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记忆深处的味道
初冬的晨,冷的刚刚好。窗上缀满了水滴,露一般,清蒙蒙的。我喜欢站在窗前,怯怯的伸出手指,在这些水珠上涂鸦,随心而欲。最喜欢的涂的就是那一笔下来的小帆船和饶有趣味的一分钱两分钱拼凑的小鸭子。每天都是在阳台的六扇大玻璃上涂完,然后把冷的手放进自己的脖颈里暖着,慢慢的从小书房走回厨房,早餐也正好出锅了。于是,心底就会有一些些的快乐,小小的属于我自己的快乐。
最近常常想起以前,梦里也是,总是走在一条窄窄的青石铺成的小胡同里,两边也是青石砌成的房子,弯弯仄仄,迷宫一样,赤着脚的我沿着墙角走着,手抚摸着凹凸不平的石头墙,没有尽头。回头看去也找不到来时的路。于是,就一直这么走着走着……有人说回忆过去就是衰老的先兆,我不知道是不是这样,可我却总是在以前的时光里寻找着妈妈的味道,即便是做一道家常的饭菜也会因为不似妈妈的做的味道而怅然莫名。
小时候的冬天比现在要冷得多,也冷得纯粹。入了冬,便穿上妈妈做的暖暖的花布棉袄,像一个小小的蚕儿在白云一般的柔软里安然舒展。清冷的冬晨,妈妈抹黑起来,下了地去了灶间。一会儿就会有昏黄的灯光从灯窝里传过来。那时候几乎家家都是在炕间和灶间的隔墙上凿开一个四方的洞,洞稍稍比煤油灯大一些。用一块玻璃在中间隔开,这样子点燃灯,两间屋子都会亮起来。我从小浅眠,爸爸和妈妈起床的时候我也会醒来。那时候就会赖在被窝里,把压在枕头底下的书抽出来就着灯光默读,不敢出声唯恐惊醒还在沉睡的弟弟。那时候总是不明白睡觉前和妈妈一个被窝的弟弟在清晨怎么会拱进我的被子里,和家里的那只花猫一起枕着我的胳膊酣睡。妈妈生了火,炕也开始热了。睡觉前捂在褥子地下的棉袄棉裤也热了。我小心翼翼的把弟弟从我的胳膊移到枕头上,快手快脚的穿上衣服,哦,好暖和。
地下,妈妈在轻声轻脚的走来走去的做饭。灶膛里红红的火光拉着妈妈的脚步远远近近的。我喜欢凑在灯窝里看妈妈做饭,看妈妈在忽明忽暗的光线里柔美的脸,和她偶尔抬头看到我时慈柔的一笑。那一刻的幸福和满足是无法表述的。寒冷的早晨,就着饼子咸鱼热乎乎的喝上一碗热热的地瓜饭,一天心里都不会冷。妈妈做的地瓜饭又甜又糯,饭里偶尔会加点花生和豇豆,就会再加一道醇香的味道。一直到现在我都还想着妈妈做的地瓜饭的味道,自己做了几次,却总感觉缺少点什么。于是,每次回家都想着让妈妈做,可是吃着妈妈包的饺子啊,擀的面条啊就顾不上了。于是,就说下一次,再下一次。冬至了,就想着这几天去妈妈家,这次一定要妈妈做给我吃,嘻嘻,伸出舌头舔舔嘴唇,馋了嘛。
太阳出来了,窗上的雾珠不知何时融化在太阳的暖里。天气预报有雪,不知道初雪里,我又会想起谁。谁又会想起我。
母爱:穿越风雪的花朵
