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让我们再从一位个性鲜明的军人说起。侍王市几个贫困家庭的优秀女孩能当上女兵，与一位才气非凡的军分区司令员有关。陟辉，这位军分区司令员的名字已在侍王市普通百姓中间口口相传。也许老百姓特别期待这样神勇英武的人出现，虽然陟辉做的一些事情不算惊天动地，却让侍王市的百姓们感觉亲切和敬重。当他们听说有这样一位军分区司令员后，无不喜欢通过电视等媒介去寻找陟辉司令的形象，再传奇般地口口相传，陟辉司令员多么特别有军人气质。甚至有些无关军分区职责的困苦，老百姓都写信找陟辉司令员救助。
担任侍王市军分区司令员之前，陟辉是大军区作战部副部长。即使军事常识不太多的人也会知道，军队的职能就是打仗，总参作战部就是总部的第一要害部门，军区作战部也是军区的第一要害部门。军区作战部，是一个很有神秘、神圣、庄严感的军队高层次指挥调动千军万马的领率机构指挥要部。陟辉这个名字本不应该在这个偏僻的地级市的百姓中流传的，而应该出现在某个王牌师或集团军才对。
而陟辉本人的履历，也有着与许多优秀作战部队军事指挥员可堪比较的顶级光环：1957年8月生于南京一位军人家庭，入伍后表现出色，由战士担任班长，由班长直接提干，而后考入军校，毕业任某警备区作训科参谋。在此期间又自学三年外语，33岁考上我军首批国防大学联合战役硕士研究生，毕业获军事学硕士学位。36岁任军区作战部参谋，后任副处长、处长，44岁任副部长。
陟辉的父亲曾经在华东野战军指挥部担任技术侦察工作，孟良崮战役、济南战役的最后胜利的消息都是他们向华野首长报告的，因为战斗最终结束的标志是敌人指挥部的电台停止工作。孟良崮战役接近尾声时，粟裕副司令员亲自打电话问：“战斗结束了没有？”陟辉的父亲回答：“还没有！”“为什么？”“因为敌人的电台还在发报！”结果通过战果统计，计算出还有七千多敌人藏在后山洼松林中。这为最后解决这部分敌人提供了准确情报。陟辉的父亲退休前为某军区技术侦察大队副大队长，职务并不高。但他对孩子教育无疑是成功的，这一点从陟辉经常对别人说的话中可见一斑：“我的父母都是打江山的老革命，从小他们就教育我要热爱人民，不准欺压百姓，因为他们在战争年代曾受到人民的养育、保护和关怀……”这些情感和信念，无疑是陟辉后来的种种优秀军人品质的基本支撑点或精神源泉。
在作战部当参谋时的陟辉，无论才华、品德、形象，都堪称一流才俊。他身材标准，面孔白净且又架着一副眼镜，乍看像个军队机关中舞弄笔杆的秀才。但当和他有所接触并近距离仔细观察他的面目时，就会发现他又属于那种面部T区很酷、待人处事带有某种自然威严的男子。有着这样一副白净面孔，却又在作战部这种寻常人即使德才优秀却并非就能企及的军事工作顶尖部门，占有领衔位置，这就让人感到他那副白净面孔上总带有那种被称作“说不清、道不明的丰仪”之类的东西。他口齿清晰，略带南京口音的普通话，吐字发音极其准确。不吸烟，不嗜酒，没有任何不良喜好，学习刻苦，智商甚高，用军区机关干部的通俗话说：陟辉的脑子特别好使，那真是一般人都比不上的。
陟辉进入军区作战部，跟随首长下部队，无论走到战区哪一个位置，该处的兵要地志，只要首长能提问到的，都能从这位年轻参谋那里得到精准回答。在部队调查，各类情况都能摸得很准，建议提得很恰当，领悟首长意图准确。首长和部队领导们都有评价：陟辉这样的人才，是治国安邦的大略雄才。这样的国防大学硕士，名副其实。那时候没有人怀疑陟辉将来会当不上将军。
