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软轿内,若烟无聊地撰着手里的锦帕。
身上穿着淡粉色宫装,裙角绣着展翅欲飞的淡蓝色蝴蝶,这是大夫人昨晚送来晴雨阁,说是这两日叫人在宸垣最好的锦绣庄定做的。
头上挽着简单地垂髻,插着几只别致的朱钗,色彩斑斓蝴蝶随着轿子的晃动,像是展翅欲飞般,栩栩如生。朱钗是昨晚二夫人送来的,说是前几日在宸垣最大的珠宝店琳琅阁专门定制的。
小巧的耳垂上,挂着两颗明艳的珍珠,这珍珠耳坠也是昨晚三夫人送来的,说也是在琳琅阁买的。
如雪般的手腕上,带着色泽通透的玉镯,花纹简单又大方。镯子是四夫人昨晚送过来的,还是说在琳琅阁买的。
毫无例外,众人皆受到了萧远的称赞。
若烟看着这一身华贵的行头,心里更是添堵。想着早上打扮完青衣那惊艳的神色,鬼叫着小姐美若天仙,心里不禁有点自得。但又想到雨汐和云瀞看到自己时的神色,心里又有点担忧,尤其是雨汐,她虽是笑着夸赞,却笑得牵强,眼里也有着浓浓的吃味儿。
入眼皆是巍峨的宫殿,红墙直廊,琉璃砖瓦,雕梁画栋,气势雄浑。
第一次进宫的若烟,在宫人的带领下周周转转,忍不住好奇地张望,一路下来,只剩惊叹。没进过皇宫,永远不知道什么是雄伟壮丽。
“三小姐请在此等候,容奴婢进去通报一声。”走在前面的小宫女转身低着头对若烟说道。
“恩。”若烟知道这是规矩,也没做多想。站在殿外细细地观察起太后住的夕凰阁。
殿宇亭阁,飞檐斗拱,气象庄严。亭台楼榭,廊回路转,怪石林立。处处繁花似锦,绿草成荫。
不一会那个小宫女就走了出来,朗声说道:“太后请三小姐进殿觐见。”
若烟有些紧张,深吸一口气,迈起有些沉重的步伐,走进那富丽堂皇的宫殿,进去后大致瞟到正上方的位置上坐着一个穿着华贵的美妇,不敢细细打量,忙低下头专心地走着,走至大殿中央时,跪了下来,行了一个标准的跪拜礼。
“民女安若烟,参见太后,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若烟头双手呈一字平齐,手心贴地,前额几乎贴在手背上,伏在地上朗声道。
“好好,起来吧。”嗓音温和中却有着让人不容忽视的威严,语速不快不慢,字字清晰。
“是。”若烟站起身,却仍是微低着头,也不敢抬头向上看,只是盯着自己鞋子上的绣花,目不转睛。
“若烟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又是那样清晰地吐字,不快不慢的语速。
“是。”若烟深吸一口气,抬起头。
太后半卧在涂金雕凤的榻上,一只胳膊撑在扶手上,身着绛红华服,上绣凤凰展翅,挽着牡丹髻,头戴金凤衔珠簪,镂空牡丹形红珊瑚头花,皮肤白皙,丹凤眼,眉目含威,明艳逼人,风韵犹存。她细细地大量着若烟,从神色上看不出来心里在想些什么。半晌才露出慈和的笑。
“若烟长的和你娘亲长得真像,眉目间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会儿嗓音轻柔了些,含笑说道,“来,走到前面来,让哀家好好瞧瞧。”
“是。”心里多有忐忑,若烟依言缓步上前,踏上真丝地毯铺着的几阶台阶,站在塌前,嘴角浮起浅笑。
“像,真像……”太后眉眼里具是笑意,抬手伸向若烟的脸颊。
若烟连忙低下身,笑着看那套着金色镶珠指套的手一点点接近自己的脸庞,抚上脸时微有些冰凉和生冷,压下心里的害怕,试图不去想那坚硬的指套在自己脸上摩擦的感觉。
“来……坐过来。”太后收回手起身,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笑着说道。
“若烟不敢。”若烟忙低下头,惶恐道。
“有什么不敢的,难道你害怕哀家吃了你?”声音中又多了些威严,似还有些不悦。
“不是,若烟是怕唐突了太后。”若烟压下心头的害怕,轻声道。
“那就坐过来,你站着,哀家怎么跟你说话。”
“是。”若烟轻轻坐上软榻,双腿仍用了部分力支撑身体,不敢将全部重量压在软榻上,仿佛怕一坐下去,整个软榻就会散架似的。
“这才乖!”太后拍了拍若烟的手,笑着说道,“也不要叫哀家太后了,都生疏了,叫哀家姨娘吧。”
“姨娘。”若烟笑着轻声喊道。
“哎,乖孩子。”又重重地拍了拍若烟的手,太后又问道,“这几日在相府住的可还习惯?”
