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日,霜华洒泪别了父母弟妹,登上南归的马车,她和凤林岐在前,林逸和凤熙婉居中,后面是绿梅等四个丫鬟,车行至北阳郡边界,山边突然跑出一只火红的狐狸,从路面上狂奔着横穿而过,最前面的马受惊扬起四蹄狂奔,凤林岐从车厢中出来纵身上马,紧紧勒住缰绳,马车离悬崖只有几步之遥,他们后面的马车却收不住脚,一头冲下山崖,第三辆马车因在最后,车夫赶紧掉转马头,车辕撞在一棵大树上停了下来。
山崖下是一条大河,凤阳王随行众人搜寻到山下,见薄冰上砸出一个巨大的窟窿,因冰下水流湍急,几日后才在河流下游发现昭苏太后凤熙婉泡得变形的遗体,大裕皇帝亲手书写吊唁国书,凤阳王府送出数百匹丝绢和数千担谷豆黍麦,昭苏国王才勉强接受依凤熙婉遗愿,将其葬在淮扬城外一座山上。
所幸与凤熙婉同车的逸郡王福大命大,挂在半山崖一棵树上,虽毫发无伤,但又冷又饿兼受了惊吓,被救下来后一路躺在马车中,回到淮扬卧床一月方才好些。
消息传到北阳王府,容安心里连骂凤林岐为了自家姑母,不惜让一母同胞的弟弟以身犯险,害得雪华和容嫣因担心林逸,不知哭了多少回,容嫣吵着要回南阳郡,好路过淮扬府去看林逸,雪华眼泪汪汪不让他们走,容安耐下心哄了这个哄那个。
时令进入腊月,北阳王府管家褚天青娶了一个乡下寡妇,暂居在王府中最偏僻的院子里,鲜少有人能见到他的夫人,北阳王府下人都传言管家极其惧内,白日里承办王府事务,每日天未黑就回到院子里,直到第二日一早才出来,也有好奇的小厮偷偷到院子外看管家夫人是何长相,只看到院子里一圈竹篱笆,有位覆着青纱的女子在咕咕叫着洒米喂鸡,从背影看身段倒是窈窕,后来就又有传言,说是管家娶了个不敢见人的丑女。
容安眼看北阳王府一切顺遂,秘密给凤林岐写了信,在雪华的泪眼中,依依不舍离开北阳郡,带领人马一路疾驰,回到南阳郡时年关已近,容嫣因没去成凤阳王府,板着小脸闷闷不乐,南阳王妃见女儿一别月余,变得喜怒皆形于色,且走路带风用饭说话,原来辛苦培养的名门闺秀模样所剩无几,免不了把容安好一顿数落,没想到一向在父母面前恭顺有加的儿子,微微笑着说道:“母亲未过门的儿媳比嫣儿有过之而无不及,有什么不好呢?儿子倒觉得心地纯良言行自然,心里喜爱得紧。”
南阳王妃少不了讥讽北阳王府缺乏家教,竟养出野女儿来,谁知容安满脸不悦拂袖而去,容嫣追出去对哥哥说道:“要让母亲喜爱雪华姐姐也不难,只要我把雪华姐姐的一些趣事说给母亲听,谁又会不喜爱雪华姐姐呢?只是哥哥要答应我一件事。”
容安见她小身子站得笔直,一脸严肃,笑问何事,容嫣说道:“哥哥帮我打听逸郡王有无订亲,若是没有,就帮妹妹订了,哥哥也不忍心妹妹嫁给太子不是?”
容安点点头,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心机,倒是适合做太子妃的,算了,还是由着她吧,谁让她是自己疼爱的亲妹子呢?容嫣又说道:“若是订了亲,只怨我们有缘无分,若是没有,逸郡王只要说半个不字,妹妹就三尺白绫了结此生,此话请哥哥转告逸郡王。”
容安拼命忍住笑,郑重点了点头,容嫣才暂时放下一腔心思,欢欢快快过了年,自然也没忘在母亲面前总说雪华的好。
淮扬凤阳王府的年则过得清冷,除凤林岐霜华和林逸知道实情外,其余人皆以为凤熙婉真的香消玉殒,王太妃疼惜霜华有了身孕,亲自带着月莲和珍珠,满门缟素操持丧事,人人哀戚感叹不已。
霜华因有身孕不能沾白,就在院子里躲自在,凤林岐白日装作悲痛,忙过后总要去林逸院子里陪他一会儿,霜华笑问林逸是装的,还是真的害怕,凤林岐笑道:“虽没有看上去严重,嘴里也死不承认,是真的有些受了惊吓,天寒地冻的,挂在树上一夜,光听猫头鹰和狼叫也吓死了。”
霜华十分心疼林逸,埋怨凤林岐兵行险遭,凤林岐笑说:“只有此法才能瞒天过海,皇上信了,昭苏国王也信了,对逸也是个磨练,我有把握要不了他的命,身为男子,总要勇于承担责任。”
霜华一叹:“逸如今总算忘了紫茵,但愿将来娶个知他疼他的王妃,我心中早把他当亲弟弟了,心思简单又勇敢,一说话就笑,看着他的笑容就觉心里舒坦。”