陟辉从担任作战部参谋，到副部长，参与了其间战区和总部每个重要时间节点的重大作战方案的谋划制定，大型军事演习、抢险救灾行动的直接指挥，且多有赞誉而罕有诟病。特别是担任作战部副部长时的陟辉，在协调指挥部队使用上权力是很大的。紧急时刻，上级首长已经定下决心，正式命令尚未下达，为了争取时间，军长、师长可以在接到陟辉的电话后，即刻命令部队投入准备，或命令部队开始行动。实际上，在类似1998年抗击长江特大洪水和2008年5·12汶川大地震抗震救灾行动中，每支参与部队都是这样行动的。他当处长、副部长带出的参谋人员，有几十人进入总部作战、训练和研究部门，多人担任师、团级指挥员。
当作战部副部长期间，他曾经代职过海军舰艇支队首长和航空兵副师长，也有机会去正式担任陆军师长。但是因为师长位置太少，基层部队指挥员起来不容易，作战部近些年的一些重大任务又屡屡难以离开他，而无论首长还是机关的同志们，似乎也都觉得他绝不会当不上作战部长的。因此，他在合适当师长的年龄没有当上师长，既很为遗憾，用部队的话说，也有点疏忽。
担任军分区司令员之前，他也确曾是军区作战部长的唯一人选。而大家的惯性感觉上，陟辉没有当上师长，肯定会当上作战部部长，不会再有其他变数。军区作战部长虽然也是正师级，但能当上军区作战部长，一般来说就等于跨入了将军门槛，即使年龄过了到作战部队任副军职的期限，也可以到省军区任副军职，再一步步走向更高的关键指挥位置，都是有可能的。但是陟辉没有当上作战部长。命令公布后，大家听到的原因是陟辉的年龄相比较稍微大了一点，军区关键部门的部长和作战部队正师职位置少，党委和首长当然会反复斟酌，为了使更有竞争力的年轻同志获得发展空间，即使陟辉这样呼声高有才气的人选，也难免要作出牺牲，这是部队常有的事。当听到陟辉下到军分区当司令员的消息的时候，大家当然也无不为之遗憾，军区和部队许多熟悉陟辉的同志，都为之惋惜不已，有的军级领导都说：“陟辉没有当作战部长，太遗憾了！陟辉是很有才气的！”也有人这样叹息：“陟辉是有个性的人，和平时期不打仗，不需要个性啊！”这种遗憾毕竟也经常发生，不过因为这次是发生在一位备受关注的要害部门的副部长身上，而陟辉从年轻时就太杰出、太耀眼、太令人瞩目，才更加让大家惋惜。
其实在平时，陟辉并不属于那种给人个性特别突出的印象的人。他傲气，却不张扬；严谨，但不孤僻另类。他善于谈吐表达，在重要时机向首长汇报问题，思路清晰，从没掉过链子。而军区部队担任重大任务时，他经常需要代表军方面对媒体镜头，侃侃而谈，把军人气度风采把握得恰到分寸。在部属眼中，他这个副部长人格魅力很强，爱憎分明，嫉恶如仇，一身正气，不怕得罪人，属于一般人想攻他也不是那么容易攻下来的那种领导干部类型，否则他做的许多事也是做不成的。但无论在总部和战区之间，军区机关、部队之间，他都以善交朋友、乐于助人而颇得美誉。而且他虽然不嗜酒，喝酒却也实在，办事大气，不小肚鸡肠。这些也都是尽好领率要部指挥协调职责的资本。如果要说他最有个性的一面，也许就是学习上比一般人更刻苦努力，观点上绝不随波逐流。也就是说，他比较能够保持一些独立的精神。