“回太……姨娘,若烟已经开始习惯了,舅舅和舅母还有表哥表姐都对若烟很照顾。”差点又喊出太后,若烟打起十二分精神,字字清晰地说道。
“那就好,那就好,以后没事儿就来宫里玩玩,哀家在宫里也闷得慌,皇上又不能总伴在哀家左右,哀家常常一个人都不知道怎么才能打发时间。”
“是,以后若烟会常来宫里陪姨娘的。”若烟真诚地看着太后,笑得温婉。
“哎,这就乖了。”揉了揉若烟的头,太后开心地说道,转眼又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悲切的神色,叹了口气。
“姨娘?为何叹气?”若烟关心地问道。
“姨娘是想到了你母亲……”太后看着门外绚丽的日光,幽幽地说道,“你母亲的去世,姨娘也很是难过自责。”
“母亲去世是因为身体一直以来就比较孱弱,再加上,父亲离世的打击,才会久病不医。”若烟伸出去的手抖了抖,还是缓缓握上了太后的手,笑着说道,“姨娘不要太难过,顾惜自己的身子才是。”
太后转过头,看向若烟,眼里闪着泪光,眼眶微红,看到若烟关心的神色,心里不禁暖了暖,轻点头,又皱起眉,有些愧疚地看向若烟,道:“你母亲的去世,我也有责任。”
若烟疑问地看向太后,没有说话。
“当年,家里本已暗暗为清儿定下了一门亲事,是王将军的儿子王连,一向文静乖巧的清儿没有什么异议,可直到遇见你父亲,安子均……”太后目光有些涣散,幽幽地说道,“他才华横溢,精通音律,却无心仕途,和清儿一见钟情,那段时间清儿常常外出,直到家中发现不妥,跟踪后才知道他们相约出游,二人早已情投意合,私定终生,我父亲一气之下将清儿强行带回家,锁在房里,不让他们见面,无论安子均怎么样跪在萧府门外求情,都置之不理……于是一个在房里黯然悲怆,滴水不进,一个在门外神色坚定,久跪不起。”
“……那后来呢?”若烟从不知爹爹和娘亲还有这样一段过往,听得痴迷,又心痛,喃喃问道。
“后来这件事不胫而走,整个宸垣都知道清儿与人私定终身,那王崇也是个好面子脾气又火爆的人,他不惧萧家权势,怒极上门退亲,父亲也觉得理亏,奈何无论如何威逼,清儿都不答应婚事,甚至以死相迫,只能任由王家退了亲事。父亲一气之下找家丁打伤了安子均,昏迷不醒他倒在萧府门外,被人抬了回去。那时我也已进宫多年,稳坐中宫之位,清儿进宫求我,她形容枯槁,憔悴不堪,本来身体就弱,我担心再这样下去,会出事,就求先皇赐了婚事,父亲大怒,声声道绝不将女儿嫁入商贾之家,为了堵住父亲的嘴,消些他的气,让皇上赐了安家名号,部分布匹丝绸钦点为御用之物,又罚了安家,每三年给皇家进贡一次……”太后的声音似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悠远,空洞。她转头看着若烟,眼框里滑落两行清泪,声音悲怆道:“若不是我那样多此一举,你父亲就不必给皇家进宫,也不会意外去世,他的去世,也带走了你母亲几乎全部的生机,清儿才会,才会……”
若烟止不住地泪流满面,哽咽不语。这是到宸垣来,第一次落泪。只因为她答应过娘亲,要开心地活着,坚强地活着。
太后抬手抹去若烟脸上的泪迹,哑声道:“可怜的孩子,姨娘对不住你。”
若烟摇了摇头,扯出一个笑容,压下心头翻涌而上的悲伤和眼里酸涩的泪意,坚定地看着太后,说道:“不是姨娘的错,姨娘不必自责,若不是姨娘,爹爹和娘亲不能那样顺利的在一起,况且爹爹和娘亲也不会怪姨娘的。”
“是吗?你娘真的不会怪我?”太后有些颤声地问道。
“不会。”若烟又是摇了摇头,眼神肯定,笑着说道,“娘亲离世前说了这样的话……生相伴,死相随……终不悔。”
“……”太后微怔,随后喃喃念道:“生相伴……死相随……终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