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室位于堂屋西侧,正对屋门,坐西朝东摆放着一个几案。这是最尊贵的位置,自然是主人兼领导的孙策的坐席。
知客引着众人一一入席,二张被引到孙策左手边,面南而坐,这是仅次于孙策的位置;教授和耿浩坐在二张同侧下手,南向便是尊贵了。
教授刚要落座,见边上耿浩弯下腰,要脱下鞋子,教授轻轻咳了一声,才制止了耿浩,否则,酒席之上难免弥漫起香港脚的味道。
看着周瑜鲁肃等纷纷落座到自己对面的北向座位,教授心里稍稍有些小满足:看来,孙策还是挺尊重自己的,把周瑜鲁肃等都安排在最次等的北向了。
趁着仆人摆放酒菜的功夫,教授轻声对耿浩道:“这是宴席啊,你脱鞋干嘛?”
耿浩一脸无辜:“在车上,你不是说进屋脱鞋吗?”
“我还说‘但是’了呢,但是宴席和祭祀不脱鞋……”
耿浩倒不觉怎样,脸上写的是:行了,您老别磨叽了,我懂了……
酒菜摆上众人面前的几案,教授正襟危坐,等着孙策开口,却听边上轻轻一响,余光一扫,耿浩的喉结动了一下,甭问啊,耗子馋了,咽口水呢。
孙策对众人微微一笑,端起酒樽,向众人示意,此为“献”。众人赶紧端酒回敬,此为“酢”,孙策优雅地自饮,伸手劝众人喝酒,此为“酬”。众人这才一饮而尽。
这一“献”已毕,早在边上伺候的几个仆人跪到中央,手中托盘内摆放着帛,每五匹捆为一束,此为“酬币”。
“慢!”孙策示意不用仆人将“酬币”敬给众人,自己走下来,亲手将束帛依次献给众人。
众人再三拜谢,二张更是几乎涕零。
孙策走到教授面前,教授赶紧起身,孙策将手上“酬币”又交给仆人,轻轻对教授道:“当年荆州交兵,策曾多有不敬,今日就算是策与先生赔罪了。”说完,孙策紧盯着教授的眼睛。
教授对当年自己和张仲景被孙策军软禁之事本已不计较,教授耿耿于怀的是因此耽误的孔明的病情。但教授是达观之人,见孙策在这么正式的场合道歉,教授反而不好意思了。倒像自己做了不对的事情,教授微红着脸连称:“不必不必。”
“虽是策部下于情急之下所为,策亦有错,策这就给谷梁先生赔罪。”孙策说着,好一顿整理服饰,明着是拉开架子郑重行礼,实际意思自然是:你们不要拦着我啊,我非行礼赔罪不可。
教授于这种事情上没啥经验,边上的耿浩见得多了,孙策行礼赔罪的架子还没拉开,耿浩已经冲过去抱住孙策,大声叫道:“孙将军不可坏了礼法。”
教授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躬身施礼,不停谢罪,心里却委屈:怎么弄得好像是我错了……
孙策给教授赔罪,不过是摆个样子,众人拦着,自然就借坡下驴。孙策赔罪的礼没有行,反倒赢得众人尤其是“二张”的赞誉。
孙策再而三地献酒,终于完成了“三献”之酒礼。
接下来,就是依据尊长次序,由客人相互敬酒,此为“旅酬”。
到这时,教授才有功夫和鲁肃互相敬酒,说几句“别来无恙”之类的客套话。
按理说,旅酬过后,就可以不再客套,随便吃喝了。但今天的宴席,显然是事先准备好的,旅酬一过,立刻端上饭来。
孙策以下众人以手抓饭,连吃三口,此为“三饭”。可难为了教授和耿浩,两人不是手残,可是毕竟用惯了筷子,这用手抓饭,实在是不熟练,这么正式的场合,还要绷着面子,像吃得既雅又饱,那是绝对不可能了。两人偷偷对看一眼,小心地用指尖捏起几个饭粒,尽量“优雅”地塞进嘴里,肚子亏了好填,面子丢了就不好补了。
三饭过后,仆人奉上羹汤,供众人下饭。接着,仆人再次近前,奉上礼物,此为“侑币”。
如此共九饭,仆人最后奉上的是漱口的浆汤,教授小心地用浆汤漱口,轻轻吐到盛盆里。
“咕噜”一声,教授扭头看,只见耿浩喉结鼓动,脸上神情分明是在埋怨教授:不早提醒我,我忘了,来不及了,咽了!
