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子清听罢是言,只得唯唯点头。吕梦得也不耽搁,当下率士卒登船靠岸,回到渔村。那时候,三围之策已然发动,余子清等人到时,官兵已在坚壁清野。吕梦得看过,微微允首,留下军士清肃,随后同余子清回到官府。至暮夜时分,官兵陆续回来。吕梦得唤过主事,询问战果。主事答道:“禀大人,此战斩首千二百人,灭门派二十有五,击毙掌门三十有一,重伤武君正、林靖,缴获器械无数。但是却无一生擒。”
吕梦得道:“重伤武君正林靖?言下之意,就是并没有击毙抑或捕获喽?”主事惶恐跪下,颤曰:“属下无能,望大人赎罪。当时属下追来,眼看林靖重伤生死未卜,却忽杀出一群黑衣蒙面之人,招式奇特,更兼使用暗器如神,是以林靖被他们劫去了。”闻言,吕梦得哦道:“黑衣蒙面?他们衣上可有紫色云朵?”
主事言诺,吕梦得听了,便也不再怪罪,让他回去。而主事却道:“大人,还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说时,眼角却瞥视余子清。吕梦得道无妨,让他讲。于是道:“当时林靖本已冲出重围,却来了一名女子,林靖为护她离开,才落入包围。”吕梦得道:“竟有此事?那女子是何人?快快说来。”主事此时却支吾。吕梦得连骂几轮,方才道,乃余子清之女,商洛洛也。
语罢,余子清道:“想必是小女贪玩胡闹,不小心搅入此局。老夫回去定好好教训她。”吕梦得拉他道:“盟主不必心急。先前一则,此一则。两则故事,想必盟主脱不清干系。”余子清道:“那又如何?”吕梦得笑道:“方才说了,盟主不必心急。现天下人皆知,银月乃武君正也。所以五行派肯定是脱不了干系的。明日一早,余盟主随在下前去讨剿五行派,到时自然清白了。”余子清未做思虑,一口应下,而后起身告辞,回别院就寝。一夜无话。
翌日临明,两人撇下官兵,轻装快马进发,迤逦驰建康赶去。不两日,已至京城。当先进了宫内,至御书房禀明圣上,言银月之事。圣上听罢大怒,曰:“朕念五行派劳苦功高,故而才赦其一命,如今反倒成了兴武盟首领!这些江湖贼子,狼子野心,恩将仇报,不知好歹。既然如此,传朕旨意,即日将五行派、尚礼会满门抄斩,从今而后,南国再无须江湖也。”
余子清大惊,连忙跪下,叩首道:“陛下息怒,武君正虽蓄意谋反,却不干五行派的事。且尚礼会一向听从调遣,并无不好。倘一并杀之,恐天下人议论。微臣斗胆请陛下开恩,开赦无辜。”
不说倒好,说时,龙颜大怒,皇帝詈骂道:“何谓无辜?但凡江湖人士便死有余辜!余子清,朕念你汉马功劳,任命尔为武林盟主。是了,及此,尔也是江湖之人,自然包庇江湖余孽。余子清,倘你再言,朕一并将汝杀之!”
说至此,吕梦得忽噗通跪下,亦言道:“圣上息怒。余盟主所言并非不无道理。五行派是死有余辜,然尚礼会历有考功,如今无故受死,必使人心丧失。微臣恳请陛下开赦尚礼会一门,请陛下三思。”说时,手上暗做比划。皇帝本欲发作,忽瞥见此,于是息怒,口上应了,命余子清下去歇息。余子清再拜谢辞。
待其离去,方才问道:“余子清已去,爱卿有何言语?但说无妨。”吕梦得叩谢道:“五行派之罪坐实,当然株连。然尚礼会实不知有无罪过,将其留下,一来彰显陛下平明之理;二来,更有用途。”皇帝听罢,问他何种用途,答道:“隐武岛虽破,兴武盟暂灭,然犹有漏网之鱼。倘不一网打尽,终是祸害。若如此如此,则可高枕无忧。”
皇帝听罢大喜,吕梦得又道:“陛下,还有一事。”于是说了余子清嫌疑。闻言,皇帝略作思考,而后道:“此事暂且搁下,朕自有理会。”言讫,吕梦得拜辞,点兵点将,自是不提。
点过三千虎狼之师,已近未时。吕梦得偕同余子清,分两路围五行派水泄不通。五行派门众见大军到来,不知所以,纷纷拿起兵器,欲做抵抗。尚未接刃之时,一人高叫道:“掌门有令,命尔等不得阻拦朝廷禁军。”于是各人皆束手就擒。禁军不费吹灰之力,将五行派一干人等拿住,看在练武场中央。
诸事已毕,吕梦得等人才迤逦来到大堂。只见武君正端坐堂上,麻衣素缟,宝剑轻放于旁侧。吕梦得哈哈笑道:“武君正,到头来你还不是乖乖就擒?早知今日,何必枉费工夫?”
