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没事吧。”古狼单膝跪地,小心的把雪狮揽在怀里。
玲珑就算再厉害,也架不住玄蜂的群攻。全身上下,已被那些发怒的玄蜂刺了无数的伤口,皮肤被毒液嗜毁,泛出一种惊心动魄的血红色,细细碎碎的血丝一点一点从伤口沥出,把玲珑雪白的毛发结成了脏乱的一团。
玲珑软趴趴的蜷缩在古狼怀里,低低呜咽,体形飞快的缩成幼儿大小。看来是伤太重,连最基本的形体都无法顺利维持。
雪狮是种奇怪的动物,力量会随着体形的增大而自发的增长,它有妖性,有妖力,却不能如妖一般修成人形。
强大而稀有的动物,恢复能力极好,无能出其右。对主人温顺,致死忠诚,对敌人残暴,致死仇视,性格既暴且静,能力遇强则强,遇刚则刚,是所有人梦寐以求的坐骑。
这样完美,但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便是每伤一次,雪狮若无法及时休憩恢复,力量便会愈来愈弱,直至最后再无任何反抗之力。
这样的缺陷,使得雪狮根本无法承受对手的轮攻!雪狮极少,百年难遇,并且一旦择主,就永不改变。若主人力量强大到足以与雪狮匹配,那雪狮便是这天地间最厉害的武器。可若主人的力量不足以在雪狮急需的时候给予其相应的救助,那么雪狮就会迅速的死亡。
如此相辅相生!
喵喵警惕的看着集结在前的玄蜂,两手张开,小心的把重伤的玲珑护在身后。
喵喵自小与族人分离,独居在迷障森林,只有雪狮玲珑肯和她作伴,雪狮对于她,已不是朋友那样简单!
“玲珑。”见玲珑身体不停轻颤,血流不断,甚至眼睛都无法睁开,古狼忍不住轻轻拍了拍它的头,想要把它唤醒。
可是重伤至此,雪狮早已无法动用自身的力量自行疗伤。
“该死,要是刚才把末儿也一并带来就好了。”古狼扭头,低咒一声。
喵喵张手护着身后,看不到情况,只听得玲珑的呜咽,心里焦急不已,现在听到古狼的低咒,不禁微微分心往后看了看。
这一看,便被玄蜂瞧出破绽,趁着喵喵不备,立刻蜂拥着冲上来,把喵喵死死围住。
喵喵一惊,忙伸手去挡,可是对手太多,根本顾不过来,才一急,手上就被蛰了一下,剜心的痛感飞快传来。
心里慌乱,动作就更无章法,玄蜂嗡嗡吵着,直直瞄准喵喵的眉心而去。
眼见就要刺中,喵喵下意识的闭上眼,古狼见着低咒,迅速放下了玲珑,单手撑地,身体腾跃而起,侧腿一扫,就把那只瞄着喵喵的玄蜂踢开,左手摊开,手心氲出一团淡淡的白光,迅雷般洒出去,凌烈的朝着无数玄蜂飞出。
“噗噗噗——”
一阵闷响,被打中的玄蜂纷纷落地。
一把扯住喵喵,古狼反身一跃,赶紧落到玲珑身侧。
“没事吧喵喵。”
喵喵脸色煞白,闭了闭眼,倔强的摇头,“没事。”
古狼点点头,把玲珑交到喵喵手里,沉声道,“看好玲珑。”
说完站起身,直面群起集聚的玄蜂。
必须快点解决,然后找到末儿给玲珑疗伤,再拖下去,玲珑就会有危险了……该死,忘记把末儿带过来,还不知道她一个人在那儿有没有危险!!
摊开掌心,古狼眼里忽然射出一道极冷极凌厉的冷光。
那道光凛冽无比,辉同日月,一爆发出来,就是狼嗜血的时刻!
此刻,他要的就是速战速决!
寒冻,雪冷。
那一瞬间,在古狼掌心的白光汹涌着爆破而出的瞬间,群蜂忽然齐齐停在了空中。
薄翼绕风,激烈的翻卷起来,所有玄蜂都被诡异而突兀的气场死死控制住,分毫动弹不得,就像被谁抽干了气力,连轻轻振翅都难若搬山。
那就是狼的魄力,冰冷而强悍!
冷冷的看着面前的敌人,古狼掌心一翻,风向倏忽变换,又牢牢的把所有玄蜂困在了旋绕的风阵里。
“喵喵,带着玲珑先走,去找末儿。”头也不回,古狼沉声道。
喵喵手背一点朱红,隐隐渗出血迹,闻言轻轻点头,俯身抱起玲珑,艰难的起身。
中了玄蜂的毒,留下来只会给古狼增加负担,还不如先走。
可是没那么容易,窝全被捣毁,又死了那么多同伴,玄蜂必定不会轻易放人。果然,古狼控制力最弱的后面,一群玄蜂盯着喵喵离去的身影,忽然一颤,狠狠震开了古狼加诸的束缚,直追着喵喵踉跄的身影而去。
古狼眸色一凝,立马挥手斩去,但是玄蜂数量太多,他又距得太远,鞭长莫及。
喵喵也听得了身后恐怖的振翅声,急忙脸色煞白的回头,但是她气力大大削弱,又带着重伤的玲珑,分不得神,打是打不过,心里一慌,步子就乱了,地上残枝一绊,就重重摔倒。
玄蜂见着敌人跌倒,不由发出兴奋的嗡鸣。
喵喵抱紧怀里重伤的玲珑,一点点后退。体内毒素飞快的发作,头昏脑胀,玄蜂嗡嗡的一晃,她就看不清楚对手的数量。
无数影子都在扑动,嘈杂的声音不停在耳边回响。身下是湿润的泥地,有很多枯叶,却没有可以蔽身的地方。
绝望关头,喵喵死死抱着玲珑,不由闭紧了眼。
危机至此,眼见着玄蜂就要扑到喵喵身上,由不得多想,古狼手上力道一松,顿时冰雪消融,所有的压制力瞬间消失的干干净净。
甚至没看清他是怎么跑过来的,喵喵只见到一道黑影,比闪电还迅疾,一闪即逝。回过神来时,古狼已经挡在了她身前,挥手击落她背后围上来的玄蜂。
下一刻,那张俊朗冷定的脸就忽然白了白!
