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夏丏尊“人生论文学观”的中国思想来源
王统照在谈到夏丏尊的文艺兴趣时曾说:“我常感到他是掺和道家的‘空虚’与佛家的‘透彻’,建立了他的人生观——也在间接的酿发中成为他的文艺之观念。”【29】王统照无疑清楚地看到了夏丏尊的人生观、个性气质与其文艺观之间的密切联系。王统照所提出的佛道思想对夏丏尊的影响,为我们认识夏丏尊文艺观念中的中国思想来源指明了方向。其中,特别是佛教思想对夏丏尊的影响应该是最明显的。
就夏丏尊接受佛教影响的事实来说,这非常清楚。早在1908年,从日本辍学回国的夏丏尊应聘为浙江省两级师范学堂通译助教,为日本教员中桐确太郎做翻译。中桐与日本宗教团体关系较深,他曾赠给夏丏尊一只“谢罪袋”。夏丏尊当时虽不以为意,但按佛教讲“缘”的佛理,这大概预示他将会与佛发生种种的机缘吧。当然,最大的佛缘莫过于与李叔同即后来的弘一法师的交游。
夏丏尊与李叔同是契友,单为夏丏尊的友情,李叔同曾滞留杭州七年。甚至在李叔同剃度出家之后,两人非但未因“清”“俗”之隔而疏远了友情,反而使相互的理解达到了超越世俗的灵魂相通。自然,与一代高僧的心灵之交,使原本对佛学“向有兴味”的夏丏尊由最初的“义切生死,诸事为之护持”,渐渐“亦自染佛化,但不茹素,不为僧,尝曰学佛在心不在形,故至晚年虽亦皈依佛法,而以居士终其生”。“他虽然到底没有出家,可是受弘一师的感动极大,他简直信仰弘一师。自然他对佛教也有了信仰,但不在仪式上。”【30】在佛家眼里,夏丏尊是最有凡心的僧徒,而在世俗生活中,他是最有禅心的凡人。但无论怎么看,夏丏尊深受佛教影响的事实是毋庸置疑的了。
从理论上说,佛教的超脱思想必然能够在一定意义上帮助人从超功利的态度去面对自我、人生和社会,而这与对生活进行非功利的审美静观是有相似之处的。具体地说,受佛教思想的影响,夏丏尊在反思自我,看待人生、事物时,都有一种悲天悯人的情怀。在佛教中,出家人慈悲为怀,慈悲是为众生不离六道轮回,永处于痛苦之中,所以佛教徒的“慈悲为怀”说明了他们对现世的超越。夏丏尊受到佛教解脱思想的影响,出家不离家,并未完全弃世,因而对人生必然采取虽入世但并不太过执著的态度,即是从个人的自然性情出发,坦然地面对种种现世问题,这反映在文艺趣味上就是欣赏平淡冲和类作品。
再联系到夏丏尊的“人生论文学观”来看,佛教思想的影响也是清晰可辨的。总体上看,夏丏尊强调超功利的文学创作与日常生活的辩证统一关系,与夏丏尊“出家不离家”的居士佛教信仰不是非常相似的吗?具体来看,佛教在佛法问题上主张“无相的教导”,认为佛的一切教诫以心性的启发和觉悟为契要,在教导上没有固定的方法或标准化的法则可以遵循,所谓“佛语心为宗,无门为法门”。佛教还主张信仰离不开情性,一切都要从情性中进入,在情性中悟出;如果用知性和理智去分析、辨别,必然导致智慧与情感的疏离而使人陷入迷惘和困顿。而佛教义理上的这些看法,与夏丏尊强调审美性文学创作应从生活中的“触发”出发进行创作、应在作品中描写人对事物的印象、文学的鉴赏是主客体的情感共鸣统一等等观点重视文学创作的感性特点是有明显的相似之处的。
另外,佛教主张信徒应有认真至极的虔敬之心。其实,所有宗教生活的根源都需要内心的高度虔敬,只有每个人都以自己的向善之心和真实情感直接面对“神”,才能坚定信仰,不倦地修行,最终求得正果。佛教也认为,虔敬是真实无误地显现心性本质,是修持之首;若没有虔敬,就无法敞开自心而接受佛家的悟境,因而也就无法达到修持的最高境界。佛教中的这些观念,与夏丏尊的“人生论文学观”要求创作者忠诚于自己,认真地对待文学创作等等观点,也有明显的相通之处。
还有,佛教高度重视信众对喜舍人格的培养和坚持,甚至用舍身饲鹰等一些极端的佛本生故事宣扬喜舍的重要性。佛教的这一思想与夏丏尊的“人生论文学观”强调文学创作者人格的重要性,认为文学创作只有在对自己的忠诚中才可以写出新意,才可以创作出好的作品,应该有思想上的一致性。
总之,夏丏尊的文艺趣味、文学观念不只是日本自然主义文学、西方唯美主义文学等外来文艺思想影响下的产物;作为深受佛教思想影响的居士,他的文艺趣味、文艺观念中都明显可以见出佛教思想影响的痕迹。另外,在中国古代文论中,重视文学与人生经验统一的思想也是常识性的观点。像陆游“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汝果欲学诗,功夫在诗外”的教子经验,严复“读大地原本书”的告诫等等,也是夏丏尊熟知的文艺常识,所以这些思想对其“人生论文学观”的影响也是明显的。夏丏尊的“人生论文学观”就是在中国人生论美学思想的传统上,吸取日本、西方的相关文艺思想形成的。
