锻锋府大门口,一少年,十六七岁,一身功夫短打,腰间配着口青钢宝剑,袖口绣着一剑一锤,正是剑门内门弟子打扮。此人样貌英挺,虽只十六七岁年纪,却器宇轩昂大有派头。只见,此人慎而重之从腰间取下宝剑。看此剑,金色流苏,剑格铸黑色菱形暗纹,剑鞘正面镶蓝色琉璃,背面镶绿松石花纹。剑未出鞘,便知非是凡品。
“哼”,只听得背后一声冷哼,少年一个激灵,连忙将剑放在门口石阶,拿起边上扫帚,打扫起来。少年卖力干了一阵,听得背后半天没声响,左右看了一回,确实没人。不由嘀咕起来,“这老头,放我绝世英才在此扫地,真真浪费。哎,我剑门夺得“天下第一剑”的时间又要往后延了”。其时,各地用剑名家颇多,但身处各地,名家之间也少有胜负之战。只是少年人心性总以“天下第一”为念。
这少年是剑门薛长老独子薛不凡,楚天钧虽是剑门掌门,却是个甩手掌柜,剑门大小事物平时都是薛长老在管。薛长老晚年得子,却并不溺爱,严厉非常。这薛不凡也是个练剑的美玉良才,这几天各门派英雄人物毕集,武当几位少年弟子和薛不凡切磋剑法均自承剑法有所不及。薛不凡得意之极,回来后添油加醋大肆吹嘘。被薛长老撞个正着,当下劈头盖脸一顿臭骂,什么举止轻浮,心境不定难成大器……薛不凡是一点没听进去,不过最后罚他扫地一月定定心性倒听得清楚。自己的剑是十六岁生日,掌门所赠,薛不凡喜爱之极,刚才正想把玩一阵,却听得一声冷哼不是自己的父亲又是哪个。一个激灵,差点没把剑扔了。
薛不凡正自嘀咕着,远远见一人策马疾驰,看衣着也是剑门弟子。薛不凡仔细一看此人乃公孙长歌大弟子屠申东,此人不同公孙长歌落拓散漫,平日举止稳重,深得各位长辈喜爱。薛不凡和公孙长歌同辈,门内大多数人都要叫自己声师叔。不过薛不凡年龄太轻,大多数弟子都要在师叔前加个“小”字。屠申东年龄长了薛不凡不少,却从来恭恭敬敬称呼“师叔”。薛不凡正在扫地,见面多有尴尬,把扫帚扔到一边,要正正经经的见礼。屠申东只一瞬便到门前,翻身下马,向薛不凡略一施礼,叫声“师叔”,一阵风似的冲进门去。薛不凡拿腔作势,准备好的场面话只来得及张开嘴,就不见了屠申东的人影。
“干嘛呢,这是。”薛不凡嘀咕着捡回扫帚,“没点大宗门做派,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这心性……”。
“剑门还是要靠我发扬光大。嗨,天下第一剑。”薛不凡一边念叨,一边舞起扫帚。
“薛师叔扫把神剑横扫天下。”
“薛师叔扫把天下第一,大破扫地僧。”
“扫地僧算什么,薛师叔是要成为“扫把王”的男人。”
薛不凡一脑袋黑线,能叫自己“师叔”而不是“小师叔”的都是端方的弟子。唯独这俩活宝一口一个师叔但完全没有敬意。
楚凌云、楚临风远远看见薛不凡便一唱一和“夸起来”。薛不凡眼见只有万先生一人领着,喝到:“你们两个小屁孩懂什么。剑法通,万法通。起行坐卧皆可修行。”
“这几天都说薛师叔大败武当神剑,真的假的。”楚凌云道。
“当然真的,这个还能造假。”薛不凡听得自己“丰功伟绩”传得这么广泛,立时飘飘然起来。
“薛师叔,走,快给我们讲讲吧。”楚临风赶上几步,拉着薛不凡要往里走。
薛不凡得意之极,慌忙道:“待会,待会,师叔这还有事儿。你们先进去。”
万先生拱手道:“薛少爷,主母要再下将二位少爷带至薛老爷处。”
“我爹啊,在里面,在里面,你们先去,不用管我。”薛不凡连道。
“那再下告辞。二位少爷,走吧。”万先生道。
“薛师叔,你快点来啊。”两个孩子平时就爱听薛不凡吹牛,有这种好段子哪里肯放过。
“很快,很快,你们去。”薛不凡连道,待会要跟他们好好说道说道,上次和其它同门忘记吹的牛,这次要补上。
