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兮敏就去超市买了三七粉、鲜藕和鸡蛋，回家照着在网上查到的步骤煮三七藕蛋羹，她听妈妈说过，这种食物适合有胃痛、胃出血症状的人吃。
煮好后她试了一下味道，还算可以，便装在保温壶里带去医院了。
到医院病房的时候尚萍已经醒了，正坐在床上看书，见到她便把书放在一边，笑着说：“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今天起得比较早。周阿姨呢？她没在这里陪您吗？”
“我让她回去了，她昨晚陪了我一夜，也挺累的。钧逸等会儿会过来。”
兮敏把保温壶放在床边的柜子上，盛了一小碗藕蛋羹递给尚萍，“我第一次煮，味道可能不太好，您别介意。”
尚萍接过碗，舀了一小勺吃下去，赞赏地点了点头，“第一次煮就有这种水平，很不错了。其实我也吃不了多少，你没必要一大早起来弄这个，看看，黑眼圈都出来了。”
“没关系，您喜欢就好。”
“坐吧坐吧，别老站着。”
兮敏拉了张椅子在床边坐下，尚萍又喝了两口藕蛋羹，放下碗，看着她说：“小敏，不瞒你说，以前我对你还一点不满意，总觉得你这个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情绪化太任性，虽然结了婚却不像个要好好过日子的样子。不过归根结底，你是个好媳妇，也是个好妻子，是我那儿子不够好，不懂珍惜你。当初他那么草率地和你离了婚，把我和他爸都气得半死，他爸差点要拿棍子打他。这两年他很少回家，每次回来我都觉得他又瘦了，而且整个人看起来一点精神都没有。”尚萍脸上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既心疼又无奈的样子，“我这个儿子，从小到大都不愿意把自己心里的想法说出来，哪怕是对亲人。可我到底是生他养他的人，怎么可能一点都看不出来呢？这么长时间，我不是没有劝过他再次成家，也给他介绍过几个不错的女人，可他连见个面都不愿意，甚至连听都不肯听。就算我再老再痴呆也看得出来，他还惦记着你。唉，这个孩子，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兮敏来之前不是没有想过尚萍会跟她说类似这样的话，只是真的听长辈说出口，还是用如此惋惜到甚至带了点儿恳求意味的语气，她怎么也无法告诉自己“听一听就算了”。她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只得礼貌地微笑，然而笑着笑着只觉面部僵硬，不用想都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有多尴尬难看。
尚萍轻轻握住她的手，继续说：“前阵子钧逸从上海回来，看起来比以前开心多了，还让我以后不要再给他介绍别的女人，他一个都不会要。我问他原因，这才知道原来你们在上海遇见了。说真的，这样的结果也是我最希望看到的，其实我也相信，不会有人比你更适合当咱们家的儿媳妇。”
突然说到“儿媳妇”这个敏感的字眼上，兮敏顿时觉得有点恐怖，赶紧说：“我们还没到那个地步，您别误会……”
“你来看我不就是一个最好的说明吗？小敏，你昨天那声‘妈’，应该不是随便叫的吧？”
“只是一个称呼而已，而且毕竟我曾经叫了那么长时间。您真的别误会，我和他还没到谈婚论嫁的地步，如果您坚持这样认为，就真令我难堪了。”
尚萍一脸失望的神色，长长地“唉”了一声，“看来我真是老了，也罢，你们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想法，我无法理解，也懒得干涉了。”
兮敏在医院待了一上午，她到后没多久程钧逸也过来了，病房里只有他们和尚萍三人。程钧逸坐在沙发上专心致志地看杂志，兮敏却和他的母亲聊着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偶尔尚萍有意无意提到他们俩的事，程钧逸就轻咳一声或者直接出声打断。
这短短几个小时里，气氛看似和谐，实则诡异得不行。
好不容易熬到午餐时间，周阿姨送了专门给尚萍准备的饭菜过来，程钧逸带兮敏出去吃饭。去了一家新兴的家常菜馆，菜做得很精致，但她没什么胃口，只吃了很少一点就放下了筷子。
