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告诉结果不会离开。乐花子直言相告,他的事没有跟王清江讲,是没有时间讲。袁凉林心里冷了一截,还要问为什么。看她的心情不大好,话到嘴边又收回去。打算改日再问,于是悻悻地离开。
乐花子回到家。偌大的一个家冷冷清清。这是一个漂亮的家,现代化家具配套齐备,各种高档家电应有尽有。与其说是个家,倒不如说是星级宾馆的总统套房。
躺在客厅的真皮沙发上,乐花子感觉不到舒适感。烦恼总是挥之不去。没办法,是贱命,身在福中不知福。
什么叫幸福?浪漫只是一时的幸福。
丈夫陈国基本不回家。一个人独守空房有些孤单,但也自由自在。陈国是聪江师专毕业,婚前在村级小学教书。结婚后,陈国不愿回乡下拿教鞭,于是下海开了一家装饰公司,专门搞装修。以乐花子的关系,陈国完全可以在地区找到吃皇粮的单位。陈国不愿找人,知识分子又臭又硬的性格集中表现在他头上。下海时间不长,他发现下海很潇洒,没人管,还能轻轻松松赚钱。他哪里知道,手头上做的生意是妻子拉来的。开始他特爱这个家,也爱漂亮的妻子,有了女儿后更是视家为爱巢;从不在外过夜,每晚必须回家。现在不同了,他很少回家,回家就吵架。他在外边包了一个小情人,并且还生了一个儿子,属于那种家外有家的男人。社会上称这种男人为一等男人。二等男人是家外有花,三等男人是回家做饭,四等男人是家中有个她。陈国属于一等男人与四等男人的混合体。是妻子先对不起他。如果不是竞争对手讽刺提示他,可能他不会知道妻子是什么人,也不会变坏。竞争对手说他性无能,说他满足不了妻子而造成妻子找野男人补火。他们打起来,打得两败俱伤。回家后,他问妻子,希望那人说的话是假的。他更希望妻子说假话。但乐花子没有说假话。她于心不忍。她觉得丈夫很可怜,满世界都知道的事只有他不知道。这样的老实人能忍心骗他吗?放在心里是一块心病,倒不如说出来好受些。
她随时等待丈夫跟她离婚。丈夫说要等女儿大了后再离婚。
她不愿再等了。她觉得丈夫是在怜悯她。既然没有爱,婚姻便名存实亡,也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乐花子打丈夫的电话,是他的情人接的电话。她骂对方不要脸。这种话出自她之口叫人不可思议。应该说是条件反射的结果,是人的自卫本能。
对方也不示弱。两个女人骂得不可开交。
陈国夺过电话斥责:“花钱骂人,有本事面对面骂。”
“花什么钱?”两个女人几乎是同时问他。“打电话不要钱啊?”两个女人这才恍然大悟。
“什么事?”陈国问。她不讲了。本来是叫丈夫回来办离婚手续,吵架提醒了她,不能轻易离婚,否则便宜了小妖精。“就想找你吵架。”她没好气地挂断了电话。
似斗败的小鸡,乐花子躺在沙发上不想动弹。
电话响了,通知她开会。
她不想参加。电话那头说是宾馆改制大会,涉及到每一个职工的切身利益。建议她最好还是参加。
进了会场方知会议的重要性。不重要就不会来这么多领导。行署在家的秘书长都到会了,主管部门的主任坐在主席台上,还有几张面孔不大熟悉的人也坐在主席台上,是改制办的人。从来没听说有这样的机构,改革尽出一些怪事,明明要精简机构,还要多设置个精简办。
袁凉林主持会议。
乐花子认真听了一会儿,不知他们说什么。先是廖克明讲话,之后是接待办主任讲话,关键还是改制办的讲话。越听越糊涂。改革就改呗,唠叨那么多干什么?把人搞得云里雾里晕头转向。
这一次主要是学习文件讲改制的重要性。改制分三个阶段进行,这次是第一个阶段,即学习阶段,接下来是宣传发动阶段,最后是操作运行阶段。循序渐进,步步为营,马到成功。
真正搞明白什么叫改制还是散会后。什么叫改制?就是一年给一个月的工资打发你走路,你再也不是国家的人了。乐花子算了一下,她只有十年工龄,每个月按四百元算,拿四千元就完事。她想不通。四千元是在打发叫花子,这是什么改革?