凤林岐搂她在怀中揉着她头发说:“霜儿对府里那个人不是一片热忱之心,初始是为了我,如今只怕早把弟妹们当做一家人了。”
霜华靠在他怀中笑道:“林岐不也是吗?为了雪华的事煞费苦心,我心里都知道的,还有这次姑母的事,一则是要姑母和天青叔有情人终成眷属,二则也是要天青叔留在我们家,伯阳年纪还小,有天青叔在,我才能完全放心。”
凤林岐一笑:“霜儿,我们一家人不说两家的话。”
丧事过后,送走昭苏使臣,凤林岐刚松口气,霜华开始害喜,一日三餐只吃白粥和萝卜干,其余的看见就吐,看不见闻见味道也吐,过了几日喝水也吐,飞鸢过来随口说城外山涧中有一处滴泉,三个时辰才接一壶水,味道清冽甘甜,凤林岐亲自拎了水壶去接,霜华喝了竟然没吐,凤林岐大喜,每日派静以前往接水,静以自然又觉得大材小用,凤林岐就笑着说:“不愿意去是吧?不去就找雨荷来和你比试武功。”
静以就乖乖去了,自和雨荷不打不相识以来,雨荷一开始半月找他比试一次,后来就缩减为十日,他不堪暗卫兄弟们的嘲笑,有一次假装败给雨荷,希望她从此不再过来,谁知让了一次后,雨荷十分受用得胜的感觉,隔三差五过来,静以想着也不能再让她做手下败将,否则她知道那次是让着她,更得没玩没了,所以静以常常被打得鼻青脸肿,凤林岐回到淮扬后,只瞧他一眼心里就大略明白,待问过宁远后不由大笑不已。
再过几日,霜华喝了清粥也吐,凤林岐就命静以日夜守在山上,用接来的山泉水做饭给霜华吃,霜华才勉强能吃些,凤林岐为了让静以乐以待命,答应他霜华生下的无论是儿子还是女儿,都让静以做武学师父,静以才喜上眉梢。
又过几日,霜华吐得一塌糊涂,每次都呕出酸水才罢休,凤林岐瞧着她脸色黄黄的,整日精神恹恹,虽有慕容非离事先告知,犹是将徐默潜骂得狗血淋头,霜华总是歪在榻上撑起腰替他向徐默潜道歉,徐默潜一派名医风范,十足的有涵养,总是笑说无事。
王太妃早就免了霜华每日一早的请安,一切由着她高兴,月莲和珍珠每日过来陪她说笑,心里的烦忧不敢让霜华知道,自然也不会说给各自的夫君。
腊月二十三小年,国都传来皇上大赦的诏令,原因自然是庆贺找到流落民间一十六年的公主,凤林岐因见叶姨妈总去周姨娘和刘姨娘的院子里,怕她挑唆生事,惹霜华心烦,趁机上了奏章,皇上恩准为昔年驻守东北边境的叶将军和柳将军平反,赐下房屋田产给他们的后人,叶姨妈没有理由住在凤阳王府,只得随着锦瑟搬了出去,也再无理由嫌弃住在淮扬等着定日子的柳扶风,眼看着锦瑟收了泪眼添了笑容,面庞一日比一日红润。
二十四这日一早,霜华起来就说要吃富春楼的千层油糕和灌汤包子,凤林岐待她梳洗打扮了,出了后门抱她上了马车,一路往富春楼而去,二人坐在靠窗的雅室,霜华一反多日的恶心反胃,连吃两碟油糕两碟包子,凤林岐唬得忙拦住她:“霜儿少吃些,别撑着了。”
霜华又喝了两碗豆腐汤才得餍足,凤林岐与她坐了会儿,拉起她到外面缓步走着,天气虽冷,二十四桥边却黑压压围满了人,原来雅溆坊的瑶琴姑娘带着众歌伎在吹箫亭唱曲,霜华耳听瑶琴甜美的嗓音伴着悠扬绵长的箫声,唱的是:
一年滴尽莲花漏,碧井屠苏沉冻酒。
晓寒料峭尚欺人,春态苗条先到柳。
佳人重劝千长寿,柏叶椒花芬翠袖。
醉乡深处少相知,只与东君偏故旧。
霜华笑道:“瑶琴的歌声真是绕梁三日,让人听了心情大好。”
人群中有人认出凤林岐,喊着王爷作揖,吹箫亭中箫声骤然而乱,人群中闪出一道缝隙来,有几个姑娘一脸哀怨看着凤林岐,瑶琴笑道:“箫声已乱,可否请王爷吹奏一曲?”
凤林岐忙肃容道:“敝王府刚有新丧,实在不宜举乐,扫了诸位雅兴,对不住。”
说着话拉着霜华往远处而去,霜华笑道:“你倒是滴水不漏,那几位姑娘是玉琼苑的吧?”
凤林岐得意一笑:“她们临走前哭闹着要见我,我没理她们,瞧瞧她们刚刚哀怨的神色,霜儿,我是不是很讨女子欢心?”
说着话就觉手臂处传来尖锐的刺痛,喊着疼委屈说道:“霜儿,掐得太狠了些,都渗出血来了。”
接着又是一声喊:“还掐呀?怎么还是在刚刚的伤口处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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