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好风不信邪。共产党员坚信正义一定能战胜邪恶,这是历史的必然规律。黄间笑他幼稚,一个文弱书生有多大的能耐,不学会保护自己,不学会生存,到头来只会碰得头破血流。你周好风手无缚鸡之力,却还要行侠仗义。笑话!能过了这一关就是祖上有德。
黄间的担心不是多余的。自从周好风的小说问世后,她与宋尺杰的关系明显降温。可以说是通过这件事真正认清了宋尺杰的真面孔。宋尺杰打了几次电话给她,也亲自上门找了她几次,都被她拒之门外。最后一次打电话是威胁她,宋尺杰在电话里说,如果她再不出来满足他,就要对周好风动真格。她不知道真格的真正意思是什么,也没有被吓倒,挂断了电话。
周好风还是坚持去办公室。黄间只得嘱咐他多加小心。
这是他个人的习惯问题。晚上的办公室很安静,各种资料又都在办公室。这段时间,他无事可干。宋尺杰收了他的权,把他挂起来,不安排他工作,让他玩,要他玩得没有意思,玩得无聊,玩出精神病来。人一旦无事就要想心事,心事重重脑子就会出乱,就要得病。精神病人不是天生就有,都是人为逼成的。宋尺杰就想把他逼成精神病。在这方面他有经验,宋尺杰有个哥哥就是精神病人。20世纪70年代中期,他们大队来了一伙省城知青,他哥哥当时是大队团支书,经常与知青打交道。日久生情,他哥哥看中了一名知青。哪知人家不愿意,苦苦追求也行不通。没多久就得了精神病。宋尺杰从他哥哥身上得到启示,他要周好风成为他哥哥的翻版。没想到周好风的心态竟是如此地平静,没有一点神经病人的迹象。宋尺杰当然不明白,周好风的人生每一步都是勤劳加汗水换来的,不像他“唯有牺牲多壮志”。如果两人角色对换的话,宋尺杰可能会成为他哥哥的接班人。
周好风家离办公楼只有十分钟的路程。
进大门的一瞬间,周好风看到有三个人在院门不远处鬼鬼祟祟。他没有在意,径直上楼。
晚上的地委办公楼基本是一栋空楼,除了一楼大厅有三名武警战士在看电视外,其他楼层只有几间亮着灯。加班的毕竟是少数人。周好风今晚不是写材料。自从他的书出来之后就没有让他写领导讲话,他的工作全部由胡为中接手。不写讲话稿并不等于没有东西写。周好风准备写一本学术著作,题目是《怎样起草领导讲话稿》。书稿已经写了一半,中国秘书学会在催稿,因此必须尽快拿出稿子。
正进入写作状态时,胡为中推门而入。他今晚也要加班。
互相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机关就是这样,人与人之间的变化非常微妙。彼此没有利害冲突却能变得冷漠。形势的发展要求这样,非胡为中内心想这样。宋尺杰要他这样干他不敢不干。现在他还兼有监督的任务,周好风一有风吹草动立即就要汇报,不然就要挨训。他总觉得这样不好,周好风毕竟还是科长。宋尺杰给他鼓气,不是不撤周好风的科长,不是不给他当科长,而是时机还没有成熟。怎么还没有成熟?既然敢把周好风挂起来,还怕撤了他科长不成。他觉得宋尺杰是真大胆假小心。他哪里知道,宋尺杰不敢承认把周好风挂起来。
周好风总觉得不自在,胡为中的存在严重影响了他思路的正常发挥。胡为中也有这个感觉。
那就走人。周好风卷起纸笔回家。
走出地委大院,周好风看到进门时的那三个人还没有走,还在那里叽叽咕咕。
等周好风再回头时,三个人已不知去向,消失得无影无踪。
三个人已经走进大院。目标是地委办公楼。
胡为中听到敲门声,以为是周好风回来了。
门没有反锁,一扭即开。
进来三个人,其中一个问:“请问这是不是周好风的办公室?”