吃完出了餐馆，两人一起往停车坪走，兮敏把两只手都插在衣服口袋里，手提包挂在臂间荡来荡去。她心情不佳，懒得顾及其他，一路上都微低着头，沉默不语。身后有车子驶过来的声响，程钧逸伸手揽着她的肩膀把她护到自己身边，她烦躁地甩开。
“怎么无缘无故又生气了？”
他不问还好，一问她就更加觉得不舒服，闷闷地说：“我有种被你和你妈联手算计了的感觉。”
“又给我乱安罪名，你有臆想症吗？”
“不知道，反正我就是有这种感觉，你什么都计算好了，而我也按照你的设想一步一步掉进圈套里，配合得简直天衣无缝。恐怕你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吧？”
“想象力可真够丰富的。就算之前都在我的计算范围之内，我妈这次犯病住院也不可能是我安排的，我没这么大本事算到她何时会进医院。”
“你的确没本事算到她何时会进医院，可是你清楚她的身体状况。”兮敏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我们在上海重遇，包括后来的事，你早就告诉你妈了，是不是？”
“是，我从上海回来之后，她总是问，我不想她着急就说了。”他神情略带疑惑，顿了顿，突然间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等一下，你该不会认为我向你求婚是因为我妈吧？”
她不说话，他讽刺地轻哼了一声，“原来你直到现在还这样想，我在你心目中就如此没品是吗？难怪你说我算计你，你是否觉得，从一开始在上海重逢我就是有预谋的，只是没料到你会这么难骗所以现在打出亲情牌来哄你上当？”
兮敏本来心里就乱得很，听他这样一长串的说下来，都有点找不着北了，“你这么激动干什么，我只是问问而已，又没有其他意思。”
“是吗？难道你不是以为我又一次为了完成母亲的心愿而提出跟你结婚？”程钧逸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一贯不喜欢在大街上多说什么，现在却公然地咄咄逼人，可见被气得不轻，“乐兮敏，我真是不明白，你为什么总喜欢把你自己的想法强加到我身上？以前我说并非为了孝顺母亲才娶你，你拒绝听我的解释，现在我若说不是，你大概也不会相信。我表达得足够明显，可是你一点都没有感觉到，这到底是谁的问题？”
“你别得理不饶人行不行？我说了我没有其他意思。就当我刚才说错话好了，我们别站在这里继续讨论这个话题了行吗？”
程钧逸看了她一会儿，转身径自往前走，竟然不管她，一个人走得飞快。后来送她回家的路上也一直黑着脸，一声不吭，把她送到家楼下就走了，连一句“再见”都不说。
兮敏看着他的车消失在街尾，心想，这人还真是小孩子脾气，而且一点绅士风度都没有。
接下来的几天，程钧逸像消失了似的，音讯全无。兮敏白天忙于工作顾不上其他，晚上回到家里想给他打电话的时候又已经太晚，拿着手机翻来覆去半天还是放弃。
星期五下午提前下班，兮敏提着水果篮去医院看望尚萍，程钧逸果然在那里，又坐在沙发上看杂志。她敲门进去的时候，他淡淡看了她一眼，不过一秒就又继续看杂志，脸上连一丁点儿笑容都没有，完全把她当透明。
兮敏跟尚萍聊了几句，尚萍说有些累了想睡一下，兮敏扶着她躺下，帮她盖好被子，然后去卫生间洗了点水果，坐到沙发上。
“吃苹果吗？我帮你削。”
“不要。”
“那吃梨吧，这些梨看起来还不错。”
“不要。”
“葡萄很甜，你要不要吃？”
“我不喜欢吃甜的。”
兮敏的好脾气和耐心被消耗殆尽，终于忍不住了，“喂，你够了啊，我都低声下气了，你还想怎么样？”考虑到房里还有病人在熟睡，她不得不压低了声音，但语气已经不太友善。
程钧逸转头看她一眼，“这样也叫低声下气？这位女士，看来你语文学得不太好。”
“我语文是学得不好，所以我现在就去重新学行了吧？不打扰你了，再见。”她说完就拿起包快步走出了病房。
他跟了出来，一只手拉住她的手臂，另一只手轻轻带上了房门，整个人挡在她面前，一脸无奈，“你看，你随便说几句切不重要点的话我就投降了，现在该我问你，你还想怎么样？”
兮敏看见他挫败的样子，心满意足地笑了，“我令你不愉快一次，你刚才也令我不愉快，所以我们扯平了。”
“难道只有一次吗？你未免把自己想得太温柔体贴了。”
“程先生，好心提醒一下，如果你要跟我算旧账，吃亏的只可能是你。”
程钧逸没有立刻接话，而是握住她的手，神情严肃而认真，声音也格外坚定：“兮敏，再嫁我一次吧。我们都不再年轻，这一辈子剩下的时间并不是很多了，我不想浪费一分一秒。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想娶你只是因为非你不可，绝对没有其他任何理由。”