蜂拥而来的玄蜂齐齐围上来,泛着森冷光芒的毒刺狠狠的刺在他背部,古狼身体一震,疼得眉头都紧紧皱了起来。
毒液如蛇,蜿蜒而迅捷的蔓延到身体所有的血脉内,禁锢了那具拥有强大力量的身体。
反手挥出一道刺目的白光,打落前面大片嗜人的毒蜂,古狼身体一软,便伏跪在了湿冷的地上。
喵喵看着古狼的身体瞬间被无数玄蜂刺透,惊恐的张大了嘴。
惊惧低喃道,“……狼……哥哥……”
古狼摇头,轻轻摆了摆手,背上血丝不断往外渗,出口的声音却沉稳依然,“快走,去找末儿。”
说着微一用力,站起身,背上鲜血大量渗出来,迅速把他黑色的衣服浸湿。因为剧烈的疼痛,古狼的脸色有点白。
微微摆开保护的姿势,坚背笔直,看着群蜂,浅浅的勾了勾唇角。
“来吧。”他微曲着手指,冷冷笑道。
话方出后,霸道而强势的魄力就迅速的撞击开来,密密笼罩了那个正在流血的人!
狼族,本是骄傲的种族!
因血而兴奋,为血而杀戮,绝不轻易认输的种族!
群蜂被古狼杀气一逼,振翅后退了几步。
然而玄蜂,却也是固执到不死不休的,两方对峙,说不好谁更胜一些!
喵喵白着脸,盯了古狼后背半晌,忽然一咬牙,抱着玲珑爬起身,飞快的离开。
古狼余光看到喵喵跑开,神经不由松了松,这一松,他才发觉刚才身体绷得太紧,加上毒素的浸蚀,此刻竟有些乏力了。
眼前物什微微一晃,古狼使劲的闭了闭眼。
群蜂在他身侧嗡嗡振翅,混乱而嘈杂。
后背黏湿一片,衣服紧紧的贴在皮肤上。
必须,速战速决!
眼神凝起,古狼缓缓的抬起了手。
沉如墨玉的眸子里,迅速闪过一丝杀气。
白光耀目,如天地极光,初生于纯澈,力量强大,灭亡于战戮,归至血腥。
强劲如斯。
毁灭敌人的同时,也毁损自己!
一击方出,古狼就止不住的后退了两步。术法的力量强大无匹,且破坏力无穷,但终究过于鬼邪,人伤十分而自伤七分。
玄蜂纷纷落地,翅膀被白光灼伤,发出一股浓烈怪异的焦臭味。
古狼收手站定,身体忽然一软,半跪在地上。
后背上的伤口瞬间破裂,温热的血沿着衣服的纹路,“滴答滴答”一点一点滴落在地上。
毒素被术法牵引而起,飞快的蔓延至全身,古狼单膝跪在地上,额上凝着细细的冷汗,脸色煞白!
微微苦笑一声,古狼忍不住自嘲!
还以为自己多彪悍呢,现在看来也不怎么样啊,就连对付个玄蜂,都要动用这样的术法,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若是体内毒素再这样蔓延下去,说不定小命就要没了!
勉力撑起身体,古狼看了看地上大片的玄蜂的尸体,朝着喵喵离开的方向走去。
刚走没几步,身体就是一滞。手脚被蔓延的毒素麻痹了,沉重如铁石。
反正走不动,古狼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后背一侧,斜斜靠在一棵粗壮的树干上。
微微闭上眼,忽然莫名其妙的开口道,“鬼鬼祟祟干嘛,出来吧。”
偷偷躲在树后的两人猛得一惊,怔住,犹豫了半晌,才缩头缩脑的冒出来。
用翅膀遮着光溜溜的身体,俩黑鸢欲哭无泪的走出来。
今天运气真是坏到头了!好不容易甩退了魔女,逃跑的路上又遭遇魔头!
他们是招谁惹谁了……
“帮我找点水来。”眼都不睁,古狼懒懒命道。
俩鸟人满脸憋屈,不情不愿的转身。
“等等,”还没来得及走,又被古狼叫住,“一个找水去,一个留下来。”
于是,俩鸟人只好乖乖的一个走一个留。
“说,为什么身上会有末儿的味道?”懒懒的闭着眼睛,古狼问道。
黑鸢愣了一下,末儿?那个魔女?!
说起来就一肚子的火,不但被奴役了,还被非礼了!!
“是她让我们驮着她来找你们的。”黑鸢小声答。
古狼淡淡的点头,“现在她人在哪儿?”
“在前面,给雪狮和猫疗伤。”
“嗯。”古狼点头,“那就好……困死了。”
说完就闭着眼靠在树干上,微侧着头不再说话。
林间的风轻轻绕起来,拂动了他额前的碎发,飘飘扬扬的,垂在他英俊的眉眼前,投下一片细碎的阴影。
他的脸色,苍白到几乎要消散,透出一股浓浓的虚弱和疲惫,玉树般的身体微曲着蜷在树底,容神安静祥宁,呼吸清浅如无,他就那么闭眼靠在那里,毫无防备,睡去般纯净如婴孩。
黑鸢震慑,猛得僵住,看着古狼平静的睡颜,一时竟没了反应。
狼啊,永远都是孤傲的,就算身受重伤,虚弱至此,也绝不轻易低头。血不是失败,不是光荣,什么都不是!
流血太平常,一如睡去!
乌云蔽月。
临茼城内一片寂静,大街小巷灯火齐暗,除个别萤火般游走的星火,就再无其它光亮。
皇城墙上,忽然悄无声息的跳出来一个黑色的影子,沿着高高的宫城飞走了几步,身体一轻,就敏捷的跳了下去。
月亮被遮蔽,夜里光亮全无。那个黑色的影子形如流风,快不可见,彷佛已融入了夜色般,只偶尔掠起几抹疾风,拂过路旁的花草。
他就像蛇,无声无息,快速迅捷,没人能看得见,除了一人!
那个人,是等待捕获猎物的猎手,抱臂守在墙角,静待他的猎物上门,眼神低垂,藏着狠戾!
就在猎手的手伸出去的那个瞬间,飞走的黑色影子慌忙一闪,身子一斜,往地上摔去。然而毕竟是久经历练的杀手,落地的瞬间急忙就势一滚,借着墙下一个大树的躲避,站起了身体。
“你是谁?”黑影闷声问,脸蒙在面纱下,看不清楚。
黑暗里的猎手微微一笑,慢慢从阴影里踱出。
一身素淡的衣袍,俊若战神。
黑影一惊,慌忙拜倒在地。
“黎大人。”
黎末点头,走到黑影身前站定。
声音清冷而淡漠,“这么晚,你神色匆促,要去做什么?”