母亲去世后很久,我常常有一种回不了家的感觉。节日里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都能轻轻松松地说声“回家”,我的心里就象打翻了五味瓶,不知是什么滋味。对于我来说,母亲仿佛就是家的全部,母亲去世了,家的概念也跟着模糊起来,可它必定还是我的家啊!面对眼看就快到60的老父亲,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母亲是2000年的4月23日夜里2时55分去世的,享年53岁。她老人家去世的时候,正值早春,天气还很寒冷,夜晚,于医院的病床边守着母亲,我的心如坠冰窖。其实,那个夜晚并不比其他的夜晚寒冷。只是,我的心里已经没有了一丝一毫的温暖。呆呆地端坐在病床旁,我可以深刻地体会到,没有母亲的世界完全是另外一个世界,自己就象是一个还未长大的孩子,一瞬间变得无依无靠。寂寞、孤独、泪水和亲人离去的痛苦完完全全地包围着我。
办完母亲的丧事,很长一段时间,家里没有丝毫生气,我不得不承认,母亲的早世,对我们这个幸福的家庭来说是一次巨大的灭顶之灾,一个好端端的家就这样说散就散了,这是可以让人伤心一辈子的事。
母亲走后,我变得沉默寡言,喜欢一个人呆着,失魂落魄地想起从前的一些琐事,眼含热泪地咀嚼着母亲所给予我的人生的每一个细节。悔恨、酸楚充盈着内心。
那些日子,屋子里静极了,没有人打扰,空气象静止了一样,阳光有时从窗户射进来,给我的孤独又增添了一个硕大的背影。我常常一连几个小时专心致志地想着关于死亡的事,想着母亲不应该死。脑袋里一直有个奇怪的想法,那就是人为什么会死呢?我知道这是一个愚蠢到家的问题,可我又不能不想,心里头是没头没尾的悲哀,而谁又能把死亡想得明白呢?
记忆里,母亲是我们全家最辛苦的人,她随父亲到过许多地方,开过荒,种过田,打过地矛,修过路,茫茫的荒原上,到处都留有她的足迹,可以说,她把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都献给了石油事业。40岁以后,母亲的身体就开始一年不如一年。因为身体虚弱,,同时又患有高血压和贫血,她已经很少出远门了,她的双手有时不听使唤,会止不住地颤抖。现在想来,这是一种多么危险的前兆啊,可惜当时谁都没有在意。作为儿女,我知道自己欠母亲的太多了。有时侯我想,假如一切可以重来的话,我会尽心尽力地照顾她老人家一辈子。我也不止一次地替母亲在心里问自己:一个人老了,她唯一的心愿是什么?不就是希望儿女们常回来看看吗?可我连这一点都做不到!倒是母亲跑来跑去,送去温馨的话语和满腔的爱。我一直没有忘记母亲经常对我说的那句话:“没事儿的时候就回来看看。”但我却永远也无法兑现什么了。面对现实,我的伤心,我的泪水永远无济于事。
逝者以矣。母亲不在了,她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这是我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愿意接受的现实。曾有好几回,我下班回到家里,刚想张口喊母亲,却一下子再也喊不出口,心里是更加沉痛的悲哀。有时侯我会强迫自己好好想一想,还有那些事情没有做,还有那些话没有说,可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母亲的逝去必定是人力无法挽回和更改的。
去年清明节,我和姐姐去看母亲,母亲已然安详地躺在小小的骨灰盒内,望着这个花纹古朴、颜色庄重的小盒子,我喃喃自语,难道这就是母亲最终的归属与归宿?