军分区司令员是正师级，陟辉被任命为军分区司令员时已五十一岁，距离这个级别的退休年龄五十五周岁，还有三年多一点的时间。谁都能感觉到，即使陟辉才华横溢，也很难在一个比较偏远的分区，用三年时间，重新生龙活虎地走上将军之路。况且谁都知道，军分区司令员的职责，不过就是管管一个地级城市的民兵、预备役以及征兵工作。不仅与作战部长的位置相比反差相当之大，即使对于基层部队的干部来说，一般情况下，这种任职也都好比足球场上的加时赛，而且还是基本进不了球的加时赛。这个位置，习惯上，大都是给作战部队一些应该提拔而没有提拔机会的师、旅领导们的一个比较舒适的也比较有权力的一个安慰性位置。
二、
陟辉的妻子也是军人，做医务工作，受陟辉影响也酷爱读书。
军分区司令员的命令下达那天，陟辉回家告诉了她。她想了一下，对丈夫说了这样一句话：“这个位置对你来说，跟别人尤其不同，就像古波斯童话传说中的《巴吉尔德浴室之谜》！”
陟辉问：“怎么讲？”
吃饭的时候，妻子讲了那个童话--伟大高贵的王子哈提姆·泰接到国王的命令，前去探索神秘的巴吉尔德浴室（类似于海市蜃楼）。历经无数艰难险阻，他终于接近了这座浴室。这时，他听人说，所有到那儿的人皆一去不复返。但是，他却坚定不移地继续向前走去。在一座圆形的建筑里，他受到一位理发师的接待，理发师手持一面镜子带他进入浴室。但是，王子刚刚入水之际，一种震耳欲聋的雷鸣声响了起来，天变得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理发师不见了，浴水开始慢慢越涨越高。哈提姆不顾一切地拼命游着，终于他游到了圆形浴室的顶部。这时，他害怕自己丢掉性命，因此一面祈祷，一面拼死地抓住圆顶的中心石。
雷鸣般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一切都变了，哈提姆独自站在沙漠之中。经过漫长痛苦的跋涉，他来到了一座美丽的花园，在花园中心有着一座石头雕像。在雕像的中央，他看到一只囚在笼子里的鹦鹉，一个从上面发出的声音对他说道：“喂，勇士，你大概没法从这座浴室里活着出去了。有一次，伽漠（人的始祖）发现了一颗巨大的钻石，它所发出的光芒比太阳和月亮的光芒还亮。他决定把这颗钻石藏在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因此，他便建了这座浴室，用于保护这颗钻石。你所看到的鹦鹉构成了魔法的一部分。在鹦鹉爪下，有挂在金链子上的金弓和金箭，你可以用它们来射击这只鹦鹉三次。如果你射中它，魔法将被解除。如果你射不中它，那么你就会像所有到这里的其他人一样，变成化石。”
哈提姆试了一次，没能射中，他的双腿变成了石头。他又射了一次，又没能射中，他的胸部以下变成了石头。第三次，他紧闭双眼，大声呼喊：“伟大的神啊！”看也不看地将箭射去，而这一次他射中了。一阵雷鸣平地而起，飞沙走石，尘土飞扬。当一切都平静下来时，在鹦鹉所在的地方，出现了一颗巨大的美丽钻石，所有的雕像都变成了活生生的人。他使人们重新获得了生命，人们对他表示深深的感谢。
听了妻子的讲述，陟辉笑道：“你这里边有几个关键词：坚定不移，漫长痛苦的跋涉，比太阳和月亮还亮的钻石，双腿和胸部以下变成了石头，紧闭双眼，看也不看地将箭射去……”
妻子也笑道：“到底还算在作战部门工作过的人，回答还算智慧！”
陟辉说：“还有一个关键词吧--当一切都平静下来时……但似乎我现在只能闭起双眼射箭！”
妻子接道：“如果你极其平静地回来，我们也同样非常高兴地欢迎你！”
