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匹卷毛红马驮着白衣男子,逐渐走到众人跟前。他眼睛不大,所以也不用瞧尽世间百态;鼻梁不高,所以也不用心怀大志;两片薄唇,昭示着他一生冷傲。他也就好似路人甲乙,若走在街市上,断然不会注意他丝毫半分;但是他恰好走到这里,将所有人目光全收拢在身上。
他还没走拢,一股寒冷的杀气就四溢出来,那些官兵猛的抖一个寒颤,不由的往后退了两步。董宣看他走来,瞥下了手中对手,点地一个飞跃,一掌就望他脑门拍去。那男子好似没有看见一般,直到掌风吹动他的发髻,他才伸出右手,化作剑指,顺着董宣的掌势游动,贴着董宣的手臂直上,一指戳在董宣肋间。董宣吃痛跳回去时,整条手臂早已发麻。
男子生得不过而立之年,武功却已登峰造极,天下鲜有敌手。董宣心中怎不诧异,连忙问道:“阁下究竟何人。”
男子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即墨城下望日头,七十二城翻掌收。”
众人大都也听明白了,即墨城乃战国时齐国地盘,七十二城说的是田单救国一事。男子这么说,大概也就是田单后人。众人听完,缓了口气,却听男子又道:“名军大将莫自牢,千军万马避白袍。”
那些官兵听得“避白袍”三个字,心中一沉,也不知是谁喊道:“魔王,是那个魔王。”随即哀鸿一片,那些官兵再把持不住,一个接着一个,仓皇逃命。无论董宣怎么命令,也听之不闻,视之不顾,知想着怎么快些逃离这里。那几个将军也慌了,抄起赵平威就跑。董宣见男子武功高强,官兵有逃窜完了,也待不住,话都没留下一句,就跟着跑了。
剩下那些人,见官兵莫名其妙的跑完了,知道自己得救,莫不是喜从心下来,不住朝男子吼着道谢。其中却还是有几个明白人,望着男子却迟疑起来。千军万马避白袍说的是前朝大将陈庆之,他以七千人转战长江之北,连战连胜,收复城池四十余座。因为他麾下士兵全是白衣,所以当时北人望见白衣便仓皇逃窜,才有了千军万马避白袍之说。
林靖上前小心翼翼说道:“多谢阁下救命之恩。”见男子并不答他,他也不知再说什么,也不好离开,就杵在那里。卢钟听见,走过来说:“阁下修得一身好武艺,不知可否有意加入我影杀组。”
那人看了他一眼,随后说道:“我此行只为找一个人。”
话一说完,混在北人中的那个男子闪身便来到他马下。田姓男子道:“何故不辞而别。”
那人回道:“我下山只为报恩,恐主上不许,才私自离开。”
田姓男子又道:“把云梦泽给我。”那人解下背后那口剑,双手奉给男子。男子将剑收了,又道:“等事情做完,速速回来见我。”
那人听了,脸上泛起一丝喜色,连忙答应。男子也没再说话,拨转马头,从来的那条路,又回去了。等男子走后,大家伙才着实松了口气。卢钟扶髯叹道:“那人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功力,想来也只有陈庆之的传人,才有这般煞气了。”
那些北人见再无事情,扶着杨兴奇走过来,说道:“林护法,现今兴武盟已经彻底完了,可否考虑加入隋国。以林护法这般武艺,想来也能够做到个将军的职位,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零丁漂泊。”
林靖还没说话,卢钟却把胡子一吹,笑骂道:“小子也忒不懂道理了,无论按远近辈分来说,这招揽人才的事情,也该让老夫先来。”
看见两人争吵,林靖挥手说:“两位不必为了在下争吵。现今兴武盟破灭,在下暂时无心过问江湖的事情,等在下静一段时日再说罢。”
两人见林靖这般说了,也不好再自讨没趣,于是起身告辞,匆匆去了。兴武盟死的死伤的伤,这里还能够喘气的,也只有百十人而已。林靖望着他们,叹道:“兴武盟走到如今这步田地,林某实在责任不浅。现在官兵都走了,大家伙也赶快逃命罢。”
那些人听了,相互提携,哭哭啼啼的,走过来和林靖告辞。林靖同他们一一道别,执手挥泪。欧阳晓芙让邪云教先走了,自己留在那里,等林靖和他们道别完了,才走上前去,默默的看着他。
林靖早已猜到欧阳晓芙的身份,只是不愿相信,不想说破。现下两人四目相对,林靖欲言又止了好多次,终于还是说道:“晓芙,我知道是你。”
