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密—奇台
四月十五日 睛早华氏三十六度。午华氏四十六度
晚发哈密县，次早抵头堡[在新疆哈密市西50里，兰新铁路头堡站南]，计行六十里。哈密有城三：日旧城、日新城、日回城。旧城即今县署及团部所在。新城在旧城西北约二里，有商户数十家。回城在旧城之南，回王所居者是也。晚五时许，余坐车发（邵君与陈君已于今早今午先后发）。先进旧城西门，再出南门，过嵩武军旧垒，即昔日张曜所统以征回军者，为今回王所办小学校所在。又经回城北门及回王坟，西行硷滩，十余里，至疙瘩。泉水横流，杂树环绕，缠民一户。又二十里，西一颗树，古树一，无居民。又十余里，五屯河坝，涉渠二，而抵头堡。
头堡，缠语呼森挂误，胡文忠图作苏穆噶尔，或作苏木哈喇灰。苏木，即村庄部落之意，其地前明为哈喇灰人所居，故云。车店三家，缠民二家，附近有缠民十余家，汉回七八家，多以农为业。此时始下麦种，以田地较近城一带寒冷也。余见一路来农民于田地多不用肥料，而此间则知以牛羊粪为肥料，其耕作似较他处为精矣。东南有泉水一道，汇为池，农田借以灌溉。
四月十六日 晴 早华氏四十二度。晚华氏五十五度
晚发头堡，次早抵三堡[在新疆哈密市西约120里]，计行六十里。傍晚六时发。西行硷滩，荒草弥望，平原百里，苟能开垦，立成沃壤。十里，有村庄，树木权丫。又十里，二堡[即今新疆哈密市西66里二堡乡驻地二堡]，缠民呼阿斯墩，缠回五十余家，汉民及汉回各十余家，车店三。自此行戈壁，间有草地。二十里，白杨沟。又二十里，三堡。住。
三堡，缠民呼卜克齐，有小商店二家，缠民三十余家，汉民及汉回共三十余家，均事农业。站西百余武，有白骨塔二，系同治五年官兵遇回军，全军覆没，收埋于此者。于光绪十五年重建。
自哈密至此，均往西行。道北天山，积雪不消。南望沙冈重叠，如大海波涛，洵壮观也。此间有支路，西南二十里，为四堡[在新疆哈密市西102里五堡乡的四堡]。又二十里，为五堡[在新疆哈密市西114里五堡乡驻地五堡]。再进即茫茫戈壁，不知所届矣。
四月十七日 晴 早华氏四十五度，晚华氏五十七度
午后发三堡，夜抵三道岭[在新疆哈密市西144里]，计行六十里。今日向西南，又向西行。七里，至柳树泉，下马，至缠民家少憩，主妇以茶及鸡蛋、麦饼相飨。麦饼，缠语日“浪”，以面粉制，其大如盘，中和盐、韭、芝麻，置土炉烤之，味香美。缠民日常食之，客至，亦持出相敬。余问附近为回王当差若干人，据云，三堡有缠民三十余家，为回王种田十余石（塞外农家不日种若干亩，而日种若干石，每石种子约种二百余亩）。
辞缠民家，又行一里，道旁见一坎井（详后）。转西行，五十二里，三道岭，住。三道岭，回名塔兰奇，译言有寄居人之意。车店三家，居民七家。西北坡上有关帝庙，其下有泉水，清而旺，塞外视此，无异琼浆玉液也。站西北十五里，沙枣园，有缠回二十余家，往镇西可六日达。又站西南二十里，有煤窑，为回王私产，产煤甚旺。每年于十月间开掘，次年二月间闭歇。因只此数月，已足供本地之需要也。
坎井始创于林文忠公则徐。文忠公以严禁英人鸦片入口，获谴，流戍新疆伊犁，其后又奉命办理新疆水利。公察吐鲁番地苦热，缺水，又不雨，乃熟勘地形，发明坎井之法。今吐鲁番棉花、葡萄生产最多，富甲各处，皆公之赐也。现各县亦有仿行之者，皆因地理关系不能用，惟哈密及库车二县，有已经营成功者。开井之法：先择雪山之下，察其地为立土，而其下有伏流，便可试于低处开掘，深则数十丈，浅亦数丈。如得水则向前距离丈许，再掘同样之井，愈前而掘愈浅，至地面为止。向后亦距离丈许，掘法如前，愈后而掘愈深。然后于井底通阴沟，使各井相通，则水不需人力，自从最浅之井流出地面。其旁另筑淖池以贮水，设闸以司启闭。附近田亩轮流灌溉，有井者，酌收其水租。吐鲁番一带，人民有专经营坎井以为业者，其利甚溥也。附图如下。