回来的路上,我不说一句话,记忆象倒流的河水奔腾不息。虽然冬天已经过去,但在我的心灵深处仍是冰冷的季节。我不说话是因为想一个人躲过喧器而走回过去,只守着母亲,回忆她的音容笑貌,感怀着一个个平实、朴素却又震撼人心的瞬间。
真的,母亲的一生太平实无华了,她只是中国大地上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家庭妇女,可她无比热爱生活,对人生充满了少有的勇气和执着,她从不向命运低头。记得1979年的夏天,我们家从一场家庭的****中刚刚安定下来,父亲一个月十几元钱的工资对一个四口之家来说简直是杯水车薪,家里的一切都是母亲省吃俭用置办下来的。那时,我们家一日三餐有两餐要吃从别人家田地里捡回来的白薯。由于缺乏营养,我和姐姐脸色苍白、瘦小枯干,但母亲又何尝不是呢?也实在是没办法了,趁姐姐上学的时候,揽不到活计的母亲就经常领着蹒跚的我去菜市场捡拾白菜车旁别人劈下来的看起来好一点的菜帮儿。在那样艰苦的年代,母亲硬是咬着牙,没有叫过一声苦。
长大以后,我和姐姐都参加了工作,在工作中一遇到困难,母亲就想方设法激励我们,使我们品尝到了许多人生苦尽甘来的滋味。
3年的时间一晃而过,恍然间,母亲让我想通了一切。是的,我不应该诅咒一切,生命对于我们来说只有一次,岁月能把一切都编织成永恒,许多事情就可以忽略不计,而人生存的价值就是为了续写这种永恒和辉煌,既然人的生死无法选择,总有一种经历适合收藏,把爱留在心底,勇敢面对现实,这就是对人生最好的馈赠。隔着岁月之河,我仿佛看见母亲的爱如穿越风雪的花朵向我走来,开放然后燃烧,热烈而美丽。
一纸遗嘱两份母爱
经不住小芸游说,她妈妈终于同意跟我爸“接触接触”,就等我全力攻克最后的堡垒了。可在我一轮轮“苦口婆心”的规劝下,父亲总是淡淡一笑不置可否。他才50岁,我实在不忍心看他一个人寂寞地度过晚年。
小芸的父亲早在四年前去世。我和她在一次闲聊中突发灵感:既然我们好得像亲生姐妹一样,何不干脆两好合一好,把各自的家长撮合到一块儿?我们为这伟大的决定还策划了一个晚上。
但当我正要进一步向父亲软磨硬缠时,忽觉不对劲,一看台历,后怕地吐吐舌头,赶忙给小芸打去电话——我亲生母亲的忌日将至,这几天“不宜行动”!
料峭的寒风夹着丝丝冷雨,万年青和小松柏也似在瑟瑟战栗,空旷的墓地揪心地清冷。父亲默默地伫立在凄风苦雨中,一如我从小的记忆:每逢清明或两个忌日来扫墓,他那棱角分明的嘴唇总是在微微翕动,似在与他的妻子们喃喃诉说家常。市郊南山下这片墓地,长眠着两位在父亲生命中仅是匆匆过客的女人,她们与心爱的丈夫白头偕老的心愿,已先后沦为九泉之下永远的遗憾。
母亲去世那年我只有三岁,无法想起许多在咿呀学语、蹒跚学步时的往事,只能凭遗像才能依稀回忆起慈爱的亲生母亲,回忆起她那温暖的怀抱,还有那淡淡的乳香。在我刚刚成人时,还因为她而脸红心跳地憧憬着做一个母亲,我相信沉浸在那样的温暖那样的馨香里,对于孩子来说,会是一种多么熨帖陶醉的幸福感受。
在墓地西头,长眠着我的继母。肝癌夺走她生命那年,她只有31岁。与我相依相伴整整六个春秋的时光里,我是排斥她,甚至是讨厌她的。尽管她对我很和蔼,把我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但是年幼的我始终无法理解父亲为什么要找另外一个女人来替代我的妈妈。还记得上小学的时候,放学后我会和同学去附近的公园玩耍,故意晚回家让她担心;我会故意不好好吃饭,拉着爸爸的衣角投诉她饭没有妈妈做得好吃;我会故意把新换上的衣服弄脏,然后幸灾乐祸地看着她帮我洗衣服……
直到继母去世后,父亲动情地告诉我,为了我,她决绝地不生育,为了这个家她付出了太多太多。回忆起六年中继母悉心照料我们父女俩的日日夜夜,我才恍然大悟,原来继母的爱,其实和生母一样的伟大。
父亲的书房里,并排挂着两副尺寸同样的遗像。对于他来说,我的两个母亲都是他的至爱。
不久后,国庆节到了,小芸发出了最后通牒:“你再不反馈信息,我妈还以为你爸在摆谱呢,她的自尊心也是很强的!行不行,总要给个话吧!”