锻锋府场地极大,万先生领着两个孩子穿廊过户径直来到大堂。看大堂上已坐了十来个人,都是锻锋府重要长老、管事,一众门人弟子侍立左右。主座无人,正式楚天钧之位。主座左边,一长须老者约莫六七十岁,不怒自威,正是锻锋府老一辈的领军人物薛长老。
大堂当中屠申东喘息未定:“师叔祖,圣火教突然发难,与落霞镇群雄发生冲突。青翼侯手下旗主尽皆在场,唯独青翼侯不见踪影。”
“金蝉脱壳。”薛长老略做沉吟:“这青翼侯来的古怪,此刻又不知所踪,不知做何道理。”
万先生径直走到薛长老近前,耳语几句。薛长老眉头一皱,站起身来:“朱师弟、王师弟。”
堂上两位长者站起身来,二人五十来岁,都是短打功夫衫,眼中睛光熠熠,正是门中形影不离的朱王二长老。
薛长老接着到:“掌门师侄于龟岛被伏,极可能是青翼侯所为。龟岛我剑门所属,即是圣火教也不可能大规模潜入。掌门师侄武功高卓,身经百战,当无大碍。但青翼侯出手,不可常理度之。唐师侄已前往救援。你二人速速领本门精英弟子五十人前往救助,不容有失。”
“是。“二人也不多话,径自下堂办事。
薛长老向前走了一步:”圣火教非比一般江湖门派,教众纪律森严。自青翼侯担任副宗主以来,教务整顿,教众训练俨然便如军队一般。大规模冲突一般武林人士难以抵敌。我剑门虽无意于圣火教争雄。但此次群雄为观礼而来,不能置之不理。“
堂上众人轰然称是。
薛长老顿了顿道:“屠申东。”
“在!”屠申东道。
“你速往镜湖寻你师父,让他即刻前往落霞镇主持救援一事。其他人马先行,到落霞镇汇合。”
“是。”屠申东答应一声,出了大堂。
“赵师弟、龙师弟,你等二人携门中长老,管豹等内外门人即可前往落霞镇救援。切记,救援为主,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大开杀戒。”
赵长老答声是,上前一步转向堂下:“各长老领本门弟子,外门弟子由管豹统领。速速准备,半柱香后,府门外集合。”
堂上众人一起身轰然称是,各自准备。
薛长老见门中各人整肃有序,心中不免有些欣喜。楚天钧大将之才,这些年门中之事虽不如何上心。但门中大事决断,门人培养却极有远见。只看这回门人反应,令出如山,调度有序,隐隐便有几分行军打仗的模样。楚天钧若有意为之,未尝不能与圣火教争雄。薛长老想到这,摇了摇头,公孙长歌也不错啊!
“师叔祖,师叔祖。”却是一众门人散去,只余下楚凌云、楚临风两个孩子正拉着自己的衣角。
薛长老威严的脸也舒展开了,竟是罕见地笑了笑,只有对着这两个孙子辈的小子才放得下心思。这两个孩子人小鬼大,总喜欢打听些江湖掌故,说是要为将来行走江湖做准备。此刻,多数是又要缠着自己问东问西了。
“今日门中有事,你们两个不许出去,乖乖去书房看书。”薛长老故意板着脸道。
“师叔祖,我们不是捣乱。我们有重要的事儿要问你。”楚凌云道。
“对啊,对啊。我们有正经事儿要问。”楚临汾接着道。
薛长老看着眯起眼睛,看了看两人一本正经的样子:“你们能有什么正经事儿。”
“师叔祖,真的是正经事儿啊”。楚凌云道。
“是啊,真的。”楚临风道。
“有多正经啊。”薛长老皱皱眉盯着两人道。
“比我们刚才比武定输赢还正经。”两个孩子正色道。
“哦,这么正经。那你们说吧。”薛长老故作严肃道。
“我们要问,青翼侯是谁。”楚凌云道。
“是啊,以后我们行走江湖遇到他要好好教训他。”楚临风道。
“哈哈哈,你们要教训青翼侯。”薛长老忍不住笑出声来。
“现在还不行,我们长大了一定会很厉害。到时候,青的、白的、红的,我们一起抓回来。”楚凌云道。
“嗯。”楚临风很坚定的道。两个孩子对望一眼,更加坚定的点点头。
“还有红的、白的,哈哈哈。”薛长老笑个不停。