坎儿井示意图
图（略）
例如第一井掘六丈，见水，向后则掘七丈，再后八丈、九丈，掘愈多则水愈旺。向前则掘五丈，再前四丈，直至平于地面为止。亦有于第一井向后斜，分两道掘井，如人字形者，使两道之水，均集中于第一井，则水愈大，用费亦愈多。常见一坎井成功，而掘井至数十处者，所费多则万余元，少亦千元，亦有掘到中途，忽遇松散之土。流水渗入地中，无法流至地面，因而损失者。按水能自行斜流出于地面，自以水源在高处，经空气压力所致（天山积雪，四季不消，而吐鲁番气候四时炎热，积雪之一部，随时融化，伏流入地，遂为坎井之源）。然又必须有立土者，以水能归束，不至四散也。近人于凿阴沟时，四面每以木板堵隔，以防水之横溢，费赀益巨。
四月十八日 晴
午后发三道岭，次早抵嘹墩[在新疆哈密市西北238里，312国道北侧]，计行八十八里。今日向西行戈壁。四里，道旁有煤窑，已被火焚。八里，鸭子泉，回名欧拉克，缠民二家。三十五里，梯子泉[在新疆哈密市西北105里]，回名资布拉克（正译回语欧拉克当为梯子泉，资布拉克当为鸭子泉）。折西北行，十三里，沙墩子，无居民。二十八里，瞭墩驿，住。
瞭墩，有大车店四家，小车店二家，东有营盘，卡兵三人，税局一所，关帝庙一，泉水畅旺。其北四十里，有石盐矿。
四月十九日 风大早华氏三十度。午华氏四十二度
今日住瞭墩。终日大风，车不能前进，闷坐室中。有回民吹横笛，凄凉之音，随狂风以俱来，不觉泪下。口占云：风急天高万象哀，伊凉古曲耳边来。伤心不忍多回听，怕起沙场古骨堆。
瞭墩东北八十里橙槽沟[在新疆哈密市西北嘹墩北80里]。逾山四十里，为镇西县上肋巴泉[即今新疆巴里坤县西接哈密市界的涝坝泉]。折西六十里，陶赖井子[即今新疆巴里坤县西接哈密市界的陶赖泉]。一百里，七个井子[在新疆哈密市西北七角井镇东24里的七角井]，亦往古城。又瞭墩正西九十里，胡桐窝。七十里，三间房[在新疆哈密市西北嘹墩西90里]。一百二十里，十三间房[在新疆鄯善县东北接哈密市界处]。一百三十里，七克腾木[即今新疆鄯善县东北68里的七克台镇]。此为天山南路鄯善及吐鲁番驿道。以十三间房屡有怪风，今无行之者（闻左文襄西征时，有某管带解饷至南路，大车五辆，兵丁数十名，款数万两。忽一阵大风，人、车、银两均被吹散，他处人有见空中落下残缺不完之尸骸者，而管带之尸首则得之于树下，亦残碎不堪。自是以后，遂无人敢行。数十年后，哈密回民某，自南路归家，图捷径，试行其地。忽现遗银数万，潜运至家，今为一邑巨富，远近均能言之）。
四月二十日 睛，风
晚发嘹墩，次早抵一碗泉[在今新疆哈密市西北约300里，312国道经此]，计行七十里。今日向西行。无数沙阜，横於前面。碎石铺地，车马陟降，极为劳顿，盖因雪水冲刷所致也。次早三时到站，有饭店一，邮差破屋一家。其东北隅有井一，井四周砌整段木头，水自戈壁出，二三尺见水，味尚可口。西北地名多系写实，如一碗泉、一颗树、苦水驿、沙墩子、红柳园，硷滩、长流水、破城子等，闻其名则知其地之景况矣。
