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一个难以启齿的名字。他名声在外,花城里的妇孺老少但凡听到一个“池”字,皆不约而同地说:“哦,是那个吃春.药的池家大少爷啊!”
他的名字成了全城里所有爹娘为子女取名字引以为戒的一个例子。
不错,他池家大少爷的大名是——池淳尧。
但是他对于自己的名字很豁达,名字是爹娘取的,作为儿子理应感激,绝对不能抱怨。在他看来,一个挂在身上的代名词,也不会比他忽然之间的毁容更糟糕了。
始作俑者便是他那个素有“白衣大侠”美称的、早在他出生之前就作古的爷爷。
四十年前,江湖还是个风云乱涌的年代,他爷爷是武林中最显赫的一代枭雄,听爹说,爷爷是一位气可折山河、心可怀万壑的伟丈夫,引无数美女英雄竞折腰。
在池家的祠堂里,供奉着爷爷的牌位,牌位前放着一柄生了锈的长刀,曾经饮过无数敌人的鲜血。这柄刀代表着池家的荣耀。
可是,当爷爷蹬腿之后,很不幸地遇上了改朝换代,时过境迁,爷爷所有的仇家蜂拥而至。父债子偿,他爹成了大半白道黑道所砍杀的对象。他出生之后,他也成了爷爷的仇家锁定的对象之一。
这个事实很愁人。
在他看来,爷爷带来的不是荣耀,而是颠沛流亡。
爹爹揣着爷爷的牌位和生了锈的长刀,带着娘和他东躲西藏,如同过街老鼠,逃亡了十年,武林终于也赶上了和平时代,逃亡到花城,他一家三口终于在花城定居长住,再也用不着过着老鼠一样的日子了。他爹对新上任的武林盟主痛哭流涕感激涕零,那武林盟主年仅二十又三,离死的日子还有几十年的光景,他爹就早早地替他立了块牌位,放在祠堂,每日焚一炷香拜上一拜。
他觉得,爹的想法是多么的单纯和幼稚,要是让武林盟主看到,他池家恐怕会过着比老鼠还不如的日子。
立牌位这种事,分明是在咒他早死。
事实证明,他全家高枕无忧的想法更为单纯幼稚。
他在颠沛流离的生活里,长得一日比一日青葱俊俏,待他全家在花城定居五年后,池家茁壮成长,成为花城里首屈一指的名门,他也已是一个十二岁的翩翩少年郎。花城里所有的未嫁姑娘都对他芳心暗许,所有的父母视他为金龟婿。上门说媒的人络绎不绝,整日里门庭若市,嘈杂一片。
可是很不幸的,爷爷仇家的后代的后代,因为嫉妒他的美貌,嫉妒武林第一美女对他暗许芳心,在他出门的一日,在他脸上下了一贴毒。
他从白面俊俏郎成了黑脸包公。
很快的,他从那些千金小姐心中的梦中情人跌成了一只懒蛤蟆,从金龟婿变成了乌龟婿。他池家再也招不来一只苍蝇蚊子。
他娘素来是一个乐观豁达的美人,总在夜里安抚他:“尧儿,娘觉得你现在比以前有男子气概多了。娘嫁了个你爹这样的小白脸,肩不能挑,生出来的儿子决不能再像你爹那样一副小白脸样。尧儿,莫担心,凡是毒都是有保质期的。”
他爹在一旁泼了一盆冷水:“可是现在的姑娘都喜欢小白脸儿。尧儿会不会娶不到老婆?”
他娘摇摇头:“相公,难道你忘了?尧儿不是有一个指腹为婚的未婚妻么?”
爹眼睛一亮,从他毁容的颓废中顿时精神抖擞,直点头连说了三个是。
遂,几日后,他就像被打包的货物一样塞进了马车,一路摇晃到了远在池州的远房小表妹家里。爹爹说,他爷爷与远房小表妹的爷爷是表兄,两位爷爷在世时就定好了亲。
他与那只有九岁的远房小表妹正是指腹为婚,她也有一个很响亮的名字,柳夏绘——和他的名字一样,很不风光。
他在柳家接到了热情款待,尤其是和娘从小长大的闺密,表舅姨。表舅姨双手捧着他那一张黑漆漆的包公脸,大声赞叹:“哎呀,这孩子长大后定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才十二岁就那么有男子气概了。”
他下意识地看向表舅,豁然明白了。原来表舅也是一个肩不能挑的小白脸儿。
可是爹说得对,现在所有的姑娘都喜欢小白脸儿,就连孩童也不例外。表舅姨称赞他有男子气概的时候,丫鬟牵着一个九岁的女孩儿进了大厅。
看那身贵气的穿着打扮应该是远房小表妹了。
远房小表妹长得可爱讨喜,他想,小表妹长大后一定是个人见人爱的大美人。他觉得自己十分龌龊下.流,竟然对一个九岁的女孩儿起了旖旎的歪念。
他不由自主地对小表妹露出了一个文雅的笑容,他尚没有意识到,当他是一张小白脸,他满面笑容时,是画中童子,但当他是一张包公脸,他满脸笑容时,就是索命的夜叉。
远房小表妹乍见他的笑容,顿时吓得嗷嗷大哭:“娘……他好丑……好丑!”
