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血在烧
牛车走在软绵绵的草上，车上的人都十分闲适。李行风和张小维倒在车板上沉沉睡去，或许因为在睡觉的时候太过舒适，他们的身体无意地向车后方滑动着。
太阳西行，天气渐凉，李行风在某个时刻，可能因为寒冷而挪动了一下身体。这一挪不要紧，因为牛车后方没有左右那种木头护栏，李行风直接栽到了车外，顺带的，李行风的手勾住了张小维的胳膊，把他也一起抓了下去。
“嘭！”
他们摔下去的瞬间，一把折扇直直的插在了牛车的车板上，那正是刚才张小维坐着的地方。
在他们旁边，那两名书生都醒了过来。其中一名书生刚刚面无表情地对着张小维扔出了那把扇子，另一名则是直接刺向了在对面睡觉的光头。
这两名书生的折扇骨架里都藏有锋利的刀片，那名书生用这些刀片刺向了光头的胸膛。光头是修炼多年的武者，似是感觉到杀气，他本能的一侧身，避过了要害。那把折扇划到了光头的右侧胸部，划出了一道深深的伤痕。
光头说的霸天门武者如何如何，虽说有些吹嘘的成分，但霸天门的门徒确实是十分强悍。只见光头和王付同时醒来，光头额头上青筋暴起，只见他一只手捂住伤口，另一只手如铁箍一般紧紧地制住了那名攻击他的书生。
王付紧随其后，在牛车上挺起身子，对着那书生的背部就是一记直拳。那拳似是十分霸道，打在那书生身上发出了闷响，把他的上衣都打成一堆布片。但当他以为书生死定了时，那书生居然只是皮肉有些淤青，别的毫发无伤。
书生另一只没被禁锢的手成刺状，直直插进了光头的腹部。
“噗呲——”一阵鲜血飞溅，光头受了重伤，疼地目眦欲裂，口鼻中也溢出了鲜血。
“光头！”王付见光头被刺伤心地喊道。此时，另一个书生见行刺李行风失败，便拿起扇子，转身去攻击立在车中间的王付。
那尖嘴男人醒来了，见此状急忙跳起来。他非常迅速地一步滑出，用出独门身法两指夹住了这个书生的扇子，一下把那把锋利的折扇扔了出了牛车。
尖嘴男人抽出背后的斧头，“嘿!”地一声猛地朝书生劈了下去，那书生连看都没看，就用左胳膊去挡。一声闷响，那只胳膊受了尖锐物的重击，竟生生地掉了下来，鲜血喷了一地。那血喷在地上后，似在沸腾，还冒出来一股热气和臭味。
那书生受此重伤，竟是没有倒下，抬起右手对着尖嘴男人就是一掌。尖嘴男人反应敏捷，横过斧子来格挡住了这一掌，尖嘴男人没想到这一掌如此厉害，他的脏腑受到了伤害，血从牙间溢了出来。他无力坐到了地上，大声地说：“王哥！他们的实力都是三级下品，是正在燃血的傀儡，速退！”
而王付却见光头的眼神渐渐暗淡，失去了光泽。
他看着光头还紧紧地攥着这名书生的手，王付终于愤怒了。他的手在抽动，像是有什么东西手上聚集，“嘣！”他对这名书生的腰拍了一掌，那名书生顿时从腰际处折断，身体弯了一个很夸张的弯。
常人无福享受这种伤害带来的痛楚，因为受到这种程度的伤害绝对会让人死亡。而这书生失去了半个身子后，眼睛却还直勾勾地盯着王付，双目是一种诡异的灰色。
王付用了那一掌真气已经枯竭，他用疲累地声音大声呼喊：“诸位好汉，请助王某一臂之力！他日我霸天门一定重谢！”
……
……
刚才张小维摔下去后，便滚到了一旁的青草地上。李行风爬起来躲到一旁，他对张小维眨了眨眼睛，张小维擦了擦吓出的冷汗，对着李行风伸出了大拇指，谢谢他救了自己一命。
余悸过后，张小维抬头看去，正看见那个尖嘴男人把那书生的胳膊砍下来的一幕。他见那血飞溅出来，落在大路外面的草上，那草沾上血后，竟迅速地变黑，枯萎了。但是路中心的黄色蕨类却没有事，连张小维也不得不惊叹这草的抗毒的能力。
之后王付大声求救，张小维刚想爬起来，就见李行风喊道“小心，我来救你！”，同时冲了过去，抱住了那断臂书生的脚。
张小维暗骂师兄太过冲动，无奈也扑了过去。他俩一人抱住了一只脚，默契的向后一拉，书生倒地，身体像皮球一样在地上来回弹了几下。这书生原本准备打向王付的一掌生生劈到了车板上，车板碎了很大的一个坑，车板下的草也被生生压扁，可见这一掌威力之大。
这时，这辆车前后的两名离他们最近的护卫离开了座下的老牛，终于赶到现场。他们见此，急忙制住了这两名狂暴的书生。这书生力量极大，那护卫钳制地非常费力。
“怎么回事？”远处的一个护卫向这边跑过来，他说边跑边询问道，同时赶过来的还有几个乘客中的武者。