必须找出路。
出路就是调走,在没有改制之前调到吃皇粮的地方去。
这次她主动找袁凉林商量对策。两人同病相怜,一拍即合。
天赐良机,王清江今晚要来宾馆办公。怎样说,谁先说,这些细节都得设计出来,只等王清江就范。左等右等,盼星星盼月亮,就是盼不来王清江。难道王清江有先见之明不来了?不是,是王清江怕乐花子肚里的孩子。这个时候才知道要与乐花子少打交道的好。乐花子肚里的孩子不处理好,他的心病就不会除。
“行程取消了。”杨南可在电话里告诉她。“怎么不早说?”她还想批评两句,杨南可关机了。杨南可怕她,轻不得重不得,只好惹不起躲得起。
“上门找他去。”乐花子说。袁凉林有些胆怯。“怕什么,还怕他吃了你不成?”乐花子显然比他有胆略。
门开了,是程苹保亲自开的门。“程阿姨,你好!”乐花子嘴巴抹了蜜,甜甜的。
“啊!是小乐,快进来。”显然她们很熟。
王清江在书房正与检察长梁伟谈周密的案子。他俩谈了将近一个小时。程苹保进去通报。一会儿梁伟就出来了。
“小乐,小袁,咱们天天见面还有话要到家里来说吗?”王清江半开玩笑半质问。
“王书记啊,你要救我们,宾馆马上要改制,我们要成为无业游民,您说我们怎么办?”乐花子在王清江面前从来没有顾忌,说话夸张一点也不要紧。
“有这么严重吗?”王清江沉默片刻,突然想起一件事,便说,“你俩等等,我打个电话。”说完进了书房,关上了门。看来这个电话还很重要,不然不会关门。
这个电话是打给马难生的。“马专员,”王清江喊马难生有两种称呼,一种是在会上或公开场所的称呼,称他难生同志,另一种称呼就是马专员。“我有个想法,是不是宾馆就不改制了。政府还是要有一家接待宾馆为好。不是自家的宾馆我怕服务跟不上去,还担心中央、省里的领导入住宾馆不安全。”
马难生没有将就他的观点,再一次亮明自己的看法。马难生说:“……宾馆不改制不行,现在欠内外债五百多万,讨债不离门,并且没有一点信誉,没有人愿意赊菜给宾馆,大家都不愿去宾馆吃饭,已经是死水一潭,无法再经营下去。改制后,聪江宾馆仍然是政府宾馆,这个性质不变。投资者看中的也是这个无形资产。虽然是老板经营,但还是接受我们领导,接待办仍然是主管部门。跟企业改制是一回事,我们的经委仍然要管企业,只不过要改变管理形式。相信人家比我们管得好。”
马难生还要给他留一点面子。王清江主动打电话商量工作还是第一次,过去总是他主动。这是好的开端。马难生接着说:“王书记,您看能不能这样,宾馆改制放在最后,看其他改制企业的效果如何再酌情处理。”
王清江沉默一会儿后,说:“还是按原计划不变。”他不会把自己摆在与众人为“敌”的位置,地委、行署决定了的事不能因为他一句话而改变。再说,改制是大势所趋。
王清江从书房出来。又有人在敲大门。人越多越被动。乐花子慌了神,也不考虑什么策略了,单刀直入地说:“王书记,我想调出来。”袁凉林趁着这个火候,搭车说:“我也想调出来。”
王清江笑了起来:“你俩是串通好了吧!说说,想到什么地方?”
