等着,我过去。说过呵,休欢喜,说不过,休烦恼。(红见夫人科,夫人云)小贱人,为甚么不跪下!你知罪么?(红跪云)红娘不知罪。(夫人云)你故自口强哩。若实说呵,饶你;若不实说呵,我直打死你这个贱人!谁着你和小姐花园里去来?(红云)不曾去,谁见来?(夫人云)欢郎见你去来,尚故自推哩。(打科,红云)夫人休闪了手,且息怒停嗔,听红娘说。
【鬼三台】夜坐时停了针绣,共姐姐闲穷究〔10〕,说张生哥哥病久。咱两个背着夫人,向书房问候。
(夫人云)问候呵,他说甚么?(红云)他说来,道“老夫人事已休,将恩变为仇,着小生半途喜变做忧。”他道:“红娘你且先行,教小姐权时落后。”(夫人云)他是个女孩儿家,着他落后怎么!(红唱)
【秃厮儿】我则道神针法灸,谁承望燕侣莺俦。他两个经今月余则是一处宿,何须你一一问缘由?
【圣药王】他每不识忧,不识愁,一双心意两下投。夫人得好休,便好休,这其间何必苦追求?常言道“女大不中留”。
(夫人云)这端事都是你个贱人!(红云)非是张生小姐红娘之罪,乃夫人之过也。(夫人云)这贱人倒指下我来,怎么是我之过?(红云)信者人之根本,“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大车无,小车无,其何以行之哉?”当日军围普救,夫人所许退军者,以女妻之。张生非慕小姐颜色,岂肯区区建退军之策?兵退身安,夫人悔却前言,岂得不为失信乎?既然不肯成就其事,只合酬之以金帛,令张生舍此而去。却不当留请张生于书院,使怨女旷夫,各相早晚窥视,所以夫人有此一端。目下老夫人若不息其事,一来辱没相国家谱;二来张生日后名重天下,施恩于人,忍令反受其辱哉?使至官司〔11〕,老夫人亦得治家不严之罪。官司若推其详,亦知老夫人背义而忘恩,岂得为贤哉?红娘不敢自专〔12〕,乞望夫人台鉴:莫若恕其小过,成就大事,撋〔13〕之以去其污,岂不为长便乎?(红唱)
【麻郎儿】秀才是文章魁首〔14〕,姐姐是仕女班头〔15〕;一个通彻三教九流,一个晓尽描鸾刺绣。
【幺篇】世有、便休、罢手,大恩人怎做敌头?起白马将军故友,斩飞虎叛贼草寇。
【络丝娘】不争和张解元参辰卯酉〔16〕,便是与崔相国出乖弄丑。到底干连着自己骨肉,夫人索穷究。
(夫人云)这小贱人也道得是。我不合养了这个不肖之女。待经官呵,玷辱家门。罢罢!俺家无犯法之男,再婚之女,与了这厮罢。红娘唤那贱人来!(红见旦云)且喜姐姐,那棍子则是滴溜溜在我身上,吃我直说过了。我也怕不得许多,夫人如今唤你来,待成合亲事。(旦云)羞人答答的,怎么见夫人?(红云)娘跟前有甚么羞?
【小桃红】当日个月明才上柳梢头,却早人约黄昏后。羞得我脑背后将牙儿衬着衫儿袖。猛凝眸,看时节则见鞋底尖儿瘦。一个恣情的不休,一个哑声儿厮耨〔17〕。呸!那其间可怎生不害半星儿羞?
(旦见夫人科)(夫人云)莺莺,我怎生抬举你来,今日做这等的勾当!则是我的孽障,待怨谁的是!我待经官来,辱没了你父亲,这等事,不是俺相国人家的勾当。罢罢罢!谁似俺养女的不长进!红娘,书房里唤将那禽兽来!(红唤末科,末云)小娘子唤小生做甚么?(红云)你的事发了也,如今夫人唤你来,将小姐配与你哩。小姐先招了也,你过去。(末云)小生徨恐,如何见老夫人?当初谁在老夫人行说来?(红云)休佯小心,过去便了。
【幺篇】既然泄漏怎干休?是我相投首〔18〕。俺家里陪酒陪茶倒撋就。你休愁,何须约定通媒媾〔19〕?我弃了部署不收,你原来“苗而不秀”。呸!你是个银样镴枪头。
(末见夫人科,夫人云)好秀才呵,岂不闻“非先王之德行不敢行”?我待送你去官司里去来,恐辱没俺家谱。我如今将莺莺与你为妻,则是俺三辈儿不招白衣女婿,你明日便上朝取应去。我与你养着媳妇,得官呵,来见我;驳落〔20〕呵,休来见我。(红云)张生,早则喜也!
【东原乐】相思事,一笔勾,早则展放从前眉儿皱,美爱幽欢恰动头。既能够,张生,你觑兀的般可喜娘庞儿也要人消受。
(夫人云)明日收拾行装,安排果酒,请长老一同送张生到十里长亭去。(旦念)寄语西河堤畔柳,安排青眼送行人。(同夫人下)(红唱)
【收尾】来时节画堂箫鼓鸣春昼,列着一对儿鸾交凤友。那其间才受你说媒红,方吃你谢亲酒。(并下)
【注释】
〔1〕隐秀:藏而不露的意思。〔2〕不争:因为。〔3〕心数:心计。〔4〕(zhòu):或作“”,固执,刚愎。〔5〕牵头:男女私通的拉线人。〔6〕但去处:只是去呀,处,语气词。行监坐守:一举一动都要监视。〔7〕迤逗:即拖逗,勾引的意思。〔8〕犯由:罪状。〔9〕绸缪(chóumóu):缠绵,男女欢会。〔10〕穷究:本指追根问底,此指聊天,说话。〔11〕官司:官府。〔12〕自专:自以为是,自作主张。〔13〕撋(run):本义摩弄、搓揉,此指迁就、撮合。
〔14〕文章魁首:文坛领袖。魁首:首领。〔15〕仕女班头:女中英雄。仕女:贵族妇女,大家闺秀。班头:领袖,首领。〔16〕参(shēn)辰卯酉:意指不和。参辰:参星和辰星,二星此出彼落,不能同时出现,故以参辰比喻不睦或不能相见。卯酉:十二时辰,卯时为五至七时,酉时为十七是至十九时,喻互不相见、对立不睦。〔17〕厮耨(nòu):纠缠、戏弄。〔18〕投首:自首。
〔19〕媒媾(gòu):媒人。媾:结婚。〔20〕驳落:又作“剥落”,落第。
【阅读提示】
《西厢记》第四本第二折戏名为“拷红”,是全剧的关键段落,使剧情发生转折,引导出新的境界。这折戏成功地塑造了红娘的形象,聪明伶俐、冷静心细、泼辣直率、心地善良、富有正义感的红娘成为中国文学的典型人物。
在莺莺与张生的事情被发现后,“治家严肃”的老夫人气势汹汹地将红娘叫去,莺莺担心不已。虽然这一切都是老夫人的“赖婚”导致的,但红娘也的确未能尽到“行监坐守”的职责,违背了老夫人的意志,还在老夫人面前口强“红娘不知罪”,着实让观众和读者为红娘捏了把汗。而机智的红娘并没有慌乱无措,早已想好对策,她先是“赖”,声称“不曾去,谁见来”,见赖不过去然后又以退为守,亦真亦假交待部分内容,以探虚实,并以张生的话“红娘你且先行,教小姐权时落后”摆脱罪责,接着红娘唱道:[颓厮儿]我则道神针法灸,谁承望燕侣莺俦。他两个经今月余则是一处宿,何须你一一问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