那天回家,我试探着又和父亲说起了和小芸母亲见面的事:“明天小芸就和她妈一块儿过来,你们聊聊吧?”父亲的神情倏地凝固了。
“爸,”我动了感情,“为了我,您都苦了这么多年!我也工作了,终究也要嫁人的,您就打算后半生做孤家寡人?”父亲沉默良久,长叹一声:“我正想对你说说这件事呢!”他起身去了卧室,我听见柜子被打开的声音。不一会儿,他拿出来一只发黄的信封,默默地递给我。我狐疑地打开,愣了,竟是一份遗嘱——
振华:
只恨今生无缘陪你白头偕老。离开之前最担心的是女儿,你又是个生活方面不怎么注意的人,啰嗦几句,希望你能够照顾好她:
一、琴琴是个女孩,要天天洗澡,冬天可每周洗三次;
二、她太爱吃糖,不能迁就,女孩子的牙齿太重要了;
三、卫生间没有锁,记住要换上,女孩子到了六七岁就知道害羞了,要让她有安全感;
四、我娘家家族有青光眼遗传病史,记住每年带女儿去检查一次,万一有问题好及早治疗;
……
我的眼泪泉涌而出!弥留之际,妈妈事无巨细地关注着身后的女儿,叮嘱竟达十几条!更令我吃惊的是,在已经开始发黄的稿笺上,在生母的签名之后,竟又是继母情深意笃的绝笔——
振华:
我的悲哀和美玲一样,老天不公平,不让我与你携手走到生命尽头。所幸琴琴已长大许多,但只有12岁,建议为她再找一个妈妈,但一定要心地善良。美玲嘱咐的我都尽力做了,以后你得为女儿注意几点:
一、万一她考不上重点中学,千万不要流露不快,要多鼓励;
二、她的小提琴已不合年龄段了,请再购置一把,这方面的练习也不要给她压力,毕竟不是她的发展方向;
三、她的个性太强,是该引导了,要学会谦虚和听取别人意见;
四、进初中后,尤其要注意孩子早恋倾向,这是我最担心的。没了母亲,她有些心里话没地方说,你要像母亲一样,跟她交朋友;
……
捧着两位母亲接力棒一般立下的遗嘱,我痛哭失声一头扎进父亲怀里。
父亲轻抚着我的头发,低沉地说:“孩子,我为什么要将这份遗嘱拿给你看?其实,是否再婚,我的内心也经历过许多矛盾。那天去墓地,我才最终做出决定。我在心里对她们说,你们都是世界上最好的妻子,最好的母亲!虽然我不迷信,但我总感觉,是不是真如别人所说我天生‘克妻’呢?如果确是那样,我绝不能再伤害另一个好女人了!女儿啊,我想让你知道,有你的两位好母亲在我心中,爸爸这辈子足够了!”
阴晦的真相
还是在未谙世事的年龄,我便知道母亲与父亲是合不来的。他们很少说话,常将我关在房门外吵架。战事往往由母亲挑起,房门里边,她的声音大而持久,父亲只是唯唯诺诺地接上几句,像心虚的小学生。
在那时的我所能理解的范畴里,母亲便是胜者了。可他们走出来时,她丝毫没有胜利的满足,脸上甚至挂着眼泪。后来听到一个叫做“恶人先告状”的词语,一下便想起了母亲的眼泪。把父亲打败了,她却哭了,她真是恶人先告状!
初中时住校,一个星期回一次家。那天,父母亲一起来学校看我。午休时一家人上街,他们一左一右牵着我,任由我挑吃的,穿的,用的,买给我。我欣喜不已,那个中午始终沉浸在幸福里,梦想着那是今后一家人和谐生活的美好开始。
然而,再回家便不见了父亲。母亲在我犀利、疑惑的目光里,眼神闪烁,措词生硬,倒是极力在说父亲的好。我大嚷:“我不想听这些。你都赶走他了,又为他讲话,这只能证明你心虚了,是因为你心里有别人吗?”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对母亲喊出的竟是心里认为最恶毒的辱人俚语,连我自己都吃惊不小。
母亲望着我,咬着下唇不再做声。
单亲家庭的孩子果真叛逆。我不与母亲多说话,逃学、早恋,一次次离家出走,一次次被母亲找回来。她问我到底想怎么样,我就理直气壮地拿“要去找爸爸”这样的话来呛她。每到这时,她便不说话,只是望着我,眼里写着的焦虑与失落,竟在我心里激起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