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铁非烟再次进了官衙大堂,见众人都在堂下候着,包括昨日还十分倨傲的知县左继昌、睢阳县丞、文书等人,连冯顺都早早起来,坐在堂上。看到铁非烟进来,起身向他拱手施礼。
铁非烟点点头,和大家笑着打了招呼,居中而坐。众人各自就位。
铁非烟神色淡淡地扫过门外,看到门外渐渐挤过来的人群,眸子里面闪过精芒,微笑着对一旁就坐的冯顺说道:“多林将军负责关饷安全,现在城东洪生客栈,无法到场。但关饷一案,今天势必要有个交代,因此,今天还有劳冯公公协助本捕头凡事决断才是。”
冯顺忙站起身来,笑容满面地恭声道:“铁大人,你是刑部上差,当然是您做主,如果有需要咱家协助,咱家绝无二话。关饷失窃,举朝震惊,咱家自当领罪,如能助大人找回金子,当能赎罪一二。”
铁非烟点点头,站了起来,见黄宝慢慢地跟在他的身边,他低头轻笑走过,向着众人大声道:“那咱们就在县衙四处转转,看看老天爷会不会大发慈悲,把失窃的金子还给咱们?”
众人一听,登时喧哗骚动起来,交头接耳,眼神之中均是不可思议之色。这铁非烟虽然昨日连断两案,但毕竟都是案情有迹可循,可这关饷案,他们都查了几天了,毫无线索,故此才认定是张三等衙门内奸所为,指望从他们的口中获得金子所藏之地。
如今,铁非烟一没见过嫌犯,二没问过线索,这在县衙随便找找,如何能够找回金子?这少年是不是失心疯了,如不是胡吹大气,难道真是神仙不曾?
左继昌忙跟上,“铁大人,这嫌犯还在牢中,牢中阴暗潮湿,我看不如把人犯押上堂来,当众审讯。”他以为铁非烟是要去大牢审讯张三他们,故此进言劝道。
“张三、李四等都是疑犯,本来贵县县治本人实在不该多言,但既然没有实据证明他们就是窃贼,左大人怎能严刑逼供?”铁非烟停下脚步,目光炯炯地看着左继昌。
左继昌脸色不变,语气中却有些得色,慢慢道:“铁捕头,刑罚之事,本官素不乱加,只是得分事情大小,这张三、李四乃是军贼,骨头强硬,如不加刑,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这么能找回金子?何况他们已经招认,金子确实在他们手上。”
“大刑之下,焉能不招?”铁非烟瞄了瞄左继昌,似乎是对他说,又似乎是自言自语,“连罪都认了,为什么却不肯将脏银交出?不过这样也好,至少,这金子他们不会这么快转移出去,倒还有几成把握。”
左继昌闻言脸色数变,他还想再说什么,铁非烟已经率先出了大堂。
铁非烟来到门口,轻轻地向门口那个年轻的衙役招了招手,那衙役大概十八、九岁年纪,正是上午那个当值的年轻衙役。
那年轻人见到太爷、师爷、文书等一行人来到了自己身边,忙站直身躯,认真站岗。眼角一瞄,发现那眼睛大大、仿佛神仙一样俊俏的铁捕头当先来到门口,竟向自己招了招手,这次他倒十分机灵,马上飞奔到了铁非烟的面前,低头听他吩咐。
“小哥,贵姓?”铁非烟笑问。
“小的姓赵。”年轻衙役忙恭敬回答。
“那我称呼你小赵吧!”铁非烟亲切地说,“这两天没有下雨,自从失却金子之后,你一直都在此执勤吗?”
“是。”
“那官衙有几个门?”
“这是前门,还有个后门。”
“那,这后门是何人把守?”
小赵低头回答:“后门是睢阳卫戍,时刻有人把守,绝不可能把金子运出去。”
铁非烟闻言心中一惊,他这才抬眼仔细打量小赵,见他面容肃静,眉眼端正,他微微一笑,道:“你倒是机灵,看来你对县衙倒是非常熟悉,这样吧,你在前头领路,带我在衙门四处转转,顺便帮忙介绍介绍。”
左继昌等人心中极不是滋味,铁非烟这样做法,无疑是对自己很不信任。
铁非烟回头看看一脸异样的左继昌,淡淡笑道:“左大人,不是我对您不信任,而是小赵时刻在前门把守,我有些问题要问他,所以才让他领路,您可不要多心啊。”
左继昌忙道不敢,心中惊异铁非烟心思居然转得如此之快,他仿佛有双透视他人心里的眼睛,心中更加警惕起来。
众人一直跟着年轻衙役,向前几日锦衣卫和神机营护送关饷的暂住的跨院勘察。
这跨院是整个官衙的中心,本来是日常左继昌办公的地方,包括书房、衙差班房在内大概有二十多间房子,院子里两旁种植两棵枣树,取其早升早迁之意。
铁非烟看了看周围,回身问冯顺,“冯公公,你可记得,那日关饷车辆是放在哪个位置?”
冯顺面露难色,他回想了一下,慢慢地说道:“具体位置大概是在这里。”他慢慢地走到了院子右边,在那棵枣树下面用脚划了划。
铁非烟点头,他求证道:“那金子是用箱子装着,封了封条的,是不是?”