那钳制着断臂书生的护卫说：“这里有两个傀儡突然杀人，你们赶紧过来拔了他们的芯子！”
红衣护卫蹦上车，对着下面说：“诸位好汉不要再过来了，此物危险，可能还会暴起伤人，请速速离去！”说完他便转身，在一名书生的两个腋窝和脑后分别摸索出一根长长的银色细针。
那书生被拔了针后，原本非常高的体温一瞬间达到了峰值，他的双腿蹦跶了几下，就像一条即将要死去的鱼。他的眼神恢复了清明，但却充满着如坠深渊的恐惧。
几乎就像是有一壶水在这书生的体内烧开，甚至能听见体内血液沸腾的“咕嘟咕嘟”声，但马上他的体温就凉了下去，变成了一具死的不能再死的尸体。
紧接着红衣护卫像之前那样，在那个断臂书生身体上抽出了三根同样的细针。
此时车队早就停下，那个黝黑的农民样男子急急过来，看了一眼车上的惨状，说：“你们赶紧处理。”接着他冷冷地看着四周，大声喊道：“我不知道这两个傀儡是哪个江湖人士养的的家雀儿，但是，我不想再看见这种事！我们车队小本经营，不想沾染你们之间的恩怨，但若是有人在这里对别人下手，我们必定追究到底！”
诸多乘客听见了这些话，都不约而同得瞄向了四周不认识的人。同时，把携带着的最贵重的东西使劲往胸间攒了攒，动作十分统一。
黝黑男子仔细地观察着每个人的动作，眼神难以捉摸。
“文恒兄、墨竹兄，你们怎么了？”几个书生从旁边的车上踉踉跄跄地跑过来，丝毫没有风度地看着倒在车上的那两名书生。见他们突然变成了两具尸体，不禁失声痛哭起来，刚想扑到上面，就被黝黑男子拦住了。
那男子说：“诸位文士，你们的这两位朋友已经死了，被我们这几辆车上的南疆巫师朋友制成了傀儡。他们的血液已经具有些许毒性，请千万不要靠近，不然会染上巫毒的。”
其中一个书生呆呆地说：“不可能，我们来自书院，不可能与那些人接触的。……人心不古啊，文恒兄，你还记得我们说的要一起去解救愚昧麻木无耻卑鄙的世人吗，老天为何如此无眼呐！痛煞我也——”
其他书生如女子般抽抽啼啼着，听闻此句连声附和。旁边的人听到“愚昧、麻木、卑鄙、无耻”这些字眼后，面容都有些僵硬。
那黝黑男子皱眉，言道：“还请诸位嘴下饶人，他们两人是被别人暗算的。事情既然已经这样，多说便有些不明事理了，必须把他俩埋了，不然阳光下身体腐烂会释放尸毒来害人。埋完后赶紧走，既然你们是这两个人的朋友，那么……请你们就把这两位文士埋了吧。”
“腾腾——”
那些书生听闻此齐齐后退了一步，面色有些纠结。一个书生怯懦地说：“请……请恕我们体弱，不能做重活。不行，不行你们就出几个人……帮我们埋了墨竹他们吧，让他们入土为安吧。再说，再说这车上有那些能让人变成怪物的巫师，我们要先去，先去……”
坐在车上的霸天门尖嘴男人抽出斧子，对着那群书生凶狠地说：“别他妈说了，妈的老子刚死了一个兄弟，就是你们的好朋友害死的。我没把他们千刀万剐就仁至义尽了，你们还在这哭哭啼啼的，再哭，再哭我砍死你们，现在快去埋！”
一个书生看着那把明晃晃的斧头在他眼前摆着，浑身抖如筛糠，最后竟两眼一白，直接晕了过去。
“居然敢耍我！我弄死你！”那尖嘴男人愤怒至极，想蹦下车去砍那个在这时晕过去的书生。车上的两个护卫挡在了他面前，王付拉住了那尖嘴男人，摇了摇头。
尖嘴男人顿了顿，生气地坐下，他看着死去的光头，不发一言。
车下的黝黑男人脸色阴沉，他向赶过来的红衣护卫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回去。他扫了一眼地上紧紧抱着头、以为要来砍他们的几个书生，叹了口气，说：“马哥，刘哥，这两具尸体就麻烦你们费费心了，顺便把霸天门的朋友也一并埋了吧。”
车上的两名护卫答道：“是，少东家。”
王付冷冷地说：“不用了，我们霸天门的人我们自己埋。”
王付站了起来，面色依旧有些白。那尖嘴男人想要站起，却被王付拦下，尖嘴男人说：“王哥，这点小伤没事的，光头跟了咱们这么久，不送他这一程实在说不过去。”
说完他眼角竟氲起了泪，王付见此，把尖嘴男人搀起，说：“我们霸天门顶天立地，里面的人个个是汉子，不能哭。”
李行风见他们两人已经受伤，便跑到他们面前说：“王……王哥，我来帮你们吧。”
怕他们拒绝，李行风又说：“我们一起走了一路，光头……兄还给我们讲了那么多趣事。我们不送一程，自己的良心过不去的。”