黑影埋着头,低声答,“墨长老派下属去寻王回来。”
“寻回来又要做什么?”
黑影一愣,不明所以的看了黎未一眼,“国不可一日无君。”
黎未漠笑,“怕不是这样吧,墨长老还交代了什么?”
黑影犹豫片刻,才低声答“交代……查看王现已长出了几尾!”
“呵……”黎未低低笑,“果然不放过吗?就不能放过她吗?”
闭了闭眼,战神般冷俊的青年忽然冷冷的勾起了唇角。
“看来,我始终无法如你所想,不重要……比起末儿,狐族算什么?亡就亡了吧,关我何事?!”
那一句话,淡淡的在夜里扩散,冷如铁石。
跪在地上的黑影倏地一震,抬起头难以置信般看着眼前冷俊的青年。
什……什么?!黎大人说什么?!
是他听错了么?黎大人说,狐族算什么,亡就亡了吧?!墨长老口中的命定的狐族王者,竟然说出了那样的话?!
他是要……毁灭了狐族吗?!!
“黎大人……”
黑影喃喃,无法置信,期盼青年口里能说出肯定的话。
他是所有狐族眼里的神啊……怎么能,怎么能说出那样的话!!
“你刚才说?”
黎未冷笑,扬手,轻轻放在颊边,“我刚才说,狐族……亡就亡了吧!”
黑影瞪大眼,怔在原地。
黎未邪气的轻笑,轻轻动了动手指。
那双手修长清劲,带着神子般圣洁的光芒。那双手轻轻搁在他颊边,姿态优美的就像一场祭祀的舞蹈。
可是那双手啊,美至此,雅至此,却是为着杀戮而来!!
黑影神子一倾,就直直的栽倒在地上。血如泉流,迅速溢出体外,染红了夜里漆黑的土地。
眼神涣散了,黑影嘴角微微一颤,似乎还想说什么话,但是却永远没有机会了。
人世上,他看见的最后一幕,就是那道炫如朝晖的金色光芒,狐族眼里最神圣的光芒,最伟大的光芒,美丽而残酷的,把他的咽喉割破!
那道光啊,即使为杀戮而生,依然是那么美丽,那么美丽!
“王……”
叹息般的低喃,迅速被风吹散。
冷俊的青年,再也不看倒地的族人一眼,转身离开。
第四个了……
青年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着。
这已经是第四个了……墨苡,你到底还要和我对抗到什么时候?!
来多少都一样,哈,我就不信了,这个可笑的命运,凭什么约束我和末儿,天就很了不起么?
一样,任何东西都一样,天也无法例外。
斗一斗吧,看是你胜还是我胜。
无情的老天!
风过,那抹淡漠的影子也如风般消散了。
大殿内灯火早已熄灭,漆黑一片。
外面无月无星,唯湿冷夜风,绕着殿门外的长廊环绕着。黎未静默在漆黑的夜里穿行,经过长廊,转角,步入大殿,衣袂飘风如云。
大殿内黑得一如永夜,什么东西都无法看清。然而他却仿若熟悉了一切般,一路走去,闭着眼也能畅通无阻。
怎么能不熟悉?!
在黑暗里行走的人微微苦笑,每夜必到,沾了满身血腥,梦里都不得安宁。
婴祭啊!九千年后,再一次出现在了狐族。
是禁忌之术,却非用不可!
总有要保护的,总有不能失去的,于情于族,都一样。旁人无法领会,只有局中人才明了,那个想守护的人,是付出任何代价也不足惜的!
轻轻将手按在墙壁上一个不起眼的凸处,金光一闪,一道暗门就缓缓打开。
门方打开,一股潮湿而腥甜的气味就扑鼻而来。
黎未皱了皱眉,走进了那道暗门,身影刚消失,暗门就迅速关闭,墙面平整如初,看不出任何痕迹。
没有如往常一样用术法护体,黎未直接往暗道最深处走去。
暗道的尽头,是一处十丈见方的石室,石室里什么摆设都都没有,四壁空空。
还没走近,一道温热腥臭的鲜血就迎面而来。黎未侧身避过,皱眉看向鲜血的来处。
一室的残肢破体!
地面已全被血覆盖,干涸之后,又有新鲜的血洒上去,积了厚厚的一层,黑红暗沉,阴森可怖。
又少了一半!!
这些不满周岁的婴儿,恶兽般在这个不见天日的石室厮杀,眼前的一切生物都是敌人,遇者便杀。
本是纯净如水的孩子,却被血液浸泡透了,满身戾气,笑容阴邪狠毒。
这些孩子,是最恐怖的地狱使者。从生来便被狠狠污染了,不是人,是兽!
他们唯一的念头,便是杀戮!
“全都停下。”
淡淡命令一声,那些浑身是血的孩子忽然奇迹般的停下。
沾满血污的脸齐齐扬起来,乖巧的看着他,“唔唔……”
“嗯。”黎未轻轻点头,似乎听懂了孩子的话。
孩子们见黎未点头答应,高兴的拍着手,然掌声还没落下,就闪电般四下窜去,扑到那一堆堆残破的婴儿尸体前,把那些被血浸透的肢体抱在怀里,像得到了玩具般兴奋的唔唔叫着。
黎未的眼神微微凝起。
这些孩子到底有没有意识……
他们知不知道,短暂的一夜之后,他们又将被术法驱赶着互相厮杀,直到剩下最后一个的那一天。
现在得到了玩具,抱着别人的肢体欢笑,可下一刻,也许就会被别人当成玩具抱在怀里。
这是地狱,残酷而惨烈!
这些孩子,不是性本善……恐怕,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他们更黑暗的人了!
黎未看着抱着“玩具”回归了小孩儿本性的婴儿们,眼神复杂难明。
突然,就在黎未闪神的一瞬间,一个满身是血的孩子猛得跳了起来。小巧的身体在空中闪电般翻跃,自由而敏捷,如同娇小而狠戾的食人兽般,纯真的脸上挂着阴毒的笑容。
他丢了怀里的玩具,箭一般扑向他的主人。
猩红的手,指甲是浓浓的黑色,直直取向黎未的脖颈。
黎未眼神霍得凝起,微一侧身,迅速的退开几步,手起,光殁,优雅而狠绝的斩落。
“噗……”
一声闷响!
那个小巧的孩子硬生生被撕成了两半,躯体向着相反的方向飞去。
鲜血如潮般洒下来。
素淡的衣袂被血打湿,沉沉的垂在身上。
又是这样!
