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醒来的时候,我那拖在床上好几日的病骨忽然奇迹般的好了。
大清早,公鸡刚叫鸣,我就搂着镜子摸着自己半边脸上的胎记,脑中时不时浮出道长表哥那张脱俗的脸,不禁唉声叹气。
儿时的远房小表哥与我的模样,今日的道长表哥与我的模样,如同走马观花般反复不停地在我脑中晃,越发感慨时运不济,老天不公。
正当我感慨得痛彻心扉的时候,房间的门“砰”的一声,被重重地踢开。我吃惊转头望去,只见姘头表妹的面容狰狞,几颗白牙磨得霍霍作响。
她劈头就是一句:“贱人!狐狸精!说,你是不是给表哥下了迷药!”
狐狸精?她骂的可是我?
苍天,我倒希望我真是一只狐狸精,把相公迷得离不了我的身,下不了床,只能寸步不离地贴着我的身子过日子。
我无辜地看她,姘头表妹两手一握拳,忽然在桌子上重重一锤,对我一阵滔滔不绝地骂骂咧咧,说相公被我这个能说会道的狐狸精拐骗了,迷了心窍,并扬言自己才是那个解救他于水深火热之中的人。
我听得糊涂,客气地问她:“相公……出什么事了?”直面姘头表妹狗血淋头的辱骂,此时我还能装白葱,当真钦佩我自己。
姘头表妹忽然掩面大哭,牙齿缝里蹦出一句话:“表哥……表哥说他决定不休你了。我不信我不信,表哥那么爱大姐,没有人能取代她……我不信!”
大姐?
我眉毛一挑。
姘头表妹发狠的眼神看着我,“你以为表哥会喜欢你这张丑脸?别做梦了!表哥爱的是我大姐,你以为凭你这个丑女人能取代我大姐的位置?你傻啊,你也不过是个填房罢了!”
填房?
我另一边的眉毛也挑了起来:“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姘头表妹冷笑:“表哥唯一的妻子是我大姐,谁都争不过她,谁能争得过一个死人!表哥不休你,只是为了权益之计罢了!”
一个晴天霹雳!我本已渐渐习惯了相公对我的嫌恶和冷落,觉得我拿下相公是一场持久战。再说我与他已是夫妻,随着时光的流逝,我幻想相公一定会被我的内在吸引从而深深爱上我。却不料,相公居然是个死了老婆的鳏夫,还是一颗世间难寻的情种!
这让我着实悲愤涕零了一把,那一瞬间,我听见自己的心催拉枯朽地碎了。
我捧着自己破碎的心哀愁,姘头表妹噼噼啪啪地又哭又笑。忽然,我在姘头表妹的哭笑声中猛然惊醒——原来相公并不是真的嫌弃我的丑,只是心有所属罢了,而且是属给了一个作古的人,这说明我拿下相公为时不久已。
啧啧,苍天待我还是不薄的。
我精神一抖擞,霎时神清气爽,恍若置身在开满桃花的春风里。我笑得十分得瑟:“表妹,多谢你一番肺腑之言。”我柳夏绘的春天要来了!
哭笑声骤然歇止,姘头表妹惊愕地看着我,看了我许久,忽然一把勒上我的手腕,用力得令人生疼。
“难道你不伤心?不生气?不怨恨?”
我笑得春暖花开:“伤心什么?生气什么?怨恨什么?我柳夏绘的相公是一颗情种,我该高兴。”
姘头表妹眼神怪异地瞧了我许久,脸上还挂着几条清泪,眼角残留着几坨眼屎。
“你有病。”她终于得出一个结论,“你不光丑,还傻。”
唔,这句话相公也说过。
我在心中冷笑,我丑是天地可鉴,但傻我自有定论,哪轮到他们二人品头论足,即便是我爹都不知我真正的厉害。
我眨巴着眼睛,正欲说上一句。门口一道电打似地声音冷冷飘来:“谁让你说这事了!”
我从姘头表妹的肩膀上看过去,相公端了一张黑脸站着一动不动,一脸凶神恶煞。
不知,他杵在门口听他表妹唱戏唱了多久。
“相公。”我十分贤良淑德地朝他福了福身,培养内在要从小事做起。
相公很不领情,一双眼仿佛要喷出火来,在我与他姘头表妹身上狠狠地瞪着,好像不在我们身上瞪出个窟窿来誓不罢休。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身上的寒毛有点打颤。
方才情绪澎湃的姘头表妹,此时跟只乌龟似地,慢慢移到我的身后,怯怯惊恐的声音从我背后穿透:“表……表哥。”
“谁让你在她面前嚼舌根了!”相公寸步不动,只在门口扯着嗓子咆哮,“我说过,谁提这事,我杀了谁!”
“表哥!”姘头表妹吓得立时软倒在地上。
我顿时恍然大悟,难怪她会说她才是解救相公于水深火热中的人。姘头表妹瘫在地上瑟瑟发抖,睁大着哭肿的眼,已然从自己才是那个人的美梦中惊醒了。
我默默杵在原地,不言不语,愣是装根人柱子。房中的气氛凝滞得诡异。
忽然,我一个趔趄,被人一把拉住,狠拖,扣住。一连串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眨眼间我被相公单手掐住了咽喉,待我惊醒时,已被掐得头晕眼花呼吸窒闷。
“说,你听到了多少!”