一旁的万先生,胖胖的脸上,眼睛眯成了缝,也是被逗得不行。右手在左袖里摸索着,看样子是眼泪也快出来,要拿手帕出来擦一擦。
薛长老搭着两个孩子的背道:“有没有红的、白的,我不知道。不过青翼侯脸色确实是青色的。听说青翼侯少年时为仇家下毒,虽然救回了命,脸色却从此变得铁青,很吓人的。”
“哦,那青翼侯也蛮可怜的。”楚临风道。
”是蛮可怜的,那我们以后稍微教训他就行了。”楚凌云道。
两个孩子对望一眼,坚定地点点头。
薛长老一愣,万先生也停下了找手帕的手。
“嗯,确实啊。”薛长老本意是想吓一吓两个孩子,没想到两个孩子竟然是如此反应。
“青翼侯可不止武功厉害,书读的也好,据说少年时便有状元之资。你们两个要多多读书,才真教训得了青翼侯。”薛长老接着道。
两个孩子眼珠咕噜噜直转,显然是不太相信师叔祖的话。
薛长老看在眼里:“你们不信,青翼侯来历神秘。但江湖传闻,其人出生钟鼎之家,少年时文采出众,直至家中生出变故方弃文从武。也是短短几年就成一流高手。”
“这么厉害。”楚凌云道。
“那是当然,况且行走江湖谋略更胜过武功。这谋略之术便要从书本上来。更为紧要的是,这世间是非对错并无定论,你们长大后,便要时时自问本心。见识高了,心才容得下这世间百态。”薛长老一番高谈阔论心知两个孩子也是不懂,只是潜移默化,时时提醒:“这见识……”。
“也是要从书本上来。”楚凌云、楚临风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道。
“所以你们快去读书吧。”薛长老道。
两个孩子虽是满腹狐疑,还是结伴向书房走出。
“哥,怎么突然有点冷啊。”楚临风道。
“是吗?”楚凌云心不在焉道。
“又不冷了”。
“哦”。
望着两个孩子自顾自离去,还私下嘀咕不停,薛长老脸上升起了笑容。夕阳的余光透过窗,照在老人的脸上,如是安详:“我还是叫你万先生吗。”薛长老无意的低了低头,眼角扫过别在腰间的佩剑。
站在薛长老背后的万先生原本恭谨的身体直了起来,原本眯着的小眼好像也变大了些,看着大堂外辽阔的天空,眼神空旷、遥远。
“万乃某家本姓。”万先生道。
“万先生自信能赢我。”薛长老看着两个孩子离去的方向,仍未转身,语气平淡,如与老友对谈。其时,薛长老心下惊骇,万先生在楚家已有十多年,一直是个本分的管家,从未显山露水。刚才突然杀气外露,凌厉异常,竟似不在自己之下。薛长老不知深浅,一时不敢妄动。
“否则,以万某修为当不至杀气外露。”万先生道。
“在下既是必死之人,万先生能否告知缘由。”薛长老平静道。
“你嘴上说是必死,其实心中必然不服,但又无十分把握留下我,只是想多知道些讯息”。万先生说道,语气中轻蔑之意明显:“我本意方才直接出手击杀你,但两个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
万先生顿了顿:“若是楚天钧,我会给他公平一战的机会。你,还不够资格。但我也给你机会,躲得过我一剑便饶你不死。”
“你是圣火教的人?”薛长老暴喝一声,宝剑也不抽出,顺着腋下,将剑连鞘向后刺去。
……
这些年忙于琐事,剑术一道太过懈怠了,若是以往这一剑应该直接刺穿剑鞘,而不是像现在只露出剑尖。薛长老倒在地上,殷红的血泉水一样涌出,很快漫过了身体,散开去。就算刺穿剑鞘也没什么用啊,那迅若流星的一剑,只怕唯有楚天钧才挡得下。薛长老望着万先生离去的背影,眼睛渐渐模糊了,心里仍记挂着最后的问题。
“死人不需要知道这么多”。像是回应着薛长老最后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