妻子智慧地笑了。其实，之前知道陟辉没有当上部长时，妻子也曾颇有烦言：“还是作战学科的硕士呢，怎么连这么一场关键战斗都打不赢？哪个方面的因素没有算到？都应该提前算到！”
陟辉也列举了一个观点：“我有个记者朋友王文杰，最近在军报写了一篇很好的文章：《忠与患》，他讲这两个字只有一个‘口’之差，忠字多一个口就为患了。也就是讲，如果我多了那个口，也就是患了，我为什么要多那个口呢？我们还是只为忠不为患了吧！”妻子能接受他这个观点。在这个世界上，遗憾的事和感动人的故事，往往又是同时发生的。
三、
陟辉于2008年秋冬之交，结束汶川抗震救灾指挥协调任务，赴侍王军分区任职。到达侍王后，便把自己新的工作职务和手机号码发给四面八方的战友和朋友。这也是许多战友和朋友第一次得到他新任命的消息，回复的短信都是同样的遗憾，也有无奈的安慰。有位朋友给他回的短信是：“你需要等待战争！”
而陟辉给大家的回复大都是简短的感谢。侍王偏僻封闭，却也是古来兵要之地。现在亦有各兵种多支作战或保障部队驻守，手握重兵的司令员、军长、师长们的身影经常出现在此地。他们很多都是陟辉在作战部时的至交。这些带兵打仗的指挥员，有时候很粗犷，有时候也很动情，重交情。
陟辉刚到任不久，正好驻守该地的特种旅要跨区演习。该旅所属109集团军作战集群首长和有关师、旅领导都赶到这里，好像又是不约而同奔着一个人来的。集团军戈十焱军长给部队做完战前动员，立刻就跟师长、旅长、政委们提议：“配属我们的不算，咱们本集团军的同志们，中午请作战部陟辉副部长吃个饭吧？”
师、旅长和政委们都笑了，不约而同地笑了。这里边就是特种旅的荣旅长抽烟厉害，而且喜欢比较时尚的一种姿势：把香烟咬在牙齿上。他如此咬着烟笑道：“还是军长想得比我们周到啊！”这实际是一种托辞。荣旅长这话代表了大家共同的感觉，都是部队官场上的人，这时候谁心里都清楚，陟辉此时的心情当然跟在作战部时不一样了，一般来说，此时此地，此情此景，当然很不情愿见到这红红火火的老熟人们。这些领兵打仗前簇后拥的军长、师长、旅长、政委们，都是一呼百应的部队指挥员。陟辉这过去可以调动指挥他们的作战部副部长，有时甚至会代表首长挂下脸来，不客气地熊他们一顿：“为什么行动速度这么慢？怎么搞的，部队作风稀稀拉拉的？”那种熊跟领导机关其他部门的熊是不一样的，那也是代表一种负有指挥权限的熊。现在却来搞民兵预备役了，感觉当然特别不顺。
但戈十焱军长不等他们再表态。此时此刻的接风，对于他的军人感情准则来说，无论如何都是必须的，他亲自用自己的军用手机，拨通了陟辉的手机。看到军长的号码，陟辉当然立即接通：“军长好！”
军长干脆利落地笑道：“陟司令，是不是别人的电话就不接了？不会吧？”
“哪能？军长，只要是认识的号码，不管是哪位首长、朋友，我从来不会不接！”
军长直率地说道：“陟辉司令，再次口头表示祝贺啊！我和几个师长、旅长都到你的地盘上了，这也是我们的地盘嘛，我们中午一起在汉华阁，给你接个风吧？”
戈军长的邀请毕竟不好推辞，陟辉在那边干脆欣然应邀：“好啊，谢谢军长！我准时报到！
“配属单位的领导们却也都要求参加，二炮的旅长、空军的副师长、总后的重型装备运输团长和政委们纷纷要求：“我们跟陟副部长也是老朋友了嘛，接风不能少了我们！”
“那当然好了！”军长欣然同意，“我们来个浩浩荡荡，给陟辉同志隆重接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