相公又掐又吼,我是弱女子,哪受得了这番折腾,只觉两颗眼珠子已开始翻白,耳朵嗡嗡作响,相公的质问声鞭炮似地绕耳不绝。
“不要以为我不休你,你就得色!不要以为你是柳家小姐,你就得意!就你这张脸,连她的一根头发都比不上!”
我脸皮薄,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说我丑,想逼死我么?
“你究竟听到了多少?说!究竟听到了多少!”
你掐只小鸡似地掐着我的喉咙,要我怎么说话?
正当我快奄奄一息的时候,呼吸忽然舒畅了,我无力地靠着墙壁,捂着喉咙猛烈地咳嗽。
“沈公子,人活着需敞开心怀,解开心结,否则便是入魔。”
一听这四大皆空,立地出家的话,便知救我的是何人。我感激地朝道长表哥看去,见他也正对上我的眼,眼中有些忧虑。
我有些委屈,觉得自己很无辜,相公委实偏心了点,说的明明是他的姘头表妹,为何受折腾的是被迫听的我?
人丑被人欺,这句话确实是有道理的。
“空色道长,这是出家人的活法。”我睨了一眼相公,相公显然还陷入泥沼不可自拔。
道长表哥一脸高深莫测地点头:“柳小姐说得是,是贫道以偏概全了。沈公子是俗人,应当有俗人的活法。”
相公终于回过神来,皱眉问道长:“你说什么?”
我的眼睛亮了一亮:“道长,那请你说说像相公这样的俗人该怎么个活法,我身为相公的妻子,应当帮助相公从过去的痛苦中走出来。空色道长,请您指点迷津吧。”
道长表哥微笑道:“沈公子如果能领悟,那就好。沈公子,贫道只说一句,不要将生命浪费在你一定会后悔的地方上。”
我不由替相公叹气:“这我也知道,空色道长,你这不是空话吗?道长世外高人,相公和你不能同等而比,毕竟相公修养没道长那么好。”
“你这丑女人——”
道长表哥截住相公的咬牙切齿,面露沉思之色,“确实。狂妄之人有教,自卑之人无教。沈公子看似狂妄,实则内心自卑。如果柳小姐,顶多能悟其中的一点,但沈公子的话,不管贫道指点多少迷津,恐怕都是白搭。”
相公瞪眼:“你说什么!”
我疑惑皱眉:“可是相公看着不像愚笨之人,那面相瞧着挺聪明的。”
道长表哥笑如清风:“俗话说得好,人不可貌相。就如柳小姐,虽相貌丑陋,看似憨傻,但内心机警灵活,如果能稍稍看透表面,将来绝对不输男儿。”
道长表哥的一番吹捧让我一瞬间豪情万丈,感到自己比男人还顶天立地,我不好意思地谦逊一笑:“空色道长过奖了,我一个女儿家怎好和相公这样的男子汉比。”
这朵天山雪莲还挺会说话的,自满之余,我又觉落落寡欢,我一心希望相公能发现我的内在,却让一个道长得了先机。
我忍不住叹气:“空色道长真乃我的知音。”
道长表哥慢吞吞地接上:“看来,只过了几日,柳小姐就领悟了一个阶段。至于沈公子……”
我惊急问道:“相公怎么了?”
他渐渐露出了一副高人的模样,“沈公子确实是一个人物,但是贫道方才也说人不可貌相,问题出在他的身上,像沈公子这样的人,贫道实在无能为力。”
我当即苦脸:“空色道长,你再想想,还有没有其他的法子能救救相公……”
“够了!”
相公终于青了面孔,咯咯地磨牙:“你们两个指商骂槐在讽刺我吗!你们两个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我沈扶光的事不需要你们来操心!”
道长表哥摇头叹息:“柳小姐,贫道说得对吧。以沈公子的修养智慧,无救。”
我很不情愿地,不得不承认:“看来的确是。空色道长,那该如何提高相公的修养和智慧?”
……
我与道长表哥就相公这个俗人,从解救他于水火到提高他的修养智慧,款款而谈。最后,道长表哥四大皆空地沉思:“贫道还是那句话,切勿执着将来后悔的事。”
我笑吟吟道谢:“多谢道长指点相公。”
“柳夏绘!”身旁一声怒吼,直在我耳边嗡嗡作响。相公咬牙切齿,愤愤点头:“有你的,我当真是小看了你,和你的远房小表哥一唱一和一答一腔地辱骂我!嗯?”
相公霍然瞪向道长表哥:“我们走着瞧!”转身大步离去。
我望着相公愤怒的背影,叹气:“相公生气了?”我们实在不该当着相公的面讨论他的智商,有点伤他的自尊了。
道长表哥神色平静,对我道:“柳小姐,我们走吧。”
去哪?我纳闷。
道长表哥一袭雪白道衫转先离去,任清风拂起衣袂。
“贫道带你去一个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