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进步的悖论》(The Progress Paradox)一书中,格雷戈·伊斯特布鲁克写道:“如果你拿着铅笔和方格纸坐下,绘制美国和欧洲自‘二战’结束以来的生活发展趋势图,你要标出很多点并将它们连接起来。”雷·库兹韦尔收集了一车库的图表,这些图表描绘了很多(如果不是大多数)科技领域的急速上升趋势。所有关于科技发展的图表都是从低值域开始,几百年前经历细小变化,在过去的100年间开始向上弯曲,最后的50年一飞冲天。
上述图表给我们一种感觉,即在我们的有生之年科技也在加速变化。新事物眨眼间出现(与早期相比),新变化之间的间隔似乎越来越短。在我们迈向未来的过程中,科技越来越先进,价格越来越低廉,速度越来越快,重量越来越轻,操作越来越简单,更加普遍,更加强大。而且不只是科技在变化。人类寿命延长,婴儿死亡率下降,甚至连平均智商每年也在缓慢上升。
如果这一切是真的,那么很久以前又是什么情况?没有很多证据表明许久之前存在进步,至少按照我们现在对进步的设想来看是如此。500年前,每隔18个月,科技水平不能提高1倍,价格也不会减半。水车的价格没有逐年下降。10年内锤子的使用依然不方便。铁的强度保持不变。谷物收成随季节气候变化,而不是逐年增加。12个月内牛轭并没有改进多少。成年人和儿童的预期寿命几乎与父辈相同。战争、饥荒、暴风雨和奇妙事件来了又去,可是不曾出现朝着任一方向的稳定运动。总之,看起来有变化,但无进步。
一个关于人类进化的常见误解是,历史上的部落和现代智人的史前氏族达到了平等、公正、自由、自主、和谐的社会水平,自那以后情况江河日下。这种观点认为,人类制造工具(和武器)的偏好只是引来麻烦。新发明释放出新力量,人们可能汇聚这种力量,任意挥霍,或者使之弱化,于是文明的历史成为长期退化的历史。按照这种论述,人类本性是固定不变的,不屈从于外界。如果这是正确的,那么改变人类本性的尝试只会导致邪恶的产生。因此在这种观点看来,新科技通常会腐蚀人类固有的神圣品性,只有依靠严格的道德警觉将科技限制在最小状态,才能予以控制。因???,创造新事物的强烈倾向是一种物种层面的嗜好,也是自毁性的愚蠢行为,我们必须时刻警惕不要受它的魔咒摆布。
事实恰好相反。人类本性是可塑的。我们通过思维改变自己的价值、预期和自我认知。从类猿人时期开始我们就在改变本性,而一旦发生改变,我们将继续深入地改造自己。我们的发明,例如语言、文字、法律和科学,推动了新的进步,这种进步作为现代社会的基础,如此根深蒂固,以至于我们现在天真地以为过去也能看到类似的事物。可是我们现在认为“文明的”甚至“人道的”事物,有许多是很久以前所没有的。早期社会并不是一派和平景象,而是战争肆虐。部落社会中导致成人死亡最常见的原因之一是被宣布为女巫或邪灵,这些迷信的指控不需要任何理性的证据。氏族内部违法的致命暴行是常见行为,公正--我们定义的公正--只针对亲近的部落居民。性别间普遍存在的不平等和强壮者的身体优势形成一种奖惩制度,很少有现代人会愿意接受这种制度的判决。
但是,所有这些价值观适用于第一代人类群体。早期族群的适应能力和韧性不可思议。他们制造艺术品,感受爱情,表达思想。他们非常成功地适应了生活环境,因为他们的社会准则是成功的,即使这些准则在我们看来不堪忍受。如果这些原始社团不得不依赖现代的公正、和谐、教育和平等理念,他们也许会灭亡。然而所有社会--包括今天的原住民文化--都在进化并且适应环境。他们的进步也许无法感知,但的确存在。
17世纪之前的几乎所有文化都把当时不引人注目的渐进式发展归功于天神,或者说唯一的造物主。直到人们不再把社会进步视为神迹,而归功于人类自己,进步的正向循环才开始出现。卫生设施让我们更加健康,因此可以更长时间地工作。农具使我们可以用更少的劳动换取更多的食物。小器具使我们的家更适合成为新想法的实验室。发明越多,生活越好。这里存在一个紧密相连的反馈环:知识增多,有助于我们发现和制造更多工具,这些工具帮助我们发现和学习更多知识,而工具和知识共同让我们的生活更加轻松,寿命更长。知识、安逸生活和选择--以及幸福感--的总体增加被称为进步。
进步的发生与科技的产生同步。但又是什么推动科技?人类文明走过的岁月如果没有数万年,至少也有数千年,在这期间人类不断学习,把信息一代代传递下去。可是,没有进步。无疑,人们偶尔能发现新事物并慢慢传播,或者在独立条件下重新发现该事物,但是,任何进步--过去也许需要几个世纪才可以对此作出评价--都是非常细微的。事实上,1650年的普通农民的生活和公元前1650年甚至公元前3650年的普通农民几乎没有区别。在某些流域(例如埃及尼罗河流域、中国长江流域)以及特定时期的特定地区(古希腊和文艺复兴时期的意大利),城市居民的命运强于同期历史平均水平,只是在朝代灭亡或者气候变迁时才会转坏。300年前,不同时期不同地域的普通人生活水平几乎完全相同:人们长期忍饥挨饿,寿命不长,选择有限,为了繁衍生息而极度依赖传统。
这种慢节奏的生命循环进行了数千年,突然,嘣!复杂的工业技术出现了,一切开始飞速前进。是什么首先引发了这场爆炸?人类进步的起源是什么?