笑容僵硬了,身子也僵硬了,他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看着嚎啕大哭一脸嫌恶的小表妹,心中拧了一拧。
他心里相当得不平衡,一个月前他也是一朵男人花,一个月后的今天,他居然被一个九岁的小屁孩羞辱了。
那一刻他深深地觉得,小表妹长大以后,绝对不会嫁给他,会和某个小白脸私奔。
当日夜里,他动了歪脑子,想惩治惩治远房小表妹,虽然他知道对于一个才九岁的小屁孩下七七花粉,很无良很不人道。但他心里就是不平衡。
月黑风高之时,他悄悄地摸进了小表妹的房里,在小表妹爱吃的糕点上下了一整包七七花粉。小表妹如他所愿中毒了,可是他心里也跟着难熬了。
他遗传了他娘的性子,一心向善,将功赎过,与小表妹同吃同睡,日夜不眠地照顾她七天七夜,任凭小表妹如何骂他丑,比她家的小黑狗还丑还黑,他也忍气吞声地认了。
他对小表妹云淡风轻地说:“表妹,不管你如何骂我丑,我是你未来的相公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小表妹一听,停下哭声,眨着眼睛问:“娘说,你是被坏人下了毒才变丑的。那你以后会变好看吗?”
他心虚地回答:“我娘说,毒都是有保质期的,所以小表妹长大后就放心地嫁给我吧。”虽然欺骗一个九岁的女孩儿很龌龊,但也是善意的谎言。
没办法,按他现在这副模样,恐怕以后很难找到一个大美人当老婆,趁小表妹还处在很好糊弄的幼小年纪,得赶紧拐回池家当媳妇。
可是他还未展开诱拐的攻势,表舅家里来了一位尊贵的客人,据说是生意上来往的普通朋友,那朋友还带了他儿子来,叫沈离,年龄和他相当,长得玉树临风。
这个来自沈家的小子第一眼就成功获得了小表妹的青睐。
九岁的小表妹进大厅时被绊了一跤,呼啦一下抱了他的大腿。原本正要痛得大哭的小表妹看到大腿主人的那张脸之后,瞬间变得欲哭无泪,噌地一下松开了他的大腿,从地上爬起。手指咂着嘴,对着沈家小子露出了一脸甜甜的笑。
沈家小子很高傲,看也不看她一眼,径自坐在了木椅上。
以他这几日和小表妹的相处来判断,他觉得,小表妹定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果不其然,表舅们相谈甚欢的时候,小表妹忽然从表舅母的怀中挣脱出来,当着众人的面恬不知耻地奶声奶气地说:“娘,我不要表哥当我的相公,我要那个沈哥哥当我的相公!”
众人惊了,只有沈家小子的脸绿了。
小表妹不依不挠,非要沈家小子当相公,直说他比窑子里的小倌还漂亮,沈家小子不但高傲,脾气也阴晴不定,一下怒了,面色极难看。表舅和表舅娘,以及生意上的那个普通朋友一脸尴尬地干笑,相当语塞。
他站在一旁,隔岸观火,他娘说他从小心思难辨深藏不露,像只狐狸,以前未觉得。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真是一只深藏不露的狐狸。
小表妹闹了许久,他才应景地朝几位老人家微微一笑,站出来说了一句话:“表舅,侄儿带小表妹先下去吧。”又对小表妹说,“表妹,昨晚你说要去城郊外捉蛐蛐,表哥现在带你去,听说那里还有表妹最喜欢的……”
他将话说了一半,意味深长地拖了字眼儿。小表妹最喜欢的是什么?小表妹最喜欢的是美色!其实城郊外半点春.色都没有。
于是,小表妹一个纵身从表舅母身上下来,拉着他的袖子直往大门外跑。
去城郊的途中,小表妹忽然一脸神秘地对他说:“表哥,我对你说一个秘密。其实我才不是真心喜欢那个沈哥哥,只是觉得他很好看而已。我真正喜欢的是出家的道士,像神仙,我长大后才不会嫁给你,我是要嫁给像神仙一样的道士的。”
他听了相当沉郁,这比小表妹嚷着说他丑,吵着要嫁给沈家小子还要糟糕。
其实他也并非一定要娶长大后的小表妹,毕竟他已经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少年,表妹才九岁,他不恋童,他不好色。但小表妹是他所见过的小屁孩当中最不可思议、最奇特的。
她才九岁,但是她很喜欢银子,更喜欢金子。
她才九岁,但是她很好色,只要是美男,哪怕是拖儿带女的大叔美男,她都会毫不客气地用闪亮的眼神从头到脚、寸甲不留地看他。
她才九岁,但是她有设计神兵利器的诡异天赋。
所以,像小表妹这种怪胎,他池淳尧一定要独享,且不能让任何人觊觎半分。在离开表舅家的前一天晚上,他在床上转辗反侧,痛定思痛,终于决定入门蜀山当一名神仙一样的道士。
无奈十多年后,物是人非,沧海桑田。
他下了蜀山来柳家提亲,冤家路窄,情敌相逢。
小表妹居然一遭落入了沈家小子的狼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