“这次的场所还真是独特，你一定要我在闻着这股刺鼻的消毒药水味道绝对称不上开心的状态之下给你一个答复吗？”
“你考虑了这么久，总该有个结果了。”
“结果我早就告诉你了，现在不想结婚。你为什么不肯像我说的那样，多给大家一点相处磨合的时间呢？我不希望我们现在一时冲动结了婚，将来又一次后悔，那个小本子你到底要拿多少个才觉得够啊。”
“既然你这么肯定将来会后悔，那么更加应该跟我一起看看，到底会不会如你所想。”
“你总是有理由，我承认我说不过你。别再纠结于这件事了，你妈刚才说想喝粥，医院附近就有家粥铺，走吧。”
兮敏自顾往前走，走得很慢，边走边想着他刚才说的一番话。他们所在的这一层是医院的高级病房区，人很少，偶尔才有护士经过，这会儿连一个人影都见不到，走廊里异常安静。她走了好一会儿才发觉身后一点声响都没有，诧异地回身，却见到他弯腰坐在椅子上，头垂得很低，手还捂着心口，看起来很不舒服的样子。
兮敏顿时呆住了，脑海里猛然闪过两年前她最后一次见他，他一脸惨白、满头大汗的画面，只觉得心里一惊，冷汗都冒了出来。她呆了几秒才想起跑过去，扶着他的手臂，急急问：“你怎么了？不舒服吗？你说话啊，到底怎么了？”他一直不吭声，她急得眼泪在眼眶里不停打转，“你不是说已经没事了吗？你又骗我……程钧逸，你说句话行不行，别吓我……”
兮敏差点就要叫医生了，程钧逸突然用力握住她的手，抬起头来，脸色有些发白，眼底却带着笑，“非要这样你才肯承认，其实你是在乎的吗？”
兮敏怔怔地看着他的脸，脑子里一片空白，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明明有一肚子气要发泄，泪水却先控制不住地汹涌而出，一发不可收拾。
“你别哭，我故意吓你的，我没事，别哭了。”见她哭得这样凶，他也有些慌了，一边用纸巾帮她擦泪一边轻声安慰。
兮敏哭得更加厉害，想停都停不下来，狼狈地捂住脸，他拿开她的手，她一下扑到他怀里，揪着他的衣服泣不成声，“你混蛋，你说过你已经没事了的，为什么还是会这样……你又骗我是不是，知道我会怕会担心，所以你骗我说你好了是不是……”
“我刚才是胃痛，被你气得这几天都没怎么吃东西，而且应酬又多喝了很多酒……我真没骗你，别哭了，你想哭得让这里所有的人都知道吗？”他搂住她，来回抚着她的后背，任由她的眼泪如数沾到他胸前的衬衣上，渐渐****了一大片。
过了很久兮敏才平复下来，她刚才哭得太凶猛，都有点累了，静静靠在他胸前。她听到他心脏跳动的声音，不由一下一下地数着，其实是相当无聊的举动，但是她觉得很安心。
“没想到你会这么大反应，看来以后不能随便开这种玩笑了。”
“你刚才真的是胃痛？说实话，如果你骗我，我就掐死你。”
“真残忍。”他轻声笑了一下，将她搂紧了一点，“真的是胃痛，没有骗你。”
“你下次做检查是什么时候？带我一起去，我要亲耳听医生说才相信。”
“非要这么隆重吗？我早就完全康复了，医生说不需要再去复查。”
“不行，正好你现在在医院，立刻就去。”
“没必要这么急，我明天让关琳帮我预约。”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细雨，两人到了一楼，程钧逸撑了伞，兮敏走在他身侧。
往粥铺走的路上，雨势渐大，她往他身边贴近了一点，他揽住她的肩，大半的雨伞都到了她这边。一阵风迎面而来，带着雨滴吹到她脸上，她低头看到两人完全一致的脚步，没来由地想起“风雨同路”这个温暖的词。
她转头看他，问：“你刚才说的话，还算不算数？”
“如果你不放心，等一下我当着你的面打电话给关琳，或者你自己跟她说。”
“我不是说这一句。”
“那是哪一句？”他看着她，有些疑惑，走了没几步便停住，整个人转过来面对着她，像是不敢相信似的看了她许久，唇边却已经染上了微笑，“我再给你一秒种的考虑时间，过了这一秒，你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有反悔的机会了。”
她噗哧一笑，“你说完刚才这句话就用了不止一秒。也许我现在不够清醒，你还给我考虑的时间？说不定我再多考虑一秒就会改变心意了。”
突然间，如注的大雨倾盆而下，他拉着她跑到附近的屋檐下躲避，伞都扔到一边不管，抱住她就吻了下来，“你没机会了，程太太。”
正文完