“是,大概有十个箱子。”
“是和银子混着装车的吗?”
“不错。”冯顺肯定道。
铁非烟又转向左继昌,问道:“左大人,当时你过来拜访冯公公和多大人,是大概什么时辰离开的?”
左继昌看了看铁非烟,垂下了眼睑,回答道:“大概子时前后。”
铁非烟慢慢道:“子时前后,在寅时多大人出来巡查,尚能看见箱子,可见,失窃只在寅卯之间。”
“一个时辰,盗贼不能一个一个箱子查看,分辨是装金子还是装银子的箱子,并且把金子藏起,一般的人,没有这个时间。”
“那就可以断定,此人定然是熟悉这装金子的箱子是哪几只,并且能够快速地把这些箱子分离开来,因为左大人让县城卫戍守卫后院,让张三等守卫前门,整个县衙就像铁桶一样,所以,这个人,应该不会是张三、李四他们。”
“而且,四个护卫身死之时,面色平静,多大人武功不俗,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听到,那么,按照推断,贼人应该是护卫熟悉的人,就在这护送队伍之中。”
这句话如同石破天惊,众人听了,都深吸了一口气,登时下面各人都悄悄地谈论起来。
冯顺就在旁边,他听到铁非烟这么说,脸色渐渐白了,他没有料到,铁非烟竟然把疑虑指向了锦衣卫和神机营。
这也就是说,他和多林也同样有了嫌疑。
冯顺的眼睛眯了起来,没有吱声,他倒要听听,这个铁捕头还有什么惊人之论。
铁非烟这次并没有解释什么,他仍然就自己的猜测剖断现场情形,“睢阳地处草原与沙丘交界之处,地质疏松,这两天又没有下雨,所以车辙尚在,我在洪生客栈曾勘察过,确实,这关饷进入县衙之时,那金子尚在,等到离开官衙的时候,车辙变浅,金子已然失踪。”
“那么,金子在哪里?相信大家都很想知道。”铁非烟话锋一转,忽然卖起了关子。
左继昌、冯顺等登时紧张起来,这件事情不管他们是不是心怀鬼胎,又或是相互怀疑,但如果金子找不回来,那他们都得获罪,不仅前程难保,恐怕还得下狱。
所以,他们倒是一致希望,这个铁神捕真能把金子给找回来。
铁非烟背着手,慢慢地在院子枣树下一大块草坪上转了起来。黄宝保持距离,不即不离地跟在他的后面两尺开外。
微风起处,枣树上的青叶徐徐而下,初春时节,春寒料峭,铁非烟瘦小的身躯不禁微微一缩,他伸右手托住了一片落叶,轻吟道:“落叶岂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忽然,一件披风带着温热,披在了自己的身上,铁非烟一抬头,正碰上那双璨若星辰的眼睛。
“大人,春寒深重,晚上切勿着凉。”黄宝说着关心的话,脸上却依然是那张冷冰冰的黄蜡脸皮。
这时候,铁非烟却觉得,这张脸,是那么地亲切和温馨。他露出了真诚和感激的笑容。
“不妨,左大人,你帮个忙,”铁非烟转头对左继昌道:“让人挑几桶水来,这草坪干燥,我看该洒洒水了。”
“这,”左继昌脸极度扭曲起来,好不容易到了真相大白的时候,这个人居然还想到给草坪浇水,真是恨不得掐着他的脖子问他金子在哪里?
忍着杀人的冲动,他无奈,用颤抖的手招呼小赵过来,吩咐下去。
一会儿,来了几个衙差,拿着木勺,慢慢地给院子浇着水。
看着大家一脸的莫名其妙,铁非烟并不言语,只背着手,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草坪,仿佛这些水浇了下去,草坪上就会长出鲜花来似的。
这时,小赵发出一声惊咦,铁非烟忙一闪身,过去问道:“怎么啦?”
“哦,不是,大人,没什么。”小赵抓了抓脑袋。
铁非烟目光炯炯地盯着小赵,轻声问道:“是不是,碰上了什么怪状啊?”
小赵点了点头,道:“是有些奇怪,这水居然渗不下去,咱们是干松的土壤,如果是浇水,那水指定马上就能透进土壤里面。今天倒有些奇怪。”
众人不解,纷纷过来,凝目观瞧。发现果然如此。
铁非烟点了点头,回头对着黄宝眨眼一笑,仿佛一个得到了糖果吃的小孩子一样。
黄宝心中一动,隐隐间知道这个鬼精灵又解了一个疑难。
“来人,”铁非烟示意大家离开草坪,他命令小赵等几个衙役,“把这渗水不下的草坪给我挖开。”
左继昌不解,忙道:“铁大人,这是何意?”
铁非烟笑而不答,只挥手,让人照办。
小赵和几个衙役拿来锄头等工具,吆喝着挖了起来,不一会儿,他们发出惊呼。
“大人,这……这里好多个箱子!”
“啊,是啊,大人,这箱子有封条。”
左继昌、冯顺等忙冲将过来,扒开衙役,仔细观瞧,一看之下,登时狂喜。
只见这草坪薄土掩盖之下,竟然是十多个封着赦条的箱子。
铁非烟探身看了看,展颜一笑,拍手对着黄宝说道:“黄大哥,是了,这便是朝廷丢失的五万两黄金关饷,果然就在县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