胡为中觉得这三个人有点怪,不情愿答理他们,只是点点头。突然他看见一根黑棍向他头上砸来,想反应却来不及了,头一黑便不省人事。
这是一根橡胶警棍。
4
吴暇挺着肚子边看电视边织毛衣。
周通海进屋后便凑过来坐在吴暇的旁边,讨好地问是不是给他织的。明知故问,明明是给小家伙织的毛衣。周通海无话找话是想缓和气氛。自从那次吵架到现在,他俩打了几个月的冷战,吴暇没有正经跟他说过一次话。周通海百般讨好,每次都是热脸挨她的冷屁股。周通海不怪吴暇只怪尤腾,认为尤腾是罪魁祸首。吴暇对他没有笑脸不说,还经常说话讽刺他,故意伤他的自尊心。周通海已感到这桩婚姻名存实亡,破裂是迟早的事。他恨死了尤腾,一刻都没有忘记要报复尤腾。
周通海的手机响了,吴暇懒得接。响个不停,不接说不过去。吴暇只说了一声“喂!”对方便不吱声。可能在考虑该不该讲。正要挂机,对方开始讲话:“是嫂子吧?我是李杰,请大哥接电话。”
“他在洗澡,等会儿打来吧!”吴暇冷冰冰地说。
周通海给手下人有交代,凡是他的事和公司的事都不准告诉吴暇。不过,吴暇对他的事也不感兴趣。
周通海洗完澡后,吴暇没有告诉他有电话。
他在等电话,显得坐立不安。翻开手机,才知道有一个未接电话。他责问吴暇怎么不提醒他。
看得出他很急。
周通海拨通电话后便走进书房。
什么事见不得人?越是不想让她知道越要知道。吴暇贴着门听。
周通海发现她在偷听,想中断讲话。倏然发现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何不就此了结与尤腾的恩怨。于是将计就计,故意把声音说得很大,让吴暇听到。
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原来周通海又要做坏事。
周通海接完电话后急急匆匆出门。吴暇拦了一辆的士跟在后面。在车上,吴暇拨通了尤腾的手机,让他快往皑山方向赶,周通海可能要杀人。
车子在一个小山窝停下。李杰、杨刚把周通海引进一间破屋。
李杰把一条破板凳擦干净并把自己的帽子放在上面,这才请周通海坐下。周通海把杨刚叫到跟前,耳语几句。杨刚退下。
“把货物带上来!”李杰发话。
几个喽啰推着一个蒙面人上来。“跪下!”喽啰呵斥道。
“不得无礼!”周通海站了起来,走近蒙面人面前,说:“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跪下吗?因为我觉得你还是个好人,可惜好人没有好命。”
蒙面人一个劲儿地想说话,怎奈嘴被堵得严严实实,说不出话来。
周通海继续说:“我看了你的书,写得很好,很有正义感,为老百姓说了话。虽然我们是道上的人,但更讲义气,更何况我们过去也是老百姓。我佩服你,是真心佩服,但我又不能不杀你。有一点我周通海向你保证,每年的今日我会带弟兄们来祭奠你,会烧很多钱给你用。”
蒙面人听到周通海的话更是不停扭动。喽啰以为他不老实,揍了他几拳,被周通海制止了。喽啰不明白他们的周总怎么变得有人情味。
“住手,立即放人,我是警察。”尤腾忽然从天而降。
空气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周通海却拍起巴掌,说:“欢迎尤副科长来送死。”
“岂有此理!”尤腾大喝一声,飞身上前抢救蒙面人。
力量悬殊,一比九。胜的可能性不大。但是,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就要做百分之百的努力。即使把自己搭进去也在所不辞。
尤腾有搏击实践。把握一点,就是不能让他们近身,更不能让他们抱住,逐个击破才有取胜的可能。
尤腾被围住了,四周受敌。这是兵家之大忌。拖着他们转圈,然后主动出击,出其不意,左手打倒一个,右脚踢翻一个。缺口被打开,尤腾跳出包围圈。后面的追兵一个接一个,这样就是一比一。伸拳出掌,蹲地扫腿,腾空劈脚,招招没有着落,每一动作都发挥了作用,近身一个倒地一个。
尤腾的体力消耗很大。
对方虽然人多,但已溃不成兵。
坚持就是胜利。
砰!一声枪响。是周通海朝天放的枪。
枪响性质就变了。
必须争锋相对。尤腾拉住一个喽啰作保护,迅速掏出手枪。
枪对枪。
但谁都不敢开枪。因为周通海把吴暇当做了人质。
“有种你就开枪。”周通海挑衅地说。
吴暇拼命地挣扎。周通海对着她的前额就是一枪柄。血流到吴暇的眼睛上,吴暇喊道:“腾腾开枪啊!”
周通海叫了起来:“姓尤的,你再不投降,我一枪打死这个贱女人。”说完把枪口对着吴暇的脑袋。
尤腾放下手枪。喽啰一拥而上,绑住了尤腾。
“腾腾,你不要管我!”吴暇还在大声呼喊。周通海见自己的女人如此喜欢别人,又气又恼,对着吴暇的腰部用力踹了一脚。
吴暇猝不及防,摔倒在地上。
一阵钻心的疼痛。下身流下一滩血,吴暇早产了。
吴暇指着周通海说:“你不是人,你……”话没有说完就昏厥过去。
“暇暇!”尤腾怒发冲冠,想冲过去抱住吴暇。
身后一记闷棍把他击昏。
周通海这时候才敢走过来,他狠狠地踹了尤腾一脚,还是难解心头之恨。
他指着地下的尤腾,咬牙切齿地说:“尤腾你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敢跟我作对,抢我的女人,没有好果子给你吃,我要让你生不如死。”说完,他捡起尤腾的手枪,毫不犹豫地对着蒙面人的太阳穴就是一枪。
子弹穿过那人的脑袋,他应声倒下。蒙面人成了冤屈鬼。刚才还对蒙面人惺惺相惜的周通海,眨眼就成了杀人恶魔。
杀完人后,周通海把手枪放在了尤腾的手里。
5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把宋尺杰从睡梦中吵醒。
“喂!”宋尺杰迷迷糊糊地问。
电话传来了一个男子的声音:“宋秘书长,我已经把你的事摆平了。”
“什么事?”宋尺杰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更不知道打电话的人是谁。
电话那头的人明白宋尺杰没有听出他的声音,也就不打黑腔,说:“我是周通海,我已经把周好风干掉了。”
宋尺杰大吃一惊,反问道:“你说什么?”
