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每日傍晚都会来看我,在我的寝宫里坐上半个时辰再走。这半个时辰里,他相当沉默,偶尔的时候看着我日渐隆起的肚子,笑说我辛苦了,要多注意休息。
他讲这句话的时候,我心里甚为恐慌,谁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安的什么黑心。
于是,宫里有了各种版本的传言,但相同的,都是皇帝因为思念前皇后日日来鸾凤殿悼念,真乃世间帝王里少有的情种呐!
对此传闻,我嗤之以鼻,很不屑。
他来,我不理,他走,我也不送。反正,连趋炎附势的奉承虚伪话都懒得讲了。
一日白天,趁天气大好,我打算到附近的花园里走走,因为我的身份,皇帝只让我在鸾凤殿里走动,此举和金屋藏娇无异,也不晓得宫中到底有没有知道我这个人存在。
走出寝房,空气很好,飘着隐隐的花香味,景是美景,可是,身后跟着一大群宫女,玩赏的兴致全部打消了。
我长叹道:“你们不用跟着我,我就在附近走走,宫里戒备森严,我一个怀孕的也逃不到哪里去。”
宫女们神色恐慌,居然一个个都跪倒,其中几个还磕起了头,磕地砰砰作响,听得我心烦又难受。过了片刻,我看她们个个都只磕头,不说话,有些奇怪。
“你们不要只磕头,说句话吧。”我上前,伸手想去扶她们,却惊得她们个个身体往后仰,依依呀呀直摇头。
是哑巴?我又震又傻,更多的是恐怖,居然是哑巴!
这皇帝的心到底有多狠呐!
算了,我要是再坚持,说不定明天就见不到她们的人了。
很无奈地转身,我信步走到鸾凤殿里的小花园里,找了一块比较干净的石头,正要坐下,身后一个宫女立刻上来在石头上放了块手帕。
我不禁叹气,这宫里的生活规矩真多,待得时间长了,人心不狰狞也得扭曲了,就算不扭曲,也是阴暗的。
看看皇帝的那颗黑心就知道了。
大好天气,日光暖洋洋的,我忍不住闭上了眼睛,正在此时,远远地,隐隐约约传来宫女的声音。
“听说,首富沈离今日被皇上处以极刑,被砍了头,中午的时候挂上城头示众呢!”
我一惊,瞬间睁开了眼睛,侧耳听着,心中咚咚直跳,惊恐。沈脱光他……
“唉,我就想不通,他有钱,模样也长得俊,大好前途一片,干什么要做反贼呢?”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是听小青子说的……”声音有些低了,我听得不是很清楚,倒是听清楚了一句话,“沈离前日闯进皇宫,扬言要抢皇上的妃子,你说他大不大胆?****后宫,这可是死罪!”
“妃子?不会是真的吧?难道是那位刚进来的娘娘?她好丑啊!”宫女惊得不由提高了嗓音。
“嘘!你小声点,想死啊!在鸾凤殿里干活,不要嘴碎!”
“明明是你先提起的头,好啦好啦,赶紧去送点心,晚了又要被责骂了……”
……
我转过身去,窃窃私语的两个宫女已在廊道下走远了,缠着手捂住了胸口,只觉手掌下的那颗心肝儿跳得迅速。
沈脱光……他死了,他死了!
有些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我坐在石头上傻了很久,忽觉喉咙里一股酸味上涌,捂嘴弯腰干呕了起来,吓得那群宫女全都涌上来围住我,咿呀咿呀地神情恐慌。
我喘着气,挥挥手,示意没事,她们的神色才稍微缓和些。起身,我已经不想再坐在这里,也无心欣赏眼前一片锦绣花海,虚浮着脚步慢慢地走回寝房,身后的宫女亦步亦趋地紧跟着。
不想待在这里,真的很不想在这里多待一刻。
快到寝房的时候,我忽然又侧身,朝左边方向走。那里是一片竹林,葱翠欲滴,入我眼中,却觉得很晦涩。
进了竹林,忽听一阵哀怨的洞箫声幽幽传来,调子凄酸哀凉,如泣如诉,听我心里越发悲哀生痛。
我虽对沈脱光没了情,但至少最先的时候,我是喜欢过他的,真把他当成相公来对待和伺候。此时此刻,我倒想起了一句算是有才的话,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最近事情发生太多,我想哭却哭不出,心里又涩又痛又闷,透不过气。
受了刺激,又拖着个大肚子走了好一段路,很折腾,十分疲惫,我扶着竹子稍稍停了一会儿休息,前方幽怨的洞箫声越发得明了,恰恰应了我心里的伤痛。
也不知这吹笛的人是谁,不会又是哪个不得意的妃子吧?
我转过身,对身后的宫女道:“你们先在这里等等,我想一个人静静。”
宫女立刻摇头,我叹声:“我就在前头不远,要是过了一刻钟,我还不会来,你们再过来找我吧。”
我看她们居然还在犹豫不决,不禁恼了,摆了一张狰狞的脸孔瞪她们,一干人等唰一下全都跪了下来,在地上瑟瑟发抖。
我觉得,定是我这张丑脸吓着她们了。
漫步向前,出了竹林子,是一片空地,还有一座小木屋,洞箫声是从里面传出来的,能在皇宫里搭木屋,定不是个小人物。
那声音吹得一颤一颤的,也吹得我心肝儿直颤抖。这洞箫声听来不像娘们吹的,倒像男人吹的。
我索性靠在一棵竹子上,合目静静地听着,正困得要入睡,洞箫声乍住,木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我惊醒,一下睁眼看过去。
只见木屋里走出来一个人,白衫长袖,披发揽衣。我瞧着那人,不禁又惊又痴。
他怎么会在宫里?
一阵微风很应景地飘过,那人白衣当风,墨发飘扬,从屋里慢慢朝我走过来,我直着身子,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他在我眼前几步之远站住,温声道:“绘儿,近日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