几乎每天都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反噬!!
“睡吧!”黎未揉了下眉心,疲倦道。
眼见一个孩子被撕碎,其他的孩子竟然丝毫不感到恐惧,反而轻松的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戾气越重,才越能和血祭相抗。
不是以纯净的处子之血祭奠,而是强硬的以厉化厉!
同样是杀戮的罪,恶抗恶,更恶者存。
听得黎未的话,抱着玩具欢笑着的孩子果然安静了下来,乖乖的闭上了眼睛。
黎未淡淡了扫了其中一个孩子一眼,用眼神无声的警告。那孩子见黎未发现,眼睛一转,立刻闭紧。
黎未转身离开。
看来这里面,只有这个孩子身上隐藏的恶最深!看到同类被撕碎,他竟然会兴奋的吞噬手里残破的“玩具”!
这个孩子,恨一切的强者!
感觉到有什么人在拍打自己的脸,睡梦中的古狼不悦的皱起眉。手完全是凭着感觉伸出去,一抓,一丢,就有什么东西被甩开了。
“呀……”被甩出去的东西发出一声低低的惨叫。
黎末呲牙咧嘴的揉着撞疼的脑袋,愤愤的瞪着旁边依然死睡不醒的某人!
呵,这小子,伤口不痛了是吧,睡得跟猪一样!不晓得知恩图报就算了,竟然还反咬救命恩人一口,有这样的么?
看她怎么收拾人!
摊开手心,一团淡金色的光球慢慢升起来。
毫无征兆,更不会预告。
光芒闪过之后,咱们英俊潇洒的狼族少主就变成了一只可爱的猪。
嗯,睡得这么香啊,这样都不醒。
黎末干脆趴在古狼身侧,只手托着下巴,挥了挥手指,又把猪头变成了人头。
看了看,再看了看。
咦,咱们家小古还是挺帅的嘛,虽然脸没有黎未跟子焓长得精致,但是却有一种很强硬很张扬的男子汉气质。
那种一眼看去就能够看出的,保护的力量!
啧啧,鉴定之后得出结论,小古是颗精良种子。
“我们家小古为什么没有女孩子追呢?”
“缺乏包装?不,咱小古不用包装就是黄金级别了,随便往哪一搁,那些白银和青铜的就靠边站吧……”
托腮看着睡梦中的古狼,黎末自言自语。
“小狐……”
喵喵打水回来,见古狼还没醒转,偏头看向黎末。
黎末坐起来,从喵喵手里接过水,笑答道,“也许是伤太重了,体力消耗太大,现在还没醒,不过已经没事了,喵喵不要担心。”
“嗯。”喵喵点头,走到古狼另一侧乖乖坐好。
估计是因为黎末救了古狼,喵喵对黎末的敌意明显减轻,做事前都会先询问黎末,特别小心。
“对了喵喵,”小心的把水放好,黎末侧首问喵喵道,“你一直都住在这里吗?”
喵喵点头,复又摇头,声音依然嘶哑,“小时候跟族人住在一起,后来……才搬到这里来的。”
黎末微颔首,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是因为……什么,搬来了迷障森林?”
喵喵闻言,身体有些颤,犹豫了下,才道,“……杀了族人……”
黎末暗地一惊,抬眸看着喵喵。
这个孩子……不,应该是有什么苦衷吧!
“不要难过,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黎末微笑道,“迷障森林很漂亮,是个不错的地方。”
再想起不堪回首的往事,喵喵的脸色有点苍白,有些诧异的看着黎末,半晌微微点头。
“喵喵喜欢和小古在一起是不是?”黎末笑问。
喵喵脸一红,别扭的点头。
“那么就跟我们一起出去吧,小古家的房子很大,肯定能把你装下。”
喵喵一愣,眼神复杂的看着黎末。
“况且你声带,额……”顿了一下,“嗓子受伤很严重,在这里永远也治不好,不如跟我们出去,或许还有救。”
喵喵没说话,侧首看着一旁的雪狮玲珑。
玲珑感应到喵喵的目光,立刻睁开眼站起身,往前走了几步,在喵喵和黎末中间停下。
黎末会意,起身到玲珑身前蹲下,抚着玲珑洗过之后仍有些湿润的毛发问道,“玲珑,愿不愿意离开这里?”
玲珑低低呜鸣,用头蹭蹭黎末的手心,再抬起头望着黎末,眼里带着一抹的温润和柔顺。
黎末笑,拍手定论,“就这样决定了,等小古醒来我们就离开这儿……嗯让我想想,迷障森林景色很好,空气很不错,那么我们可以在这里盖一栋木屋,有很大的花园,房屋要盖在湖边,临水而居,就是咱们的别墅。”
“我们的房间是相对的,清晨早起要开窗向对门问早安,晚上在木地板的阁楼顶跳舞,或者去游灯,抓萤火虫,扮鬼吓人,要一起做饭,野炊,酒会……一大群朋友在一起。”
黎末微眯着眼睛,轻快的笑着。
“我要把迷障森林开发出来,弄成春夏秋冬四景,还可以开放成旅游景点,宣传大家来旅游,然后我要在景区门口坐着收门票……”
黎末越说越起劲,可怜喵喵跟玲珑听得是满头雾水,不知其所云!
“唔……”
身后忽然一声梦醒后的低语,黎末和喵喵齐齐转身。
“醒啦。”黎末伸手戳戳古狼的脸,笑问。
古狼眼睛睁开了一瞬,不适应忽来的光线,又闭了回去。
黎末见古狼没有立刻起来的打算,索性也跟着趴下去,支着下巴。
“小古,商量个事儿,我们把喵喵和玲珑带回去吧。”
古狼愣了一下,立马睁开眼睛坐起来。
“不行。”
“为什么不行?”黎末瞪眼。
“我说不行就不行。”
“为什么不行?你不要每次都那么不讲理行不行?”
古狼转头看黎末,神色是罕见的严肃,“末儿,有些事情不是你愿意怎样就怎样的,喵喵不能离开这里,玲珑也不能。”
“为什么?”黎末咬唇,固执追问。
“玲珑现在还未择主,现世之后只会引发无尽的争端,况且……”古狼侧首看喵喵一眼,“喵喵,你知道你冒然出去的后果!”
喵喵脸色一白,难过的垂下头。
黎末见喵喵取舍艰难,于心不忍,便起身越过古狼,在喵喵身边蹲下。
“喵喵,咱们先不管出去的后果是什么,呐,我问你,你到底想不想出去呢?”
