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到预定的酒楼，林娅娟刹住车却没有熄灭引擎。她单手搁在方向盘上，人却软软地靠在座椅上，双眼直愣愣地看着挡风玻璃外。胡文慧扶潘巧云下了车，转眼见她仍是毫无反应，便道：“小敏，还愣着干嘛！”
林娅娟斜眼看了看了，有气无力道：“妈，我……想出去一会儿！你陪外婆先上去吧！”说完，倒过车头便驶了出去。只气得胡文慧直跺脚：“小敏，你发什么疯啊……”倒是潘巧年长，虽刚才也有些生气，但看到外孙女陡然间变得如此心神不宁，那怜惜之情油然而生，那气也便跟着消了大半。她说道：“算了，慧儿，随她去吧！”言罢，却也忍不住摇了摇头。
在这个时候她还有什么事要去做？这当然是想见张晓明。可是去哪儿找呢？这连她自己也无法知道。可她却失心般地开着车爬行在拥挤的道路上，甚至没有搜索人群中是否夹杂着张晓明的身影。她只是目光呆滞、面无表情地直愣着前方。
其实任谁也知道，在如此之夜如此之地，要寻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林娅娟并不傻，可她只想在这漫无目的行驶里，让酸楚的心得到随时间淡化。她不知道时间的流失，只是在人群慢慢稀薄时让车速愈来愈快。
速度可以暂时冷却心灵的痛，却无法停止失控的肢体。直到车窗变得模糊，林娅娟这才感觉到夜已深，她从副驾驶室上摸过手机，隐约见上面竟有好几个未接电话。她没有查看，因为她知道这谁打来的。只是她竟没有听到电话铃声。
轻轻叹了口气，连时间也没看清楚便又将它扔在座椅上。她感觉双眼有些疲惫，但大脑却似乎清晰异常。她想，该回去了，可手上却不听使唤。在跑过一段路程后，她终于放慢了速度，甚至到后来，车便像人在推一般，慢慢溜着。
也许是上天安排，就是在这种慢行中，才让她无意间发现了张晓明。在这一瞬间，她冷漠的脸终于轻微地舒展开来。她本想与他打声招呼，可随即发现离他不远刘小芳。她将车在路边停下，因为速度慢，所以未曾发出任何声音。
当她下得车来，迎面一股冷风钻入脖子，她紧紧衣服。稍一抬头，便见张晓明似笑非笑地盯着刘小芳，她的心头便有些酸酸的。
张晓明初时并没有发现林娅娟的存在，仍是嘻笑着与刘小芳打趣。可当他放远视线，便见林娅娟双后环胸，冷冰冰的立在不远处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自己。顿时间，他便有些惊异与心慌。
然则刘小芳对他突然间的变化并未曾立时明白，可当她连问几次“你中邪啦”才发现他异样的眼神。可她还是没料到林娅娟会在身后。所以，在那刹那间，她的心竟有些微微发寒。她迅速转过身，林娅娟的影子才映入她的眼帘。
那瞬间的惊愕远远没有片刻之后浮起的不安更为持久。林娅娟漠视一切良久才缓缓说道：“我只是无意间看到你们的！”她似在解释来到这里的原因，又似在告诉他，她在找寻他。刘小芳张张嘴，却悠地发现张晓明的眼睛直视着林娅娟。从他的表情里可以琢磨出他心里正涌起酸痛。刘小芳心里一阵紧缩，更泛起一股酸涩。
夹在二人之间，她有些欲行不行、欲留不妥的尴尬。但张晓明并没有说话，似乎林娅娟的出现已让他成为人体雕塑，直愣愣一言不发、蚊丝不动。还是林娅娟率先开了口：“你…….们……什么时候回去？”
想来想去，林娅娟在空白的思维里寻出这么一句话来。
或许，她想得没有错，也没有问错。张晓明来B市便是为了找寻刘小芳，如今，他已找到了她。并且，她已经接受了他。那么，他不带着她回家还能做什么？
其实在林娅娟出现的前一刻钟，张晓明的确想坚决地告诉刘小芳，要她随他回那个小山村去。但是，当林娅娟骤然出现，尤其是在如此时刻，他那坚定的意志却显得那么一堪不击。或许他该在意志尚未完全覆灭之前离开她的眼界，或是让自己逃离某一个不能看见她的角落。
所以，当林娅娟问出这句话来，张晓明略为迟疑，继而像逃命一般转身就跑。刘小芳为此感到莫名其妙，但却条件反射地叫道：“喂，你去哪里啊？等等我啊！”说完，也拔步跟了上去。
留下心里涌着一阵阵酸沫的林娅娟张嘴叫道：“张晓明，难道你就这样走了吗？”这句话又似在对自己说。但当传到已跑出十来米远距离的张晓明耳朵里，却像是一道圣旨般，让他陡然间止住脚步。但他没有回头，只是伫立原地不动。
他似乎在等待什么，却又像是在思考什么，又或者他是在作内心激烈的思想斗争。林娅娟默视着他的身影没有移动脚步，也似在等待他的回头。
可他始终没有回头。
林娅娟嘴角微动，喃喃说道：“为什么会走得如此匆忙，连道别的话也可以吝啬出口！我不求你能为我留下，只盼能在你离开前让我再见一面。”
话说得很轻，但黎明前夕的夜空格外静谧，这话语自然而然在张晓明的耳里清晰无比，直激得他心绪起伏不定。他突然间好想哭，可他知道一旦掉下泪来，自己将在也离不开这个地方。