古代世界--特别是它的城市--从很多绝妙发明中受益。各个社会慢慢地积累了一些非凡成果,包括拱桥、沟渠、钢刀、吊桥、水车、纸、植物染料等等。这些创新都是以试错的形式实现的。某些成果可能需要几个世纪才能传播到其他国家。这种几近随机的进步方式被科学这项工具改变了。通过系统地记录观念的论据,研究事物发生作用的成因,并且谨慎传播已证实的创新,科学很快成为世界前所未见的最伟大的新事物制造工具。对于一种文化而言,科学的确是更加出色的学习方法。
科学有助于快速产生很多发明,一旦它降临世间,人们就拥有了优良工具推动自己飞速前进。这就是大约从17世纪开始西方所经历的事情。科学像投石机一样将社会抛入快速学习的轨道。到18世纪,科学引发了工业革命,城市在扩张过程中取得显著成就,人们的寿命增加,文化水平提高,新发明的速度加快。
但是有一个疑问。科学方法的必需要素是概念性的,技术性相当低,它被用于记录、分类以及通过试验检测理论的论据和时间。为什么希腊人和埃及人没有想到?今天一位时间旅行者可以回到那个时期,在古代亚历山大或者雅典传授科学方法,困难不大。但那时的人们会接受吗?
也许不会。对个人来说科学是有代价的。如果主要是寻找改善目前境况的更好工具,那么与人分享成果带来的只是边际收益。因此,对于个人,科学的收益既不明显,又不会马上显现。科学需要一定密度的空闲人口,他们愿意为了光明的未来而共同面对失败,承担失败的代价。这种空闲的产生来自前科学时期的发明,例如犁、磨坊、畜力驯养和其他为大量人口带来稳定的食物盈余的技术。换句话说,科学需要繁荣和人口。
没有科学技术的主导,不断增长的人口遇到“马尔萨斯制约”时将自行崩溃。而引入科学作为指导,不断增长的人口将产生正反馈环,其过程为:更多的人参与科技创新,购买成果,推动更多创新,这会提高人们的营养水平,带来更多盈余,增加人口,从而使循环扩大。
正如发动机控制燃料燃烧、将内部激增的能量用于驱动机器一样,科学控制人口增长,将它引发的爆炸性能量用于推动社会繁荣。人口增长,社会也随之进步,反之亦然。两种发展显示出紧密联系。
现代社会人口增加同时生活水准下降的例子有很多,目前非洲部分地区就在发生这样的现象。另一方面,纵观历史,很少见到人口减少推动长期的财富增长,相反,几乎总是伴随着财富下降。即使在黑死病造成人口大幅减少的时期,当一个地区30%的人口死亡时,生活水准也没有出现相应变动。在欧洲和中国很多人口过多的农业地区,当竞争减少时,繁荣程度上升,但是商人和上等阶层的生活质量明显下降。这个时期存在生活水平的再分配,但没有净增长。黑死病的例子表明,人口增长是社会进步的必要而非充分条件。
显然,进步的根基深植于科学和技术的结构化知识。不过这种正向发展似乎还需要大规模增加人口。历史学家尼尔·弗格森相信,就全球范围而言,社会进步的根源就在于人口增长。根据这个理论,为了使人口增长超越马尔萨斯制约,我们需要科学,但最终驱动科学并导致繁荣的是人口数量的增加。在这个良性循环中,人类经过思考创造更多发明,相应地也购买这些发明,包括工具、技术和方法,这又支撑了更多人的生存。因此,更多的人类思想等于更多的进步。经济学家朱利安·西蒙(Julian Simon)把人类意识称为“最大的资源”。按照他的统计,更多的思想是深层次进步的主要源泉。
不管是作为主要成因,还是仅仅作为一个因素,人口增长在两个方面有助于社会进步。其一,100万人的大脑思考一个问题强过1个人的大脑。单个人也许能想到解决之策,但更有可能的是100万人当中的某人找出解决办法。其二,也是更重要的,科学是集体行为,共享知识带来的灵光一现经常优于100万个单独的大脑。个体的科学基因是个谜。科学既是个人也是集体认识世界的方法。一种文化的集体力量越大,科学就越能发挥作用。
人口以相似的方式对经济产生作用。我们目前的经济财富很大一部分要归功于人口增长。过去几个世纪美国人口稳定增加,确保了稳步扩张的创新市场。同时,世界人口数量也在上升,保证了全球经济增长。数十亿农民从自给自足的生活转入市场经济,导致全世界物资供应增加,需求也在膨胀。不过如果世界市场或者美国市场逐年萎缩,试着想象过去两个世纪是否会出现同样的财富增长。
如果人口增加引发社会进步加速是真实情况,那么我们应该担忧。你也许看过联合国的人口峰值官方图,其数据来源是我们从当前全球人口普查中掌握的信息。过去10年间,每个版本估计的地球人口峰值不断变化(向下),但是末端形状不变。联合国绘制的未来40年左右的典型曲线图如图5-3所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