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霜华正和王太妃说着林昆的婚事,属意的是淮扬府宋同知家的大小姐月莲,其余官宦人家也有合适的,只是因凤阳王府目前处境不明,都婉言推拒了,宋同知和已故凤阳王交好,媒婆上门时满口应承,王太妃问这宋府的月莲怎么样,霜华笑说:“我看好,六月十九观世音菩萨成道日,我带人去慈云寺进香,这月莲小姐正好也在,人如其名,真如月下莲花一般,安静得站在那儿,瞧着楚楚动人,削肩细腰,肤色白得透明,柳叶眉丹凤眼,我也打听过了,性情极温柔和顺,正是林昆喜欢的性情。”
王太妃点点头:“长相比孙家的珍珠如何?”
霜华笑说:“各有千秋难分高下。”
王太妃沉吟道:“听起来这两个孩子都是极好的,娘家的名声也好,只是孙家是商贾人家,刘姨娘呢极要强,她比周姨娘晚两年进府,相貌也好过周姨娘,嘴又不饶人,处处压周姨娘一头,可周姨娘肚子争气,比她多生一个儿子,如今若是林昆娶了官家小姐,林城却是商贾之女,只怕她又要闹腾。”
霜华微微笑道:“母亲才是林昆林城的嫡母,这亲事照理该是母亲做主,没有姨娘说话的份,只要母亲订下来,刘姨娘又能怎么闹?大不了背后说几句闲话,我倒是不怕的。”
王太妃这才点头,又闲话了几句家常,林羽和林媛林璐笑着进来,霜华和她们说笑了一会儿,就告辞出来。
刚要回自己院子,有婆子过来说有一男子求见王妃,正在堂屋候着,霜华进去时瞧见站着一位身形矫健目光锐利的男子,朝她躬身施礼说:“末将宁远,刚刚接到驿站抄来的捷报,王爷在边境再次迫退敌兵五百里。”
霜华坐着淡淡说道:“知道了。”
宁远看霜华神情淡淡的,仿佛事不关己,乘着霜华不注意,迅速打量她一番,告辞走了。
霜华不知为何听到王爷这两个字就心里焦躁,从堂屋出来正好路过紫茵住的院子,里面似有吟唱之声,霜华蹙着眉头身形一顿,绿梅示意一个婆子进去,唤了院子里的小丫鬟出来,小丫鬟见着王妃忙跪下磕头,绿梅问道:“是何人在哼唱?”
小丫鬟回说:“是紫茵姑娘,紫茵姑娘说平日里弹琴唱歌惯了的,本来让奴婢把她的琴拿到院子里来,奴婢问过福婶,福婶说她做不得主,王妃又日夜繁忙,不能拿这种小事去打扰王妃,紫茵姑娘说手痒痒,就敲着盘子边歌边舞,倒是唱的挺好听的,舞得也好看......”
霜华绷着脸也不停步只往前走,三个丫鬟忙跟上去,只留了白兰站着,小丫鬟不敢再往下说,跪着不也敢起来,白兰笑笑说道:“先起来吧,既然你是伺候紫茵姑娘的,就该劝着她点,进了这王府,就该言行有度,这敲盘子敲碗可是叫花子的行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王府收留了要饭的。再说了,王爷在边境征战,府里的人应该烧香念佛为王爷祈福才是,整日哼唱这些靡靡之乐艳俗之音,成何体统?”
霜华在前面听着,等白兰跟上来微微笑说:“白兰越发机灵了,等忙过这阵子,让你去趟普陀山,你不是一直想去那儿为你的娘亲求个开过光的佛像供着吗?”
白兰高兴得嘻嘻直笑,绿梅青竹墨菊不住叫屈,这些话我们也会说,不过她素来巧嘴,就让她说去了,早知这样,我们一起说去不就行了?青竹说道:“小姐不就是看这紫茵不顺眼吗?再不行我去打她一顿给小姐出出气,小姐忘了?我哥哥可是在少林寺呆过些年的,也教过我几下,要不我走路能比她们快吗?”
霜华被她逗得开怀,笑说:“我本来想着等王......为何要等他回来?九月十九观世音菩萨出家日,你们跟着我去趟普陀山普济寺拜佛,顺便看看海岛风光,有句诗云,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飘渺间,那儿一定很美。”
回到屋里,四个丫鬟高兴得笑闹起来,霜华笑看着她们,等她们不闹了才说:“紫茵我自不放在眼里,今日王太妃应了林昆林城的亲事,本来我心中高兴,偏偏又派人来说什么退敌五百里,关我何事,可人又不在眼前,心中这股气出不来,偏巧就走到了那个院子外。”
青竹说:“我怎么觉得那个紫茵满肚子都是心计,小姐还是要当心些。”
白兰也说是,霜华笑道:“女子再有心计,若没有男子心猿意马,自是无处施展。”
四个丫鬟连说有理.....
这会儿紫茵听到小丫鬟传的话,忍着气问道:“是王妃吩咐的?”
