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请问下您，附近有制药厂吗？”小强推脱自己普通话不标准，于是马腾跃便极力用最标准的普通话讲出来，毕竟心想，这是在北京呀。
“你说嘛？”司机是个天津人，一口地道的天津味儿，吐出烟卷，没听清地重描，“大药房？”
“不是，是制药厂。”马腾跃都保证字正腔圆了，“请问您，附近有制药厂吗？”
“自药厂？嘛自药厂？介是嘛地儿？哪有嘛自药厂啊，小兄弟儿，你可真逗儿！”司机师傅一口天津话，惊醒梦中人！
“没有吗？”马腾跃不死心，打着小鼓问。
“没有，吗？”司机都被逗笑了，更正地说：“嘛没有！”，那份神气，分明是在吐出一句带有多少怨怒的话。
“访问调查”的结果显示着自己处境不利，像识破了一场阴谋，马腾跃和小强顿时显得很是焦虑。再是没了底气相信什么，只觉得，大概等待的戈多是不会来了。
“怎么办？”马腾跃看着小强，焦灼着眼神正色地道：“假如中介欺骗了我们。”
“不要悲伤不要忧郁……”小强骚着脑袋，说：“我们更需要淡定起来！”
“淡定！我们连这里是地方都不知道，你叫人怎么淡定？”马腾跃显得身心俱疲了，浑身打颤。
“地方可以问嘛，这不重要。”马腾跃听完，张张嘴，还没出说话来，小强马上会意，抢前了说：“重要的是，我们应先问问这是什么地方。”
马腾跃摇摇脑袋，实在没气力精神站着说话，颓然地坐了下去，低语道：“这么多人呢，没什么好怕的！”小强也没好的主张，便跟着坐了下来，只能眼看着那一群叽叽喳喳的同伴们，大家继续等待戈多。心里倒更不踏实，更后悔了，先前还不如不问，问了倒更闹心了。
阳光越来越烈，无情地灼刺皮肤，这群流浪街头的人昨夜披星戴月，如今又要露天顶日，简直疲乏到失了耐性，他们冲着每一位过路的行人张望，希冀着司机师傅说提到的“张老师”快些出现，以拯救他们于这水深火热的苦难处境。马腾跃甚至已开始在头脑中幻想着这位即将出现的张老师会是一副什么模样，想来想去，最后竟都与耶稣、如来佛祖联系到一块儿去了。马腾跃摇摇脑袋，自嘲自己看来病得不轻，都想到西天西方去了。
正胡思乱想，打远方走过来一位推电车的中年男子，上身穿件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流行的那种碎花布衬衫，在人群中很是扎眼，马腾跃不由低头向压坐的花绿色看了看。男子走近大家，显见出双鬓夹杂着的好些白发，一张黑黑大大历史悠久的脸，始终板着副严峻神态，叼着一支香烟卷，那点儿样子哪是什么救世主的佛，活版像个贩毒逃亡的大哥。
男子开口冲着人群讲话：“是打工的吧？”，声音低哑沉闷，声带要坏掉的样子，显然是到该戒烟的时候了。男子不听呀，猛嘬入最后一口浓烟，随后从口中掐出烟卷，轻弹在地上，用脚攥了几下，踩灭烟头，依旧低哑沉闷着嗓子说：“车子半路没电，晚了会儿！”男子发语沉闷沙哑，却字字顿断有力，延续着风格讲，“让大家久等了，耽误大家时间，实在不好意思！”
大家都抱着行李集中在一起，眼里放着异常热情的光，像信徒见到西方的真主，和尚首会东方的佛祖菩萨。
“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姓张，是安排大家进厂子的负责人。”张老师用力撕扯着嗓子，却依旧低沉沙哑不响亮，看来他是真该戒烟了，“这样啊，知道大家现在很累，那么我就长话短说，尽量不耽误大家太多时间。”张老师一脸郑重诚恳，“大家出来打工，说实在的，是挣钱来的，那么我先声明下，大家打工得到的工资呢……”张老师升了一个不明显的声调，却明显的放慢速度，以保证每个字都能完全被大家接受消化理解掉，“全部，是由我们盛大中介公司，向大家分发，本公司，会扣除，大家不超过10%的，工资，这是，符合，劳动合同法的规定的。”大家倾身侧耳地恭听着，马腾跃却在疑问哪里来的盛大公司，“那么，”张老师从碎花布衬衫的口袋里掏出一软包红塔山，抽出一支，叼在嘴里，继续说，“鉴于大家去的厂子都不太一样。”张老师从裤兜里已经摸到了打火机，打了两下，点燃了香烟，吐出一口烟气说，“我先分分组！对对人头齐没齐！”说完从那个没电的电车的前篓子里拿出一叠纸，“电子厂的去这边，制药厂的这边，……”
经过一段数落，张老师再一次把大家聚在一块儿，像涌着口痰似的低哑声音讲，“是这样，昨夜大家做了一晚上的车，今天肯定都累了，我呢，先安排大家住下，大概会……”张老师夹着烟卷在头上搔了搔，“今天住一天，明天住一天，也就是到第三天吧，厂子里会派专人来，安排大家做个体检，体检完合格的，当天签合同，当天安排进厂上班。”张老师啐了一口唾沫，把烟卷也扔在了地上，清清嗓子，依旧沉闷沙哑(真该戒烟了)地说，“可是声明一下，关于这两天大家的伙食费，一切花销，那都是大家的个人问题。也就是说，在这两天里，咱们公司是只管住。不管吃。”听罢此言，现场出现一片哗议，都说这还用强调。
张老师压制住大家的讨论，闭着眼睛冥想看还有什么要补充的没有，大家提溜着眼睛安静地盯着瞑目的张老师，生怕错过了更重要的内容，好大片刻过去了，张老师回过神来，猛地睁开眼睛，问：“大家还有什么问题么？”
张老师示意大家跟他去，大家拉着、抱着、背着、扛着大小行李，向冲着十字路口的一条街道深处浩浩荡荡地走去，马腾跃和小强早已从刚先的灰暗失望情绪中走出来，兴奋奋地跟在张老师的身后，这个此时让他们感觉有点儿像父亲一样温暖的背影，把他们从那种由于长时间等待担忧才导致的怖惧恐慌的堕落心理深渊处一把拉了出来，拉出来不说，眼下还要许诺给他们住下一处安全休憩的房子，一下子，心里像卸下一块坠重的大石块儿，轻松萌发出满心希望的种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