武君正也不答他,只是说道:“一人做事一人当,兴武盟是我创建,与门中弟子无关,望大人放他们一马。”听罢,吕梦得哈哈大笑,半晌乃道:“武君正,莫再痴人说梦。你也是颇知诗书,欺君罔上,其罪若何,你岂不知?”
听闻,武君正默默无言,几番欲语,良久乃说:“可否与我五行派留下香火?”吕梦得也不再言语,只是冷哼。武君正面上青红交接,咬牙道:“吕梦得,你所做之事,莫以为无人知晓!你若肯手下留情时,我即刻自刎,自然好说;如若不然,就算凭得一死,我也定有法子禀明圣上。我这里人少庙小,比不得大人家大业大。”
吕梦得听罢大怒,手指着他,却说不出话。而后道:“既如此,我放他们一马便是。”武君正谢过,又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余子清,我虽亡,天下更有循环,你且等着罢!”言讫,抽开边上宝剑,横于颈项,言曰:“吕梦得,望你不要食言。”言竟,横剑自刎,倒地身亡。可怜半世为江湖,一朝魂去无人晓。一代人杰,竟死得这般唧唧。
吕梦得上前探过脉门,确其果死,大喜,即命剿杀,不留一草一木。余子清大惊,止之道:“吕梦得,你如何食言?”吕梦得道:“我便食言,你能奈我何?”余子清咬牙切齿,怒发冲冠,无奈何哼道:“恭喜三司大人剿贼功成,老夫年迈,体力不支,便请告辞。”吕梦得谑道:“自当请便!”
却说场中听了命令,即刻动手。才杀几人,忽堂后奔出一人,手持宝剑,径直杀入阵中,高声道:“呔!如今伸头一刀,缩头亦是一刀,不如反了,死得其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看去时,原来是长老武月疏。众门徒见了,心头吃一剂定神针,竟有半数之多随她拼搏。
他们手无寸铁,持身肉搏,杀得几名官兵时,已死伤十余。然而官兵却似乎不欲与之争斗,纠缠一阵,便四向散开,堵住出口。衡宇垝垣之上,冒出无数弓箭手,持定火箭,密密麻麻射将过来。好好一个演武场,登时成了一片火海。其间惨叫声声不绝,上震寰宇,下抵冥土。
射了一轮,官兵方才前去收割。彼时门徒寥寥无几,过不多时,已只剩武月疏一人。情况显然,但唯有一死而已。武月疏心头明悟,放开死生,杀得一人之时,便赚得一人。看她在火海中忘却生死,拼命厮杀,如同野兽一般。往往击杀一人,而遭逢三两刀。她也顾不得许多了,一心只想着如何杀人;亦不知身上刀伤几何。
身旁尸首逐次堆积,引来火苗,兹兹白烟。她早力乏,持剑之手瑟瑟发抖,长剑摇摇欲坠。纵如此,禁军也不愿再与她厮杀。只遥遥退开,命弓箭手上弦,将其射死其中便了。
正欲下令时,一人从院外跳上,挥剑砍散一批箭队,念道:“呔,休要放肆!”尔后刻不容缓,跳将下去,搂定武月疏,跃上墙头,一翻身便逃了出去。众人尚未反应,只看见他缚了一层烫金释迦牟尼佛面具。此人便是左护法金面佛。却说当日围剿之时,他因在外,逃得一劫。后听闻吕梦得道破武君正身份,才一路赶来,恰恰救了武月疏。
彼时武月疏已然半死,金面佛只好一手搂定,一手持剑。翻过墙垣便是外院,刚然落脚,外院军士便纷纷围涌上来,叫道莫要走了金面佛。大门已堵,他惊慌之下,望侧门逃去。没两步,见一人空手白衣,踱步而来。一时大喜,持剑朝他杀去。没料那人却伸出手掌,在他腕间一拨转,叫他扑个狗吃屎。
吃了一跤,金面佛爬起身来,又要逃走。那人却先一步拦在前面,又听后面喊杀声近,他心里早慌不行。却听那人道:“原来你便是金面佛?”听得时,他才看去,原来竟是余子清。问完,也不待回话,余子清一掌便朝他打去,然脚底一滑,失了稳当,空门大开,反被金面佛一招擒住。
此时禁军业已到来,见余子清被擒,纷纷住手,不敢妄动。见得逞,金面佛高叫道:“统统让开,不然我杀了余子清狗命!”余子清也是脸色惨白,命禁军速速让道。禁军左右一慌,竟让了开。金面佛搂着一人,挟持一人,缓步移向侧门。快到时,忽听后面嚷道:“要杀余子清,还请自便。武林盟主,少他一人,还有千万人。左右,速速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