乐花子说:“好单位进不去,就到新成立的开发区工委宣传部去,当不到正部长当个副部长总可以。”要求不算高,开发区正需要人。王清江一口答应。
轮到袁凉林。他吞吞吐吐有些说不出口。主要是心虚,连自己都没有通过。乐花子替他讲了。
什么?要当县委书记。王清江以为自己听错了。证实没错后,王清江认为他的胃口大了些。人贵有自知之明,对这种没有自知之明的人,王清江只能笑笑,没表态。袁凉林预感到会有这步棋出现,便向乐花子递了一个眼神。乐花子又说:“王书记,袁主任怎么不能当县委书记?他当副县级干部有十几年了,过去你准备让他当驻沪办主任,他不去。其实他早就有资格当县委书记。”
这个态不能表。县委书记不比一般的正县级干部,当了县委书记基本上还要提拔。因此,人们称县委书记为准地级。袁凉林想当正县级干部好办,可是当县委书记还不够条件,也就是说他能力还不行。能力又是个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张三说你不行,李四说你行,谁对?谁错?因此用能力难说服人。既然难说服,那就推,推给省委组织部。王清江说:“地委无权决定县委书记的任命。”他说的是实话。
袁凉林改变了策略,请求地委报他为南河县县委书记人选。只要地委报了,他就有把握在省委活动。他相信生命在于运动,当官在于活动。能力是唬人的。
袁凉林有个优势,就是认识不少省里的干部。政府宾馆老总都有这个优势。
这是最低要求。连这点小事都办不成,说明太不够意思。
尽管袁凉林的要求让王清江感觉有些为难,但他还是勉强点头答应了。
4
皑山开发区总部设在皑山林场内,距离聪江城区3公里。这是块小盆地,面积3平方公里。周围的小山峰筑起了一道天然的屏障,一道豁口与外界相连。站在豁口处,仿佛置身在文明与原始的连接线上。前方是聪江城区,后方是天然“围院”;前面是都市,后面是部落。现代文明与大自然达到了完美的和谐与统一。
这是块风水宝地,也曾是军事禁区。建国初期,这里驻扎着人民解放军某部一个通讯营。20世纪80年代初期,部队撤走。军营变成林场,部队所属房屋移交地方,林场就成了这里的主人。这几年,林业不景气,林场职工调走的调走,下海的下海,只剩下场部几个守摊人。由盛到衰总是很容易,只几年工夫,这块神秘的宝地变成了“天苍苍,野莽莽,风吹草低现牛羊”的荒凉之地。
把开发区设在这里就是要重振当年的雄风。
乐花子开着蓝鸟来上班。开车上班族在聪江不多。一般来讲,开车上班是得不偿失,一个月千把块钱工资,还不够汽油钱和养路费的支出。有钱买车还缺钱花?不是缺钱,是精神空虚,用上班来混日子。可以斗胆地讲,在聪江这个地方,上班拿工资拥有小车的人,都是暴发户。即使是中了体育彩票头等奖的人也不会买车,因为中奖的大多都是穷人,知道钱来之不易。
乐花子终于如愿以偿地坐到了工委宣传部副部长的位置上。让她当副部长是为难她。应该讲,副职好当。上有正职,大树底下好乘凉;下有办事员,具体事有人干。可以这样说,稍有一点水平就能在这个位置上把工作做得游刃有余。可她不是坐办公室的那块料,文化基础太差,只有初中毕业。后来在聪江党校混了一个大专文凭,便以知识分子自居。聪江党校在社会上称之为扫盲学校,一些文盲半文盲进了党校,摇身一变就成了知识分子。当宣传部长最起码的基本功是会说,不然怎么宣传。乐花子大道理不会讲,斗起嘴来却没有输过。不要以为唧唧喳喳的人就会说话,真要她讲话却是石滚压不出一个屁来。不会说,会写也可以,可写她更是不会。她宁可打扫厕所,也不愿写会议通知。有人为她总结了一句话:说正经话不超过二分钟,写文章提不起笔,念文件是笑煞一屋人。这个水平怎么能当宣传部副部长?
可她不仅当了,并且还要当正部长。黄间是宣传部牵头的副部长。论能力水平,宣传部目前还没有人能超过她。乐花子敢与她叫板,无非是后台硬。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黄间瞧不起她,并且摆在面上,总爱拿她的弱点开刀,明知道她是白字大王,偏要她念文件读报纸,出她的丑,使她很难堪很痛苦。不只是黄间一个人瞧不起她,而是整个开发区的干部都瞧不起她。做不起事就做不起人。但她只恨黄间这个罪魁祸首。她要当部长,目的是报复黄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