周通海只得从头到尾认真详细地述说了一遍。连具体细节都讲了出来。
这次听得真真切切。“谁给你们的狗胆!”宋尺杰大声地斥责道。
他忘记了这会儿是深更半夜。
“什么事?”郭丽被他的声音吵醒,坐在床头问道。
宋尺杰才知道刚才失态了。“没有事,你睡吧。”宋尺杰安慰道。
宋尺杰再也没有睡意,穿好衣来到客厅。他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人命关天,周通海怎么能把人搞死呢?这个周通海办不了事,跟他说得很清楚,只把周好风教训一顿,没有让他要周好风的命。难道不知道杀人要偿命吗?可是事已至此,现在的问题是如何过这一关,如何才能不暴露幕后指挥者,必须想个对策。
事不宜迟。
“周总,你马上到我家来一趟。”宋尺杰说。
放下电话后,宋尺杰浑身瘫软,坐在沙发上。客厅的挂钟答答地响个不停,像是催命鼓敲得他心烦意乱。美好的生活难道就这样结束?不甘心,必须想方设法闯过这一关。
门铃响了,周通海出现在眼前。
“你怎么办事的!”宋尺杰见面就指责周通海。
“怎么不好?彻底根除后患之忧。”周通海很平和地说。在他眼里,死一个人如死一条狗,用不着大惊小怪。
“你……算了,不扯了。”宋尺杰无奈地说,“咱们研究下一步怎么办吧。”
“宋大秘书长,你不用紧张,杀人凶手我已经给你找好了,是个刑警,就是上次抓乐花子被停职反省的那个尤腾。是他的枪打死了周好风。”周通海颇为得意地讲。
想不到一个粗人竟能如此胆大心细、干净利落。宋尺杰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
现在的问题就是要催促公检法早判早结案,以防夜长梦多。
最稳妥的办法就是自己亲自出马。
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他觉得只有自己当上政法委书记才能管住三家,才能确保事情不出岔。
宋尺杰度过了一个无眠之夜。
天还没亮,就起床。他顾不上洗脸漱口,只把头发胡乱地梳了几下,就往王清江家赶。
王清江刚起床。
大清早求见肯定有急事。王清江问:“小宋,有什么事?”
宋尺杰顾不上客气,单刀直入地说:“王书记,我是您一手提拔起来的。吃水不忘挖井人,您的大恩大德我一辈子记住,可以这样说,没有您王书记就没有我宋尺杰的今天。您马上就要走了,即使现在不走以后还是要调走。您走了肯定是马难生接任书记。您又知道,他肯定容不下我,因此我想趁您还在台上时将我的位置调动一下,把我与政法委书记对调,这样的话,即使马难生当书记我也不在乎他。”
他一口气说出了想了一夜的话。
“小宋,你是不是觉得我因为庆典的问题对你有意见就闹情绪?”王清江猜得也有道理。
“不是。”宋尺杰赶紧解释说,“我真是考虑到马难生这层关系才想到调动。如果您在一二年内不走的话,我情愿当秘书长。”
王清江听得很舒服,说:“那好吧,我与他们几个人通通气。”
没想到这么顺利就通过了。
其他人不会有意见。不存在任职的问题,地委委员的分工由书记说了算。
这是化险为夷至关重要的一步。
在车上,他接到杨南可的电话,称王书记要看三讲总结报告。
“这个胡为中,怎么这样不敏感?书记交代的事加班加点都要完成。”宋尺杰在心里不满。
到了办公楼,他直接到胡为中的办公室。他要兴师问罪。他知道周好风再也不会在办公室出现,否则就不会跨进这间办公室的门。
周好风赫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吓得直往后退。遇见鬼了?周好风不是死了吗?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周好风显灵找他索命?
越想越怕。
回到秘书长办公室,他马上把门反锁上,好像周好风会随他追来。
喝完一杯水后仍然惊魂未定。他弄不懂到底是怎么回事,周通海亲口告诉他周好风已死,难道在做梦?不对,没有错。
他百思不解。
杨南可又在电话里催要稿子。
他通知秘书科,找到胡为中,让他到办公室来。
打遍所有的电话,都没有胡为中的消息。难道失踪了?家里的人只知道胡为中在办公室加班。
全家人也紧张了。
信息反馈到宋尺杰那里,这才引起他的警觉。
难道周通海杀错了人?
宋尺杰给周通海打电话,质问他是不是杀错了人。回答是没有。并称杀周好风之前还跟他讲过话,去抓的人也还问了他是不是周好风。
这时电话铃响了,是公安局白处长的电话,问他们办公室有没有一个叫胡为中的人。
不用问,一定是杀错人。
白处长告诉他,胡为中已死,请他们派人并通知家属到医院的太平间来。具体细节以后再谈。
宋尺杰挂了电话一动不动。
怎么是这个结果?
他再次给周通海打电话,一顿臭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