喵喵担心的看了看古狼,好半天才轻轻的点了点头。
黎末见喵喵答应,笑着拍了拍喵喵的头,“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出去,先治好你的嗓子,再到处去看看,一生都被囚在这个地方,对你来说也很不公平。”
“可是……”
黎末捂着喵喵的嘴,摇头,“喜不喜欢一个人生活?”
喵喵摇头。
“那比起也许没有想象中快乐的后来呢,哪一个更让你难过?”
喵喵怔了一下,低下头去,“一个人……”
“那就对啦,”黎末笑道,“咱勇敢的去尝试下才不会后悔啊。”
喵喵没有表示,也不再说话。
古狼皱眉,见喵喵神色已有些偏颇坚定,脸色渐渐变冷。
那是一个王储在面临选择时的本能表现,决伐果断,取长去短。
“我说不能出去,就不能出去。”
转头看着黎末,古狼缓慢而坚决道,“末儿,你毕竟经历的太少,适当的任性我可以不计较,但是也不能太过分了,你不了解喵喵和玲珑的处境就冒然带他们出去,你有没有想过可能会给他们带来怎样的后果?”
“还是……你甘愿担起这两条生命的责任!”
黎末闻言一怔,惊诧的立在原地。
两条生命?!
她没想那么多啊,只是单纯的不希望喵喵一辈子都隐在这个与世隔绝的迷障森林里,见不得外面的阳光而已!
怎么会知道有那么严重的后果!
“我只是,只是希望……”她低低辩解。
“末儿,事情不是你希望怎样就怎样的,你太不成熟,性子若是不能收一收,终会酿成大祸……任性的逃离了狐族,给黎未留下了多大的一个难题,墨长老次次派人来寻你回去,都被黎未一一解决,他不惜用婴祭来代替你,无畏到这种程度,全都是在为你的任性结账,你不是不知道,不用你逃他也绝不会让你走上祭子的末路的,哪怕结局是他自己会万劫不复,末儿,这个世界并不善良,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像黎未一样待你,你必须醒过来,好好的看清楚你自己,狐族不需要任性的王。”
狠狠一震,黎末震惊的看着古狼,忽然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什么?小古说什么?!
婴祭是什么意思……黎未在她背后到底做了什么?
“小古,你刚才说,黎未他……做了什么?”黎末没听清楚般,轻声问道。
古狼胸口一滞,顿住。
“小古,黎未他做了什么?”黎末失神的走向古狼,“……婴祭是什么?为什么你说……万劫不复……”
古狼没看黎末,有些后悔的微微别开头。
黎未特别叮嘱,这件事不能让末儿知晓,呵,谁知竟然就这样被自己说出来了!
“……万劫不复……”黎末喃喃。
奇怪的笑了笑,黎末忽然慢慢蹲下身去。
那个人啊,随时都漠然而清冷,似乎对一切事情都漠不关心。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冷俊倨傲的人,却甘愿每每在她背后默默守护!
从小到大如是!就是因为这样吧,心里才会渐渐生出罪孽的情愫,把两人都严严实实的捆紧。
如此舍弃,一切都可以交予,除了她想要的爱!不,爱都太奢侈!
“你到底想要我怎么办?”轻轻低语着,黎末身体微微一倾,摇晃了几下,忽然直直朝地面栽去。
落地的瞬间,那双游鱼般漂亮的手缓缓摊开,鲜红的血点,双手掌心各一,淡淡的血沿着掌内纹路慢慢逸散!
渐渐的,渐渐的,血越来越多的渗出,似无止境!
与此同时,少女腹部的旧伤轰然开裂,血如泉涌,迅速将那袭雪色衣衫浸湿!
少女失去意识,身体纤薄一如棉絮,微微颤着。
那是“离水”!!
子焓说过,再也不能流一滴血,否则祭子的宿命再不能扭转!
被少女硬生生掐出的掌心血痕,引发了体内沉睡的恶兽“离水”,又因着祭蚕的催化,彻底将祭子之血激活!
太快太快,快到甚至古狼都来不及看清,须臾即逝的一抹红光之后,少女的身后就长出了火红如残阳的八条狐尾,鲜红妖冶,尾端翘起,形如弦月,火焰烈烈灼灼!
祭子之命,再无可避!意识清明之后,黎末慢慢睁开眼,身体彷佛被撕裂般,全身都在痛!
伸手,轻轻抚了抚额。
“醒了?”耳边响起一道熟悉的清冷的声音。
黎末微微转头,看向声音的来处,颔首微微一笑。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黎未微探下身,神色平静清冷如常,没有任何异样。
黎末摇头。
黎未不语,又仔细看看黎末的脸色,伸手探黎末额头的温度。
“饿不饿?”黎未问。
黎末还是摇头,眼神下意识的飘向被角。
在那柔软的被子下面,藏着鲜红妖冶的八条狐尾,最后一条尾巴只生出了些微绒毛,小小短短的,躲在其余八尾的后面,怯弱般不敢面世。
但是不久之后,它就会和其它尾巴一样,很快长大,尾端生火!
成长终究无法抗拒,命轮的转动从未停止,该来的,终会如约来临!
拼命想要逃离的宿命,脑海里惨烈的血祭场景,子弦的预言……所有一切都会到来!
较之天,人的力量实在太微弱了,卑懦一如蚍蜉!
况且……她又怎么能自私的弃黎未以保自己,就算逃得了自己,也逃不了黎未,逃不了黎未,就逃不了自己!这个世界并不复杂吧,复杂的,仅仅是心啊!
心若逃不了,就会被囚禁一世。
所以挣扎什么呢?逃避什么呢?
该得便争,该去便放!
这一世啊,没有奇迹,亦无悲哀,生命或长或短,该有的却都有了!
遗憾吗?说没有是骗人的!
佛说,众生轮回六道所受之苦总有八种: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盛。
八苦中最苦,该是求不得。
既然明知求不得,何苦又要放不下。
轻轻睁着眼睛,床上脸色苍白气血虚弱的少女忽然莫名的笑了。
本就是灵慧的人,拨开了覆面的迷障之后,瞬间就能看破。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轻声吟唱着,床上的少女慢慢坐起身。
她神色宁和,似在回想什么美好的事,微仰着脸,嘴角带着一抹浅笑。然而就在她吟出诗歌的瞬间,床旁冷俊的青衣青年却忽地一震,抬眸复杂的看着少女。
“纵我不往,子亦不来。”
掀开被子,少女回首看了看身后的血色狐尾,安静的拈指,将其化去。
一身淡白的衣袍,立在青衣青年身前。
“小未,”微微笑了笑,黎末轻道,“你会理解我的,我不让你独去,跟你不舍我独去的心是一样的……子弦预言,司将军的的后代将化解这场磨难,或者,也会留给下一个九代祭子去完成,几率相等,各一半。”
“我不逃了,你也不许乱来,我是司然将军后人,子弦留在他后世血脉里的力量,有一半的机会能让我新生……而你,不能再冒险了……”
就算命运给出的唯一出路是此生放逐,她也必须接受!古狼说的对,她太任性,不仅祸害了自己,也拖累的最亲的人!