欧阳晓芙闻言脱下面罩,款款深情的,低声道:“林哥哥,我知道一定瞒不过你的,我也有我的苦衷。”林靖道:“晓芙,我知道你的心意,我也并没有怪你。”
欧阳晓芙这才微微笑了,扑倒在林靖怀里。蒲未兆几人见他们说完了,才扶着孤芳竹过来。慕容莲一拍欧阳晓芙,笑骂道:“欧阳妹妹,你瞒得我好辛苦。”
欧阳晓芙回笑道:“姊姊严重了,妹妹当时也迫不得已呐。当日人多口杂,倘若妹妹道破了身份,被朝廷知道,那可是极不好的。”说完,她又看着商洛洛,问道:“洛洛妹子怎么也在这里。”
慕容莲叹了口气,幽幽说道:“余盟主去世前,托余言给洛洛送了封信。信上说到紫泉剑的事情,让洛洛找到姓蒲的,带他去藏剑山庄。”
欧阳晓芙眼珠子转了一圈,叹气道:“可惜妹妹须回绯月楼交代一番,此刻却不能和姊姊一同前去。”
商洛洛却道:“这个不必担心,我告诉你藏剑山庄的位置便是。”商洛洛仔细与她讲解藏剑山庄的山门所在,欧阳晓芙听完,却指着商洛洛道:“洛洛,你这肚子。”
众人听着欧阳晓芙的声音,才顺势看去。只见商洛洛腰围圆了一圈,连带着整个人都胖了些。商洛洛脸色一变,还好慕容莲随机应变,答道:“余盟主去世后,洛洛伤心过度,一直暴饮暴食,这才日渐胖了起来,这姓蒲的可是害人不浅。”说得蒲未兆脸上尴尬得很。
慕容莲又道:“林护法去么?”
林靖摇摇头:“我已决定和晓芙一起,就不去了。现在兴武盟也没了,以后便莫再叫我林护法了,承蒙不弃,叫一声林大哥便可。”
慕容莲哦了一声,又问孤芳竹。孤芳竹想了一想,答道:“我素来居无定所,四海为家。听闻父亲也曾去过藏剑山庄,我便也去看一看。”
慕容莲听得孤芳竹答应下来,于是也不敢再在这里耽搁,当下就与林靖两人执手道别,各自离去。林靖此时药性已去得七七八八,同欧阳晓芙踏起轻功,蹭蹭的往绯月楼赶去。走了有一炷香时间,忽听得前面人声鼎沸,两人当即隐在树梢。
两人刚然藏定,就见一个将军,领着一大批官兵赶来。官兵约莫不下千人,那将军自然是萧摩诃。萧摩诃本来在畿内搜捕余党,忽见董宣所率部卒仓皇逃命回来。问了他事情缘由,一问之下,惊讶得不了,当即召集士卒,就往这里赶来。
两人等官兵走远,欧阳晓芙才低声道:“林哥哥,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快些赶回去罢。”林靖也是这般想着,不敢再作耽误,两人一前一后,迅速回去。刚到了绯月楼,夏荼蘼便接他两人进去。
欧阳晓芙回到房内,问她道:“城中有何消息。”
夏荼蘼道:“城内闹腾了一夜,倒是没什么消息。只是吕公子来过一趟,见教主尚未归去,又回去了。”
欧阳晓芙点点头,让她下去了。夏荼蘼领着林靖,打扫了一间屋子给他住下,一夜无话。待到第二日午间,吕梦得才又来了。他见林靖在此,也不讶异,开口道:“皇帝已命不久矣。”
两人听了,胸中一惊,听他又道:“昨夜董宣趁驸马府大婚,率兵闯入,又重伤了徐德言。乐昌连夜进宫询问此事,与皇帝争论许久。皇帝本就老迈,被乐昌一气之下,气血攻心,御医过来时,皇帝已经奄奄一息了。”
林靖问道:“那他两的婚事?”
吕梦得说:“木已成舟。”
林靖听了,才始觉稍稍宽心。吕梦得也不避讳他,说道:“京中闹剧已过,各方人马已前往红尘客栈夺剑,合着这里无事,快快动身南下罢。”
欧阳晓芙应了一句,吕梦得不想打扰二人,也识趣的离开了。林靖也没问他身份,欧阳晓芙也未解释,两人心有灵犀,知道日后时机成熟,自然会知晓。林靖只是问她:“晓芙,你一定要去么。”
欧阳晓芙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虽然江湖早就没了,可是人却还活着呢。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只不过是大江湖和小江湖罢了。林哥哥你好生歇息,我去收拾行囊了。”
林靖却拉住她手道:“晓芙,天下虽大,却没我容身之所。心之所在,便是吾乡。你既执意要去夺剑,就带上我吧。”
欧阳晓芙笑道:“我早知林哥哥舍不得我,我已经让人准备好了,这就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