张小维可能是第一次见到尸体，脸色恐惧。但是师兄都这么说了，他也急忙点头，他十分认可这种做法。
王付见此也不能说什么了，他说：“小兄弟，刚才你们救我一命，我还没谢你们呢，现在你们又帮我，这实在……”
张小维说：“两位大哥，逝者也算是我们的朋友，我们自然要让他入土为安，所以你们不要再说了。师……不，哥，别光看着啊，咱们赶紧帮忙吧。”
王付和那个尖嘴猴腮的男人的体力剩的不多了，也就没有推辞，接受了他们的帮助。
尖嘴男人对着红衣侍卫说：“两位好汉，谢谢你们拔刀相助。不说别的了，只希望你们把这两具傀儡埋得离我兄弟远一点，不然我兄弟会怪我们的。”
红衣护卫“嗯”了一声，便抬起那死去的书生去了远处。
王付把光头尚温热的躯体抬起来，李行风和张小维上前帮忙，王付说：“好兄弟，我们走着。”
在一片绿草上，这几名武者很快地挖好了一个大坑，王付和尖嘴男人郑重地把光头放进去后，尖嘴男人看着坑里的光头直楞，王付从地上拔起一把青草，再扔下，又拔起一把，扔下，如此循环往复。张小维和李行风有些不忍，又不想埋下土，十分为难。
有老妇在初期受到一些惊吓，见到现在似乎安全了，便开始四下瞧去。她瞧着王付正在埋人，便开始唠叨怎么还不走云云。只见一名书生听闻老妇此语，走上前去，不知跟老妇念叨着什么。
另一名书生费力地抬着一个包走了过来，有点胆怯地对着王付说：“大哥，我们文恒兄和墨竹兄被他人陷害，你看……”
“我不怪他们，……你们不用解释。走吧，没事不要过来。”王付背对着他们，神情落寞。
“不是，”那书生鼓起勇气，说道：“我们，我们这剩下了几坛酒，你把这酒给这位兄弟埋了吧。文恒兄和墨竹兄虽说平时喜好喝酒赋诗，但我们都知道他们一直都在兑白水，这次就不让他们喝了。这些酒就让这大侠在路上喝，至于文恒兄他们，他们还留下些文章，我们只烧给他们这些就行了……呜呜呜，呜哇哇哇啊啊啊——”
那名书生说不下去了，像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哭得鼻涕都流了一身。
那尖嘴男人抢过那袋子，掏出一坛，便扔了回去，他骂道：“你们哭几把蛋啊，老子还没哭呢，你们这些酸文人就是他妈麻烦。赶紧走，我兄弟喝一坛就够，你把这东西给你那俩朋友烧了吧。什么兑几把水，连个瞎话都编不好，要你们这些人有什么用。”
那书生突然变得变得非常激动，边哭边抹鼻涕地喊了一大串谁都听不清的话，然后大哭着转身走了。李行风看着他努力地背着包向前走，又看见远处的书生也是哭哭啼啼的，他忽然觉得能做朋友有很多种，哪一种都很不错。
过了许久，王付和尖嘴男终于把光头埋了起来，连同那坛酒。一起留给了这个人烟稀少的北方，张小维心里突然文艺了一把，他想到又有人在青木郡这里安了一个家，来年从南方不辞万里来这里的人们中，将多了几个武者。
至于刚才张小维想唱一首“万福玛利亚”的念头，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他想到这里不信基督兄，便作罢了。
他们回到了牛车上，远远听见那几名书生聚在一起，声泪俱下对着人们说着什么，仔细一听，竟是用文言在劝导那藏在牛车中、陷害那两名书生的人。尖嘴男人气道：“这些人不要命了吗，怎么这么傻。”
王付似是累极了，把衣服盖在了脑袋上。
……
马车缓缓前行，那些书生呆呆地望着夕阳，不动了，可能一些人必须经历些切肤之痛才能不再幼稚。最前方的黝黑男子喝着酒，唱着青木郡的民歌，他表情淡然，如这几头青牛，似是都看多了人间反复无常。
汉子歌声嘹亮，乘客伴着歌声到了远方，期间一女子乘车，看了一眼李行风他们车上的鲜血，皱了皱眉，急忙跑到前面的车上与看起来老实巴交的老夫妇为伍。李行风和张小维看见那女子的目光后都很气愤，至于气什么，他们自己也说不清楚。
北方，渐渐可以看到一个微微亮着灯光的小村落。
到了夜晚，光环、星辰、月亮点缀夜空后。这道路上的黄草居然发出了淡淡的黄色光芒，还有点点光点飘出。这马车就像是走在流动的黄金上，只不过现在人们都很沉默，都无意赞叹这景色。
车轮转动，沾染着两名酸文人和一位健谈武者的血缓缓前进。
……
……
汉子哼唱起一段哀伤的民歌，歌声低沉，传至远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