注释:
【1】商金林:《绚烂与平淡的统一——夏丏尊和他的散文》,《江苏行政学院学报》,2009年第2期,第123页。
【2】夏丏尊、叶圣陶:《文心》,北京:三联书店出版社,2005年,第1页。
【3】夏丏尊、叶圣陶:《文心》,北京:三联书店出版社,2005年,第17-18页。
【4】徐中玉:《中国近代文学大系·文学理论集(1)》,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1994年,第370页。
【5】徐中玉:《中国近代文学大系·文学理论集(1)》,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1994年,第360页。
【6】夏丏尊、叶圣陶:《文心》,北京:三联书店出版社,2005年,第264页。
【7】夏丏尊、叶圣陶:《文心》,北京:三联书店出版社,2005年,第263页。
【8】夏丏尊、叶圣陶:《文心》,北京:三联书店出版社,2005年,第266页。
【9】夏丏尊、叶圣陶:《文心》,北京:三联书店出版社,2005年,第59页。
【10】夏丏尊、叶圣陶:《文心》,北京:三联书店出版社,2005年,第170页。
【11】夏丏尊、叶圣陶:《文心》,北京:三联书店出版社,2005年,第172页。
【12】夏丏尊、叶圣陶:《文心》,北京:三联书店出版社,2005年,第256页。
【13】夏丏尊、叶圣陶:《文心》,北京:三联书店出版社,2005年,第257页。
【14】夏丏尊、叶圣陶:《文心》,北京:三联书店出版社,2005年,第287页。
【15】夏丏尊、叶圣陶:《文心》,北京:三联书店出版社,2005年,第259页。
【16】夏丏尊、叶圣陶:《文心》,北京:三联书店出版社,2005年,第45页。
【17】朱文斌:《生活的艺术化——评夏丏尊的〈白马湖之冬〉》,《名作欣赏》,2007年第4期,第61页。
【18】朱自清:《朱自清全集》(第4卷),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1990年,第460页。
【19】赵澧、徐京安:《唯美主义》,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88年,第78页。
【20】赵澧、徐京安:《唯美主义》,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88年,第77页。
【21】亚米契斯:《爱的教育·序言》,夏丏尊译,南京:译林出版社,1996年,第2页。
【22】亚米契斯:《爱的教育·序言》,夏丏尊译,南京:译林出版社,1996年,第269页。
【23】杜威:《民主主义与教育》,王承绪译,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90年,第10页。
【24】杜威:《民主主义与教育》,王承绪译,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90年,第168页。
【25】夏丏尊、叶圣陶:《文心》,北京:三联书店出版社,2005年,第288页。
【26】夏丏尊、叶圣陶:《文心》,北京:三联书店出版社,2005年,第199页。
【27】夏丏尊、叶圣陶:《文心》,北京:三联书店出版社,2005年,第149页。
【28】赫尔巴特:《普通教育学·教育学讲授纲要》,李其龙译,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70页。
【29】亚米契斯:《爱的教育·序言》,夏丏尊译,南京:译林出版社,1996年,第386页。
【30】朱自清:《朱自清全集》(第4卷),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1990年,第46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