小丫鬟低声说:“王妃一句话没有说,脚下也没停步,是王妃跟前的丫鬟......”
话音没落,紫茵铁青着脸说了句下去,看小丫鬟出了门,挥手把面前的盘子扫在地上,只觉得这辈子没有受过这样的羞辱,她在玉琼苑身为教习,即便有些姑娘笨拙些,她也从来是和声细语不厌其烦得教她们,姑娘们也对她极为敬重,她妆容精致进退有度,举手投足间风情万种,多少男子对她一见倾心,可她心里知道,她竭力绽放自己,只为了心中那个明眸璀璨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男子。
可他对她从来都是一样神情一样语气,淡淡笑着目光中看不清喜怒,既无欣赏也无不屑,看了她精心排练的歌舞总是啪啪击几下掌,随意得说:“紫茵这次排练的歌舞甚好。”
仿佛她是摆在他面前的一簇鲜花,眼光偶尔瞟过来看到,说声这花开得真好,目光就转到别处去了,甚至连停步嗅一嗅花香都不肯,紫茵每次想到这些都绝望得流不出眼泪,所以,逸郡王那次因贪玩头一次到了玉琼苑,痴痴看着她时,她就拿定主意,她对他若即若离欲擒故纵,她让这位少年纯真的双眸中浮上伤痛。
她对逸说:“奴婢是王爷的人,奴婢不能......”
她又对逸说:“奴婢日夜不安,奴婢深受王爷的恩德,怎么能心里装着别人......”
她还对逸说:“郡王别再来了,奴婢当不起郡王这样的深情......”
有时候逸来了,她就避而不见,逸痛苦而去,逸既愧疚喜爱着哥哥的心上人,又难过不能为紫茵做些什么,直到端午那日下午,紫茵佯装醉酒哭得肝肠寸断,逸方知她心里装着的是哥哥,而不是他,逸痛苦得做了决定,逸想的是,既然我喜爱紫茵,就要让她高兴让她满足,我要竭尽所能帮她,所以逸听紫茵的话,将紫茵打扮成小厮藏在自己院子里,在哥哥的茶水里放了药,逸等到哥哥睡下,丑时看四下无人,将紫茵带到哥哥书房......
紫茵想着心事,颤抖着闭上双眼,他若知道真相,他若知道自己利用他最疼爱的弟弟,是不是会将自己一剑刺死,也许他看都懒得看自己一眼,就笑着吩咐,拉到无人处勒死算了......
他的王妃和他一样高高在上,根本不屑于看自己一眼,她的丫鬟几句话就让自己气得快要发疯,紫茵咽下快要流出的泪水,咬着牙心想,既是走到这一步,就要走下去,等到我生下孩子那一日,我就不信凤阳王的心里还是没有我。
想到这儿,紫茵又笑了,那日早晨醒来他看见自己不是说了吗?他说他知道我的心思,他说他怜我是好人家的女儿,他也说要纳我做妾,他说让我等他回来......想到这儿,紫茵轻抚着依然平坦的腹部,要能是个儿子就好了,如果我生下凤阳王的长子,我今日受的所有委屈就都值得。
几日后凤林岐收到宁远传来的消息,王妃听到退敌五百里依然神情冷淡,而且王妃没有带着王爷的玉佩,凤林岐站起身又坐下,提笔写道,一鼓作气追击敌军,兵临昭苏国都克木斯城......
这时门外副将进来,呈上皇上的御笔亲书,皇上听到捷报龙颜大悦,亲手写书信给凤阳王,自是一番褒奖,凤林岐笑笑扔在书案上,把刚刚写好的军令一撕两半,心里琢磨,本来我想着这仗要慢慢打,让皇上也知道昭苏勇猛征战不易,怎么霜华一句话,我就改了主意,退敌三百里如今成了八百里,这仗若打得太顺利,日后再有征战,皇上岂能放过我?若是打个一年半载的,皇上看着又花银子又费粮草,再赢三场败两场,让皇上心里七上八下不痛快,日后自然派别人去打仗,就再轮不到我。
心里琢磨着重新写好一封书信喊了声静以,静以进来接过书信一看,收信人写的是飞鸢,静以沉吟说:“王爷,从来没听说过这个人,是何方人士?”
凤林岐正想着霜华没戴自己的玉佩,越想越不痛快,不耐烦说道:“人就住在淮扬府城外,没听说过还不会打听去吗?”
静以嘟囔道:“看姓名是位女子,末将是军中暗卫统领,如今倒好,成了传情的鸿雁。”
凤林岐有些着恼:“静以怎么那么多话?”
静以不服气说道:“末将多话实属反常,不过王爷更为反常,老是在女子间转着心思。”
凤林岐操起桌上茶杯砸了过去,静以早一阵风般跳出帐外,心里想着少不了再回一趟淮扬,不过这个什么飞鸢让宁远找去,他可不愿意为这些女子耽误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