本站四围均戈壁，碎石平铺，其黑如墨，视之凄凉万状。虽余素视戈壁为至乐，至是不能无感焉。曩在旅店曾戏作《戈壁乐》一首云：人说戈壁苦，我说戈壁乐，黄金虽多用不着。人说戈壁苦，我说戈壁乐，世上浮名空中阁。人说戈壁苦，我说戈壁乐，更无美男、娇女、好音、异味相烦扰，学佛何须问兰若。呜呼！戈壁之乐乐如醉，世人何必苦相弃。我今且歌戈壁乐，深愿世人喻此意。喻此意，四顾茫茫纵所之。天空不见飞鸟迹，地下不见草离离。但觉此身登上界，不闻人间痛与悲。南拊葱岭背，北循天山眉。日东升，月落西，停鞭一指万象低，戈壁之乐不可支。
沿途见有步行者甚多，远则京、津，近则陕、甘。身被老羊皮，背负干馍馍，外携饭锅一，水葫芦一。到站，则觅骆驼粪为薪，架石为灶，烧水和馍馍为食。问其何之，则云，往俄国种花花子。花花子即鸦片也。噫！为贪微利，遂至冒风雪，犯烈日，不辞跋涉千万里，亦云惨矣。中有自甘肃固原[今宁夏固原县]来者，问其何以此处独多，则云固原为军队必经之道，差徭繁重，不堪其扰，故避之。然则官差之暴，又甚于风雪烈日矣。按伊犁西行，一站至萨玛，十站至哈喇湖，二十四站至托胡玛克。诸处均宜种鸦片，出塔尔巴哈台至俄境亦然。平时纳租与俄人，每地二十亩，租银十雨。一年种春冬二季，冬花佳于春花，大约二十亩地可获利千两至五百两。去岁俄乱，俄民流离，地均无主，不须纳税，烟民颇受利益，然因乱而惨死者，亦不可以数计。其有获重利归者，夸炫于众，群羡其利而忘其害，故今年愈往愈众。甘省政府杜之于嘉峪关。新省则阻之于星星峡，然皆绕越而进。无已，复堵之伊犁、塔城，一面行文俄领，请其帮助截留，计前后达千人，均送解入关。哀我华胄，谁令致此，思之可叹！
一碗泉正北距天山（古称白山）不过七八里。山至此更为奇特，气势雄厚，峰高崚峭，山上白雪，空中白云，浑含莫辨。天耶山耶？山耶天耶？其天山耶？
四月二十一日 晴 七个井地高四千口尺
早发一碗泉，夜宿七个井[原址在今新疆哈密市西北七角井镇东24里的七角井]，计行一百零三里。上午十一时发，西偏北行。过大坡一次，过小坡一次。五十五里，至车毂辘泉[今新疆哈密市西北接巴里坤县界的车毂辘泉]，入鄯善县界，小店二，无人家。店已被东来之军队先住，井水亦被饮竭。塞外行路视水为最重，无论移民、行军，此节最宜注意。本站处在石山峡内，四面不见一草，南北山至此形势逼近。北山为天山之正干，南山乃由西北面七个井天山之正干分支，东南趋经此地，再趋至四堡、五堡[今新疆哈密市西114里五堡乡驻地五堡]而止。此间有支路：东北七十里，陶赖沟。又东六十里，上肋巴泉。七十里，苏吉[即今新疆巴里坤县西66里萨尔乔克乡驻地苏吉]。九十里，镇西县。
由车毂辘泉发，行石峡，峡长十里。出口即茫茫戈壁，大山远趋，地势愈前愈低，成一大坡，直至七个井而止。四十八里，七个井，住。哈密至此计四百四十一里。
七个井四围，山势紧抱，北面天山正干，由西而东，趋巴里坤。自旁分支而南，又东南绕七个井之南，复东北至车毂辘泉与正干会，然后复东南至五堡而止。故七个井遂形成一大平原，地面多硷滩。前昨两年，官厅先后掘坎井二口，今年复掘两口，每井费银三千至四千两。有缠回三家，包作此项工程，闻每井工人需十人至二十余人。又有汉人三家，在此设车店。今年以坎井水出，店墙冲塌，不能居人，现拟再徙西北二里许，重建房屋。余等今日均住缠民家，其房屋之清洁，远胜于汉人。此地四围皆产胡桐，其泪可医马腹。闻去岁将开井，人谓恐无水。或云，既产胡桐，下必有水，验之果然。此树干粗而中空，不能成材，南路有用作济人之具者，此间惟供柴薪而已。新疆杨省长拟于此地多开坎井，招人开垦，以备将来设立县佐。然附近居民太少，地又多硷，成聚甚难，故在二三年内，尚无望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