她是该成熟了!
垂首苦笑,黎末神色自嘲。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啊,以前的勇气到底跑到哪儿去了?竟然会一直做缩头乌龟,还乐此不疲的做了那么久!逃世,逃心,逃宿命,逃了那么多,也该逃够了!
此后年岁,就需将这些完全封存,留待以后的,也只能是回忆!
如果上天仁慈,愿赐予她新生,她就该感激涕零以谢其厚待!
愿用此生背离,来换你生命!
“小未,”微笑着,她缓缓道,“这是最后一次这样叫你。”
“末儿……”黎未神色复杂,低掩的眸子里,夹着转瞬而逝的凉。
黎末微笑,刻意忽略黎未眼里的哀伤,欢快道,“还记得吗?后天是我生日,不过……也许过不了,不如我们提前吧。”
“末儿……”
“哎呀,”黎末笑着推推黎未,“快去准备啦,要生日宴会,还要生日蛋糕,末儿我20岁生日,实在是大事件啊,不过人不用那么多,有你有子焓有小古有小卫,有清秋有七草,顺便还可以有墨苡那个古怪的老头,因为我要借着这个机会拔他的胡子,谁让他老是欺负人,歌舞嘛就不要了,我怕吵,要是各位实在想看的话,我可以为大家表演,特大优惠,只收一半的门票费……”
“末儿……”
黎末朝着黎未一笑,继续说下去,“要篝火,其实还想要火锅,大家围在一起像一家人才热闹,小古这个家伙肯定会喜欢的,子焓呢,王子式人物,想象不出来他跟大家围在一起抢东西吃是什么样子,可是很好奇啊,小卫嘛……不,叫逸轩好了,温水一样的性子,肯定也会没意见,想起来就觉得很温暖……”
“……别说了……”清冷的声音,打断了黎末的絮语。
黎未侧身立在黎末身边,脸藏在刘海落下的阴影里,看不真切。一身素淡的青衣,被穿堂而来的冷风掀起了衣角,轻轻拂动着,衬得那人仿佛要逝去般淡漠而冰冷。
他原是这样,不轻易近人心,但是她却瞧见了,那张冷俊倨傲的面容下,藏着怎样的悲凉。
为什么每次她都能轻易的把他的所有计划打乱,有意或者无意,留给他一个又一个难题。
明明已经到了这个阶段,那个孩子已经足以抵挡血祭上一切的暴戾阴邪之气,可是最后关头,她却自己点燃了自己体内毒瘤的引,走上那条不归路。
末儿啊末儿,你到底要我怎么办?!
“去帮忙准备一下嘛黎未,”佯作笑脸,她轻轻摇晃着他的衣袖,“我等下就来帮你。”
黎未没有回头,脸微微侧着,用极力掩饰的姿态答道,“好。”
说完拉开她的手,迅速的离开。
青衣的身影一消失,黎末就瞬间垮掉了,笑容飞快的消失,身体软到极致,跌在地上。
轻轻仰起脸,左颊缓缓流下一行清泪。
“就当是,最后为你做的一件事吧,对不起……”
议事大殿。
还记得墨苡说这叫忠和殿,意在臣忠君和,当时还被她取笑,说名字好难听。
后来就再也没有叫过这个名字,每次若要议事都用“议事厅”称呼。
这座大殿是狐族的权力中心,非得长老以上级别的才能进入,很庄重,很肃穆。
她很不喜欢这个地方,以前是因为它太严肃古板了,现在是因为它太黑暗,牵引控制了黎未的安全。
大殿内的暗室里,关着那个吞噬了所有孩子的恶魔。那是黎未培养的,用来拯救她的武器。可是太危险了,或许以前成功过,但是以后却再也不可能成功。
子弦下给血祭的咒,至少有一半是落在了婴祭的身上,因为那个仪式,太过恶毒。
黎未那个傻瓜,难道以为她不知道么,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饲养那个孩子所受的伤,每一个细节她都注意到了。
既然是如此邪恶而无法存在于世的东西,不如就彻底终结吧。
推开暗门,一股陈腐的血腥味迎面袭来!
暗室太黑暗,黎末什么也看不清,下意识闭了闭眼。但就在她闭眼的瞬间,一道携着恶臭的冷风忽然直直朝着她的面门扑来,甚至来不及躲闪,那股风就已经吹至了眼前。
黎末急忙伸手去格挡,左手暗暗的发动了术法。
火焰,是祭子的象征。
热浪滔天而起,黑暗里的兽被烈焰逼得连连倒退。
但是还是晚了一步,格挡的右手手臂上,被那孩子硬生生划出了一道伤口。
血流不断!
难受的皱起眉,黎末死死的咬紧了牙。
有什么东西迅速的沸腾了,在血液里一路奔走,体内的每一寸都被那道伤口点燃。
“砰——”
一声极低极低的闷响之后,黎末身后八条火焰狐尾就迅速的生长出来。火焰如明灯,照得暗室里光明大亮。
顾不得伤口,黎末敛了眉目,神色清冷的望着角落里虎视眈眈的孩子。
“很想喝对不对?”黎末道,意味不明的笑着,“比黎未的血更好喝,为清洗杀戮而生的血,才是你的最爱吧……”
她斜抬手指,鲜血沿着手臂,顺着手心,手指,一滴滴滴落在地上。
那孩子警惕的望着黎末,眼角余光牢牢的捕捉着鲜血滴落的轨迹,眼里泛起一股浓重的饥渴。
舔了舔舌头,它发出一声嘶哑而兴奋的低鸣。
“……想喝就来吧……”黎末冷笑。
血流不止,那孩子难耐的吞咽着口水。
终于,箭一般,用不可思议的速度冲向了黎末流血的手臂。
痛!!