漱了口,这繁琐的宴席终于算结束了,孙策送众人出门。
孙策悄悄拉住耿浩,笑着在耿浩耳边低语几句,耿浩一脸羞臊,挣脱孙策的拉扯。
众人告辞,教授低声提醒耿浩:“不要回头。”耿浩才硬生生将脖子转了回来。
车子走远了,耿浩才低声问教授:“这告辞不回头也是规矩?”
教授点点头。
……
一进家门,耿浩就大声喊道:“我回来了。”
“吃席回来了?”女人应声出来,一见耿浩怀里的束帛,立刻眉开眼笑,“哎呦,真的有礼物啊。”
耿浩满脸痛苦,催促着女人:“快、快,快给我弄点吃的。”
女人疑惑道:“不是去吃席了吗?怎么还饿?”
耿浩望着无知的女人道:“你懂什么,这高档酒席,都是越吃越饿呢。”又扭头问教授,“教授,你饿不?”
教授诚实地回答:“饿!”
女人盯着两人看了一会,嘟囔几句,赶紧去给两个吃了酒席的“饿人”弄饭……
两人饿狼似地往嘴里扒着饭,教授感觉身上不似在车上时饿得那般“突突”的感觉了。“耗子,咱们是客人,进正堂时,明明该走左门,你为啥让我走右门?”
耿浩终于有卖弄的机会了:“我的教授大人啊,你是聪明啊还是聪明过头了?你觉得今天孙策设宴是何目?”
教授不懂耿浩的意思:“这些人情世故,我不懂,我只是按礼节说话,有话你就直说。”
耿浩小心地向外望望,探身低声对教授道:“孙小狼宴请不过是个幌子,其实是想探探众人的心。”
“怎么讲?”教授更糊涂了。
“教授啊,你只知道礼节,却忘了礼法,你不见孙策站在台阶之上,手下众人很是规矩的,依次降阶站立吗?这就是孙策在显示自己的地位。”
教授不同意:“他对咱俩挺热情啊,二张来了,他还降阶相迎呢。”
耿浩道:“二张暂时还不是他的属下,他自然要虚情假意客气一番,你不见二张连犹豫都没犹豫,随着孙策从右门进了正堂吗?”
教授听耿浩这么一说,恍然大悟:“哦!二张此举,是向孙策表明,自己愿做他的从属,而没把自己摆在宾客的位置。”教授歪头又道,“可是,你我不是他的从属,我们为啥要效仿二张?”
耿浩摆出长者、达人的姿态教育着教授:“我看教授你是在跨国公司呆得太久了,讲自由讲平等讲人权讲得太习惯了吧?啥叫从属?你我虽不是人家的直接下属,可毕竟生活在人家的地盘,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这孙小狼知道我做不来官,也未必指望你我辅佐他,但他要的是咱的态度,臣服于他的态度。”
教授彻底明白了,一拍大腿:“是啊,酒筵之上,孙策用的所有礼法,都是事先演练好的,全是按天子诸侯宴请臣子的礼法,只不过把‘九献’‘七献’‘五献’简化为卿士大夫级别的‘三献’了,啊!难道孙策想……”
耿浩接着教授的话茬道:“他一定是想脱离袁术,自立于江南了。”
“有理!哎,你还别说,还多亏了你今天机灵。”教授夸赞道。
“嘿嘿,我是谁啊。”耿浩恬不知耻地笑着,“我的随机应变还是管用吧?别光说了,吃啊……”
……
“还是自家饭吃的饱啊!”耿浩拍拍肚子,心满意足地说道。
教授放下碗筷:“哎,耗子,临走时,孙策对你说的啥?”
耿浩的脸红了一下,嘟囔道:“我会告诉你孙策说我的礼节都是现学现卖吗?”
“哈哈哈”教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