于是，他狠狠心，冷冷道：“何必这样！”
“晓明，你……能转过身么？”林娅娟有些哽咽，她暗恨自己现在为何变得如此懦弱。
“小娟，对不起！或许我不该出现在你的生活里，你就把这所有的事看成噩梦一场，又或者是生活的一段插曲……”
张晓明终是强忍着内心剧烈的酸痛缓缓说道，可还没等他说完，林娅娟却颤声喊道：“可那并不是梦，那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事，叫我怎么忘记，叫我怎么将他当成梦一场……”
说着，林娅娟终于拉泣起来。张晓明听得分明，心里腾起升起一股热流，泪在眼眶里连连翻滚，几欲把持不住要返身冲向林娅娟。可泪眼迷茫中见刘小芳傻傻地看着自己，眼角竟也挂着泪珠，心便再一次被掀起无限浪滔。
在两个女人中，他注定要伤害其中一个人的心，可他该选择谁，又该放异谁呢？在这举棋不定，六神无主之极，刘小芳却替他做了决定：“你心里其实想的都是她，对吧？”
此时的张晓明已处于神智混乱之中，竟脱口而出：“我心里想着她！”其实，如果将角色转换一下，他也会说出同样的话来。
只是，刘小芳却不是这样想的，因为此的她不同于此时的张晓明。因而在她听到张晓明说出这话后，便觉心里一阵刺痛，腾然间，又想起受他侮辱的事情，更是痛上加恨。话也就跟着脱口而出：“张晓明，你这天杀的！你去死吧！”
说完，狠狠一脚踹在他小腿上，继而掩面转身而去。她这一脚当是力道不浅，直痛得张晓明差点昏绝当场。却也恰好将六神无主的他拉回现实，所谓酣梦还须重锤敲，大概就于此吧。
张晓明吡着牙直吸冷气，几欲跌坐在地。眼见急奔而去的刘小芳，又看看对面的林娅娟，却是不知该追抑或不追，那情形要多难决便有多难决。
林娅娟看在眼里，片刻后便道：“还不追她！”说这话，她心里也酸溜溜的。可她不知为何会说出这句话来，她希望他能为了她而留下，而此刻刘小芳负气而走，这正是给她最好的机会。如果她能上前几步，轻声安慰他几句，或许他便真的不在去追。
然而，现实便是如此。每个人总是在机会面前与之擦肩而过，每个人总是在机会面前变得盲然，每个人总是在机会面前成为最可怜的失去者。若然不是如此，那么每个人都将机会抓住，那么世界便不会有如此之多的抱怨与后悔，也就不会有那么多人为命运而抱不平。
闲话却是少说，倒是林娅娟说出这话后，又隐觉后悔，但她却难于启齿收回，只是直愣愣地看着张晓明的反映。她此刻只希望张晓明根本没将她有如自语、短之又短的一句话听在耳里。
然则，张晓明却听得清清楚楚，并且在她的提示下，刘小芳离去时的话语又响于耳际。他只说了声：“对不起，请原谅！”拔腿顺着刘小芳离去的方向狂奔而去。
望着张晓明远去的身影，林娅娟的泪终是像断了线的珠子，哗哗地往下掉，她大喊一声：“你就这么一句话就离我而去了么？难道你真的就那么狠心么？张晓明……”
可不管她怎么呼喊，张晓明早已远去，那里还能听到她的声音。只是这悲伤的声音在微亮的空间里直上云宵。
天色已微亮，透过路灯依稀可见头顶一片灰白。
这是新年的第一个清晨，大地与人们还沉醒在毫无知觉的梦里，享受着温馨与甜蜜。有些轻风，虽不凛冽却拂面如刀割。林娅娟的泪似乎已流尽，只双眼毫无光彩伫立不动。借愈来愈明的晨曦可见她脸色已煞白，更隐约可见发紫。她仍没有离开的意思，似乎还在幻想着张晓明会回来。
的确，她是盼着张晓明还会在回来。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这么痴心地等待一个已随另一个女人而去的男人。也是到此时，她才知道自己爱他究竟有多深，也才知道他在她的心里原来已是那么的重要。
她暗恨自己为何不早一点发现，或许那样他便没有机会离她而去。可现在呢？她还有什么办法能挽留住他，他可是已经离他而去了，或许此时他已带着刘小芳站在了候车室里了。
想到候车室，林娅娟打了一个寒颤，眼前突地闪过一道灵光。是啊，张晓明如果回去，定然会去火车站。那么，她到火车站不是可以找到他了吗。可是找到他又能怎样？找到了他便能不离开她了么？林娅娟已无暇去想那么多，最原始的动力支撑她迈动发僵的双脚冲向车门。
休说这是大年初一，水车站却是人山人海。其间多半是些民工及异地打工者，均是大包小担，比肩接踵蚁步而行。果是好一片喧噪气氛，比及节日气氛尤浓而非减。林娅娟将车开到临时停车场，交了停车费将车泊好，便徒步直奔售票厅。
此时天已大亮，售票厅里却是更为拥挤。等待购票之人排成数十条长长大龙，直抵大门外。林娅娟凝望半晌，便急急地挨着窜动，希望能看见张晓明的身影。可是大半天下来，却连张晓明的影子也未曾见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