皱紧了眉,黎末低眸看着那个贪婪的吸着自己血的孩子,缓缓抬起了左手。
火焰,是地狱索魂的幽灵。
无声无息,在黎末的手探向那孩子脖颈的瞬间,那孩子却忽然警醒。鬼魅般闪身,漆黑的爪子狠狠的抓向黎末的心脏。
黎末迅速一闪,左手势如闪电的打出去,火焰力道雷霆万钧,团团把孩子包围。
焰芒冲天而起,那孩子扭曲着发出凄厉的惨叫,重重的落在地上。
慢慢的,停止了挣扎。
黎末紧紧捂着流血的手臂,转身离开了这个黑暗的暗室。
黎未,现在好了,你终于不用再用血饲养它了,为了养它,你的术法退步了好多,你就算再厉害也经受不起邪气的一再侵蚀啊!
墨长老说也许我不会死,所以我想唯一的结果就是此生与你背离……
我发誓,再也不用你担心!!
屋内的空气始终凝滞着。桌面酒色残乱,满目狼藉。
黎末微微眯着眼,视线轻轻缓缓的落在窗外。月色清朗,润得地面雪一般白。纤白的手指捏着酒杯,慢慢旋转着。
她的周围,睡着为她庆祝20岁生日的所有人。黎未,子焓,小古,逸轩,清秋,七草,还有墨苡,喝了掺了迷药的酒,全部陷入昏睡!
屏退了左右之后,这座宽广的宫殿就死一般寂静。
轻轻苦笑一声,黎末直接走出去掩上了门。
连黎未也不知道,她真正的生日是哪一天,黎妈妈故意推后了一天,是因为她生日跟她父亲的忌日,是同一天!
黎妈妈把这件事掩埋的太深,甚至黎未都不知道。
所以,血祭之日不是后天,而是即将到来的……明天!!
已不足一个时辰!
方推开青玉阁的门,黎末就轻轻的颤抖起来,伸手抱紧了双臂,也无法抑制身体深处传来一波一波的惊慌和恐惧。
这个地方,是历代血祭者的坟墓!
一代接着一代,失去了灵魂的白骨随着继承者的诞生消失无影。
“子弦……,”纤薄的身影缓缓没入青玉阁那尽头般的黑暗里,“……请借给我力量吧,我也想……借着你的手来结束这个恐怖的梦靥……”
低低喃喃说着,一袭白衣的女子便往黑暗深处走去。
那位上代的祭子,自从渡了祭蚕给她之后,祭子的使命就此完全终结。那具背负了太多残酷和悲惨的尸体,也随之灰飞烟灭。祭子是没有灵魂的,所以子弦,是真正的完全消逝了,谁也寻不得。
若是,若是那一半的几率她没抓住的话,她也会这样!!
碧落不见,黄泉未闻。
这个,才是历代祭子最害怕的事吧,天下地下,从此再也没有自己了……
被青玉阁里戾气所逼,黎末身后的九尾愈显红艳。最后一尾,迅速长成了八成大小,尾端火焰灼烈的,几乎要焚尽青玉阁般。
回首看了看身后,黎未在被火光照亮的阁内无声的笑了笑。双臂缓缓打开,轻轻后仰着,发丝缭乱,裙裾纷扬,她闭上眼,脸上的表情疏忽之间平静的仿佛再也没有杂质,宁和圣洁。
虚空之中,缓缓浮现出上代祭子的影像,跟黎末一模一样的表情,一模一样的姿态,甚至连发丝缭绕的轨迹都惊人的相似,镜像般存在着。她们相对而立,被青玉阁奇异的风抚动着,缓缓靠近。
发丝,衣袂,身体……
渐渐,融在一起。
一旦融合,继承就真正结束。
黎末静默着,脸上的表情始终一如子弦般,平静而圣洁。
“子弦……”一直闭着眼的少女忽然轻声笑了出来,声音从灵魂里浅浅散出来,扩散。
“我看见司然了啊……真是个好看的人!”
迅速成长起来的女子轻笑着。
朝着黎末靠近的影子听得那句话,忽然一怔,停住,微微震荡开,只片刻,就温柔的一如春水般。
“……呵,司然……”
那个薄透飘渺的灵体叹息一声。
“他很爱你啊子弦……”黎末眼珠轻轻转动,似乎看见了极惨烈的事,良久方叹道。
灵体颤了颤,眼角有虚无的泪水落下。
“我看到他哭出血泪……为了陪你,甚至抛却王位,自散魂魄……”
“……嗯……”灵体叹,“……他承诺不让我独去,从未食言……”
“那么后来呢……后来你们的灵魂相遇了么?”
灵体闻言,忽然轻轻笑开,声音低处,如哀如泣,“……这一代的祭子啊,我哪里还有魂魄,现在你看见的,不过是……一段时空的影像罢了……”
“还有司然……你方才不是见着了么,他……自散了魂魄啊……”
黎末一震,立时了悟。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苦思,却求不得,这是最大的悲哀!
“我懂了……”黎末微微一笑,指尖抬起。
金光,携着鲜红,凌厉的扩散开来。
“……末儿……”在被继承者手里的光凌厉的撕裂的时候,上一代的祭子笑了,“……庆幸你懂我……”
黎末微笑,五指收拢,慢慢的,就将那虚无的影子捏成碎片,融进了自己体内。
子弦唯一的遗憾,是遇司然太晚,所以宁愿消逝的干干净净吧,那样就可以同他一样散入天地了,从此相依相融。
黎末看着逐渐消散的光芒低语,“……愿你长眠,我可怜的血亲……”
只须臾,月上中天。
阁外月色如雪,黎末一身素净白衣,缓缓移至门边。
尽头般的黑暗里,最深处那具孤独的骸骨,已消散的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淡若无物的影子。那抹影子,只三分似子弦,竟七分似她!
那椅子,是为她预留的坟墓么?!
呵——
自嘲般笑了笑,黎末走出青玉阁,沉重的大门在她身后缓缓合闭。
然而才走了几步,白衣女子就皱紧了眉,淡淡痛色迅速染上了眉角。
“……呵……来了么?”
低语着,她加快了脚步,立刻飞快的朝着青玉阁背后退去。
青玉阁后面,是一片繁茂的黑竹林。
在那里,终年黑气如云,但凡进入,就仿若隔绝一切般,外界无法得知。那样的话,或哭或吼就不必遭人看见,有幸忍过去的话,即获新生。
可是说到底,还是害怕被关心自己的人看见了自己的惨态,于心不忍吧!
小古说的对,她任性的太久了,该成长了。
刚被黑云包围,黎末身体就是狠狠一颤,眼角光芒一闪,腰间藏匿的东西就飞速逃离了她的身体。
那痛楚来得太迅疾,甚至她还未回神,就震惊的看见了无数鬼魅般凭空而现的细密冰针,透过她的身体,带起血刺出了体外。
寒丝透体!
她苦笑一声,额上冷汗顿时涔涔而下。
这一刻,才明了子弦的话。
宁愿即刻死去,也不堪忍受的痛楚。
鲜红的血,沿着细密的针脚,一滴滴打在地上。血才落下,她身体就是一软,直直跪在了地上,再无反抗之力。血色膨胀开来,形如绚烂花朵,慢慢散开,散开,散成一个巨大的血红结界,把祭子死死围在血色中央。
弹指不到,整个黑竹林就陷入了祭祀的牢。
但凡有生命的物体,全都滚球般无法控制的朝着那个血色结界飞去,还未靠近,就被巨大而诡异的力量吸尽了血液,干枯着坠地。
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
这一景象,让被结界围困的女子无法抑制的惊恐的睁大了眼。
天啦……
这是末日么?!
如此阴邪的祭祀啊,这般神挡杀神,魔挡杀魔!
无数新生的血液,沿着血红的结界一路攀升上去。结界的颜色,越来越红。
黎末大睁着眼,跪在地上,无法控制的剧烈颤抖。
那些若隐若现的透明寒丝,随着她的颤抖而摇曳,散出光影万千,带得血丝更是如雨般洒落。
不到片刻,体力就飞速的消失了大半。
勉强撑起身体,黎末一身白衣已尽数被鲜血尽透,红得妖冶而刺目。她闭目咬唇,纤细的十指死死按在地上,几乎要在地上抠出血来。
以前有黎未在身边守护着,所以她从未发觉,一个人的坚持是如此困难。
疼痛一如跗骨之蛆,全身的神经都已发出了极限将至的警报。黎末咬着唇,强忍着那剧烈的痛楚,一狠心竟是站了起来,眸子里瞬间燃起了一把明艳灼烈的火,似乎要将她整个人点燃。
“……子弦,你既然忍得,我就也能忍得……毕竟我们身上……连着属于血亲的线……”
黎末低喃着,眸光如火,缓缓朝着血液汇集的源头走去。
“……只是,我……绝不会再走你走的路了……”
你为爱选择了寂灭,而我,刚好与你相反。
冷笑着,一身白衣已尽数被染透的女子,忽然抬手化刃,狠狠向那个收集血液的源头挥去。
那个源头,就是从她身边逃开的,属于祭子的琉璃指环,那就是祭器!!
一击落下,指环被击中。然而仿佛是附了什么灵在指环上面一般,那枚被血色包围的指环,竟然发出了惨烈的嘶鸣,冷厉红芒疯狂的打在了突袭者的身上。接着,黎末就是一个踉跄。
由于太靠近祭器,贯穿黎末身体的寒冰细丝生生长大了一倍。体内祭蚕被祭器的反噬所击,猛地汹涌反扑而来。
连带着,因“离水”而生的伤口都迅速撕裂,血涌如泉。
这是血啊,可不是自来水!
看着惨不忍睹的身体,黎末莫名苦笑。
刻若是没有趁着力量没被完全剥夺的时候劈开那枚沾染了太多罪恶的指环,只怕青玉阁那把残旧椅子上的影子,就真正的变成自己了。
强自咽下已逼到喉间的一口鲜血,黎末面色一凝,又是一击斩下。
璀璨金光,夹着妖冶红光,从她的指尖汹涌的爆发出来,裹住了那枚罪恶的指环。她甚至催动了属于祭子的力量,想碾碎那枚指环。然而毕竟身在结界,那一击即便汇聚了她全部的力量,也没达到预想的效果。
指环颤动了一下,裂痕扩展,蛛网般蔓延开来。
可是……依然没碎!
陡然间,被不断渗出的鲜血淹没的女子忽然折柳般委顿在地。
温热的鲜血,不断的从她唇角流下来。
指尖颤了颤,微微抬起了半寸,终又无力的坠落。黎末目光落在那罪恶的源头,看着无数被夺去的鲜血,渐渐有些绝望。
血流失的太多,她甚至无法动一动手指。
照这样下去,非被这个祭祀吞噬了不可啊!
那么,从子弦那里继承来的克制诅咒,破除血祭的力量,又有什么用!子弦特意将施咒者控制诅咒的能力留给了她,那是她用生命换来的一半几率啊……
黎末伏趴在地上,想着那个女子的叮咛和期待,忽然狠狠咬紧了牙。眼里一道冷芒一闪而逝,那个浑身流血的祭子,竟然再度张开了手指。
伏趴在地上,拼尽一切可能节约体力。
五指张开,带起血色的网,撑涨开来。
……双伤术!
伤敌五分,伤己五分。
明明已经虚弱到那样境地,那个女子却依然倔强的使用了这样狠厉凛冽的术法。
术法推开的刹那,黎末口中鲜血再也抑制不住。微微睁着的眼里,雪色光芒迅速的暗淡了下去。
经历了两度的创伤之后,那指环竟似懂得自卫了般,在身周撑起了潋滟结界,把黎末的术法尽数弹开。
还是没用么?!
黎末看着丝毫未损的指环,有些绝望的闭上了眼。
也许,自己命运的轨迹,真的是被设定好了!
“呵……”黎末自嘲轻笑,无法延缓血流的速度,头脑开始晕眩。
然而就在她以为自己就要昏迷的瞬间,那个恐怖的血色结界竟然狠狠一颤,光芒震荡开来。
不断流出体内的鲜血猛得一滞,黎末立刻睁开眼,然而才看一眼,立时便是怔住。
在那个血色妖冶的结界外面,赫然站立了一个面目俊美,惑如妖孽的男子。他一身紫袍,脸色略微苍白,衣上似被染了什么异物,形容稍显狼狈。但即便如此,也丝毫无碍那人的气质,高华似月,沉定安稳。
他向前抬着左手,静静的看着结界里的祭子,面上全无表情,眸中却编织了太多的情绪。
震惊,悲愤,难过,还有如何也掩不住的后怕,丝丝缕缕的在他眸子里交杂。
他没有说话,只看着黎末,渐渐的,唇角一抹鲜血缓缓滑下。
黎末胸口一痛,和紫袍男子对视,竟再也移不开目光。
看她安好,子焓才微微一笑,“……幸好不晚……”
说完似想到什么,又是轻柔的一笑,“……末儿,你下次可再不能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